第69章
雲姜找來的軍醫一把年紀,花白的胡須垂于身前,随手捋一捋,若非一身軍中短褐打扮,又被雲姜死拉活拽着疾奔一陣,還搭了竹梯,翻牆而入,弄得急喘不定,汗濕黏着碎發,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王妩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偷偷摸摸看老軍醫的感覺來。只不過她看的不是不孕不育,恰恰相反而已。
想到這裏,王妩不由不自然地幹咳了兩聲,垂頭遮住唇邊一抹自嘲的笑。快行兩步,正要坐到院子裏讓人把脈,卻冷不防雲姜拉了她一把,将她拖入回廊另一頭的偏室之中。
老軍醫自持年老,也沒什麽顧忌,跟着進了屋,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慢悠悠地向兩人行了禮,這才顫巍巍又端端正正地跪坐于案前,隔着衣袖為王妩把脈。
屋子裏靜谧無聲,只聽到老軍醫偶爾一聲咳嗽。
王妩看着自己手腕上兩根枯樹枝似的手指有些發愣。
前一世,她也因頸椎不适看過中醫,不過卻是做針灸推拿。像這樣的切脈,她倒是只在電視劇裏看到過。想到電視劇,王妩不由又想起傳說中的懸絲診脈來,不知這個時代有沒有這樣的絕技能讓她見識一下。或許将來若有機會見到名醫華佗,倒可以打聽一下。不過……她貌似依稀記得華佗擅長的是開顱刮骨之類的外科?
若是她真的中了槍,公孫瓒的眼皮子底下肯定是不能待了。這孩子,即使來得不是時候,她也是定要生下來的。實在不行,就只能幹脆随趙雲一同,搬入軍營。
不過真要是那樣,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倒真是令她擔憂,調養身體什麽的,還需盡快準備起來。
王妩正神游物外地在胡思亂想,一邊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想着今後該如何安排,又要怎麽和趙雲說,冷不防擡眼看到雲姜站在老軍醫身後,一雙凜然美目霎也不霎地盯着王妩手腕上的兩根手指,衣角袖口更是被她撚得皺了起來,緊張得仿佛是她自己腹中可能揣了包子。
盡管王妩自己也是緊張萬分,還是一時沒忍住,噗嗤一笑,成功地換來了雲姜目光如刀。
見老軍醫終于收回了手指,雲姜也顧不得再瞪王妩,連忙問道:“怎麽樣?”
老軍醫老神在在地揮了揮手,沒回答她的話,卻先向王妩告了聲罪,問道:“女郎近日晚間可是淺眠易驚,多夢多憂?”
王妩一怔,随即仔細地看了看軍醫的臉色,低眉垂目,卻看不出有什麽大驚失色又極力掩飾之類的怪異來。
不管如何,她還是微微松了口氣,應該是沒什麽“特殊”的脈象吧。
自從她這兩天發現了這個可能性後,想了無數對策,無一不是針對自己“萬一”真的有了……可好不容易心理建設做到這種程度,現在又一下子和她說一切都是虛驚一場。王妩輕輕蹙眉,心裏若有似無地竟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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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軍醫的問話還沒答,王妩又趕緊搖了搖頭。
她這幾天雖然被諸多要想,要謀算的事情鬧得憂心忡忡,可也不知是累得狠了還是之前缺覺缺多了,身體機能自動調節着要補回來,晚上只要一沾上塌就能睡着,一夜無夢到天亮。
當真是吃得下,睡得着。
雲姜一見那軍醫切了半天脈,到頭來卻全然沒說對,立刻急了,長眉飛揚,輕聲喝道:“到底怎麽樣?”如果她現在手裏有一把劍,王妩毫不懷疑現在一定會橫在老軍醫的脖子上。
然而王妩倒是覺得這老軍醫還算靠譜。望聞問切,本來就是中醫必要的步驟。更何況,她之前先是在山林中箭雨驚魂,又是在曹營裏擔驚受怕的,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囵覺。俗話說,一夜不睡,十夜不醒,縱然這兩天她睡得好,人的身體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恢複過來的,“淺眠易驚”之說,放到她身上,确也算不得錯。
而那軍醫被雲姜一喝,卻是斂了神色:“女郎既以老夫之言為不實,大可另尋高人。”
雲姜一滞,正要說話,王妩連忙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用着急。
王妩要雲姜請一個可靠的軍醫,本意是要她找個口風緊,又老實忠厚的。萬一她真的中了槍,也能壓得下來,令他不至于四處亂說,給她足夠的時間想想如何應對。哪知道雲姜卻尋來了這樣一位火氣和年紀一樣大的,還絲毫不給她面子。
看來,此人必是有幾分真本事,卻又為人剛直,不服軟不知奉承。也難為他一把年紀了還被雲姜如此硬拉了來,可見是個極有職業道德,一聽有病人就走的人。這樣的人,确實守得住口風,同時卻也一點都受不得質疑。
于是,王妩口氣和軟地向他請教:“老先生勿惱,雲姜并無他意,唯擔憂耳。不知妩這是何病症?又需如何用藥?”
