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趙雲的話不多,猶豫過後,只道了聲多謝,便垂目打開那個藥包,從裏面抓了一把不知是什麽的草藥,塞到王妩手裏。
微弱跳動的火光下,王妩看着自己手裏那黑漆漆的一團“草藥”,額頭的青筋不由隐隐約約跳了兩下。
軍中自有專人為主将公孫瓒熬藥制藥,但就算是王妩自己受傷,都未必支使得動那些人。而她自己,沒有打火機火柴棒,估計連火都點不起來,這“草藥”又當如何處理?
王妩略一思索,決定采用最古老也是最原始的法子。
本着古今大同的想法,她手裏托着“草藥”,暗暗為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設,最後眼睛一閉,張嘴就把那團草藥往口中塞去。
“你幹什麽!”冷不防趙雲一聲厲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把她的手骨捏斷。
王妩的手腕今天一夜差點被人捏斷兩次,方才心神不屬的全沒心思注意到,也沒細看,還不知青紫成了什麽樣子,現在老地方又被趙雲這麽一扣,新傷舊痛都彙聚到一起,疼得她連痛呼抖發不出來,張大了嘴,眼淚倒是一下子流了出來。
王妩又踢又甩,好不容易掙開,狠狠将草藥盡數甩在趙雲身上,反手抹了把淚,咬牙切齒:“狗咬呂洞賓!你發什麽瘋!還不是要給你敷藥麽?不嚼碎了怎麽敷?”
“嚼?嚼……草藥?”趙雲意識到自己一時情急,出手沒分輕重,聽到她這句話,臉上才浮現起來的歉意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看王妩的眼神好像她的臉上突然開出了一朵大紅花,抿得死緊的唇角似控制不住地輕輕抽了一下,“此藥需先取水煎熬,再用其濾下的藥汁來清洗傷口……”
“什麽?”王妩猛然擡頭,正好看到一小枝黑色的藥枝挂在趙雲前襟上,不由臉上大紅。
趙雲原以為她是故意捧了這麽一包草藥來做做樣子,借口離開中軍帳,卻不想……王妩原來根本就不知道這藥該怎麽用。
公孫瓒用的藥都是軍醫擺弄的,王妩這回不但沒吃過豬肉,就連豬跑都沒看過。王妩進中軍帳時,公孫瓒身上已經綁了一堆饅頭似的裹傷布條,壓根就沒看到軍醫是如何用着草藥的。
對于看多了古裝劇的人來說,王妩率先想到的是塞一口草藥嚼一嚼吐到傷口上的這種随處可見的萬能治傷法,而不是拿一把草木灰香爐灰直接按到趙雲傷口上去,已經是趙雲的萬幸了。
趙雲渾然不知自己其實算是逃過了一劫,扭曲的表情很快一閃而過,只當是王妩一直身在閨閣之中,不知軍中辎重載重寶貴,也是正常。
大軍所動,人力有限,根本不可能随陣運送大量藥物,而這種草藥輕便尋常,遠比比那些嚼一嚼用草汁清洗止血的草藥更為耐用,只需小小一蓬,用大鍋熬制後,就能衆人均用。
見王妩滿面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還一副懊惱挫敗的表情,趙雲不由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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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見趙雲轉身又要往外走,王妩顧不得吐槽不負責任的古裝劇,噌的一下往前竄了一步,擋在門前,“我去熬吧,你有傷……”這一來一去之間,她倒将帳外那大量鮮血引起的心悸恐懼的情緒給壓了下去。
趙雲臉上的笑容溫和,語氣柔和,卻極堅決,側了身,将她反擋在營帳之內:“無妨,雲去去就回。”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帳外。
不知為何,小小的軍帳之中,方才兩個人不顯擁擠。等趙雲離開了,就只剩下王妩一人的時候,舉目四顧,暗沉沉的反倒令她生出幾分壓抑感來。
王妩撩起衣袖,就着昏暗的光仔細看了看,烏青應該還沒來得及泛出來,纖細的腕子上有一圈紅紅白白的印子,稍稍用力按一下,就酸痛不已。
看到這個印子,王妩又想起自己那一聲惹禍的驚叫來。将灑落在地上的那幾棵害她大丢面子的草藥撿起來,拿油燈照了細看,思緒卻不由飛回了那疾電般的驚鴻一擊後,趙雲背後綻放出來的血花……
也不知他傷得如何?
看方才攔住她時的反應身手,應該是還好……不過,這種常年征戰的人大概都自诩是流血不流淚的鐵漢,就是公孫瓒那樣,明明傷成了那樣,卻還是要逞強……
正胡思亂想間,趙雲卻是已經回來了,手裏的一包藥變成了一盆還冒着熱氣的黑乎乎的藥汁,暗色的銅盆上搭了一塊白布。
王妩眉梢一挑,很高興地将手中的草藥攏到一邊,拍了拍手。
她還以為趙雲會借着熬藥,偷偷尋了別人為他清洗傷口。
“快脫衣服!”王妩沒多想,直接撸起袖子,将那油燈塞到趙雲手中:“替我照着。”
趙雲猶豫了一瞬,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到王妩一臉興致勃勃的殷勤,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轉過身将盆放到榻上,背對王妩,解開腰間短衣的系帶。
溫熱的藥汁從浸濕的白布上透到滿是血漬的白袍裏,傷口處将皮肉和衣服布料凝結在一起的血塊慢慢融化開來。
暗黃色的火光爬上趙雲光裸的肩背,長期習武騎射,衣衫下的肌肉緊致,紋理清晰,随着他的動作時而繃緊,時而放松,在背脊正中,形成一道好看的背肌凹陷。
然而流暢的線條輪廓此時卻被一道一指寬的血痕攔腰截斷。猙獰的撕裂傷,一直從肩胛骨延伸到腰窩,血肉倒翻,凄慘淋漓。将寬厚的肩膀背脊,和勁窄精瘦的腰身,一起染得模糊一片,傷口和肌肉的線條交彙在一處,血痕和薄汗混在一起,沿着筋骨的起伏或濃或淡,卻似一副畫風濃烈的水彩,凄厲,卻扣人心弦。
這樣的身材,放在現代,不知要惹來多少女人的尖叫。
王妩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在那格外養眼的背脊上流連。她發誓,她真的只是很單純地想找些事情做,安撫一下今夜被吓得夠嗆的小心肝,而提出幫趙雲敷藥,也是本着自己惹出來的事自己負責的念頭而已。
可是現在,看着濕布上的藥汁一點一點滴進傷口裏,又從另一頭流出來,沿着腰線緩緩下滑,一直滑到褲腰裏,那看不見又令王妩遐想萬分的一個弧度上去,她覺得自己這副小心肝似乎跳得更快了。
不管如何,她到底來自一個