雖然放下了心,但不能确定,總覺得心下不安,她又不能直言問自己這是不是喜脈,只能用這種言辭試探。
老軍醫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看女郎面色如常,只是眼底青浮,脈散而氣不亂,血行亦稍有郁結,不過是疲累過度,多勞多憂之象耳。”
說到這裏,他語聲頓了一頓,捋了捋颚下胡須,又續道:“本來用些安神之藥也未嘗不可。只是女郎既然近日不乏于眠。這藥,能不吃還是不吃得好。年輕人,多休息幾日自然也就好了。”
王妩懸在心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地,長長籲出一口氣,站起身來,向那軍醫道謝。再看雲姜,雖然還是杏目圓瞪,看她的眼裏很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卻也顯然臉色松了下來。
王妩知道她這還是在意自己和趙雲那“越禮之親”,不由抿唇向她笑了笑。
肌膚相親,本就是情到深處,難以自禁。自始至終,沒有勉強,亦不言悔,又何必強求人人都同她一樣?
想到這裏,唇角的笑意漸漸蔓延到眼底,如食蜜嘗津,又似和風拂面,看得雲姜微微一怔。
正要送那軍醫出門,屋門一開,卻聽到西面曲廊之處,隐隐有人聲傳來。
聲音急切,壓得極低,聽不真切說的什麽,卻偶爾有一兩句話的聲調陡然拔高,語聲厲切,語氣嚴肅,似在争論着什麽。
王妩依稀聽到趙雲的聲音,微微蹙眉,湊到雲姜身前輕聲低語:“我去看看出了何事。”目光向那軍醫的方向輕掃,“這件事,不要告訴子龍。”
本就沒什麽大事,她可不想當那一有風吹草動就撲到男人懷裏求安慰嬌娃。
雲姜掃了她一眼,見剛跨出門的老軍醫在此時回過身來,一句話在嘴邊只能又咽了回去,換成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帶了人從來路匆匆離開。
王妩只作沒看到,拎了裙角,快步就往曲廊方向行去。
轉過兩折曲廊,飛梁鬥拱之下,王妩遙遙只見趙雲和陳匡相對而立。
陳匡背負了一手,另一手則随着言辭連連揮舞,面色沉凝,不用聽其言語,也能看得出這位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文士顯然極為激動。而趙雲身姿如松,只偶爾插一句話,雖不似陳匡那般一派慷慨激昂之色,可王妩卻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的手,五指緊扣成拳,握了又松,松了又緊。
王妩不由訝異,趙雲跟随陳匡熟習兵法謀略,對他素來極為敬重,就算是當初發現陳匡有可能是袁紹派來的無間道時,也是無措黯然居多,不曾有過如此怒氣難抑的時候。
而陳匡,無論是對陣袁紹,還是駐守青州,他都一貫是那文質彬彬,氣度閑雅的模樣。回想起來,也只有當初當着王妩的面直斥袁紹滅其家小時,才有過如此激烈的情緒。
再走近幾步,只聽陳匡一聲怒斥:“糊塗!”
“我曾教你‘就勢取利,剛決柔也’,你可還記得?何為先,何當後,何為輕,何當重,你就分不清麽?還口口聲聲頂天立地,要是天地都塌了,這兒女情長該當何處容身!”
陳匡的聲音越來越高,颚下一縷長須被吹得老高,顯然是氣得不輕。見趙雲仍然梗着脖子不說話,他狠狠吸了兩口氣,手指往外一指,續道:“阿妩尚能為你與主公如此周旋,她雖是女兒家……”
他一句話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的,眼角的餘光一瞥之間,卻正好看到王妩提着裙角,就站在他手指所指的幾步開外之處,滿面詫異疑惑地看着他們。
背後說人,被當場撞破。饒是陳匡風光霁月,不由頓時也為之一滞。一句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面色讪讪。
趙雲原本是背對着王妩,也不知是心緒不定神思不屬還是怎的,并未注意到身後來人。乍一聽聽陳匡提及王妩,猛地擡頭正要說話,卻正好見到陳匡一臉尴尬之色。
他愣了一下,随即馬上反應過來,轉身就和王妩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不似往常,趙雲在王妩面前一向赤誠的目光微微一閃,竟是避了開去。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阿妩親戚來晚了,其實就是累的!
為了保障小趙和阿妩有健康又活蹦亂跳的包子~鑒于某次那啥兩人的身體情況實在是有夠糟,小趙還傷着不知道有沒有亂吃藥【抱頭】~親媽決定包子的喜訊還是下次吧~這個年代,健康最重要~小趙的兒子必須不能先天不足~
淡定無間道君快被氣中風了~有人能猜到小趙在別扭啥麽~其實很好猜喲~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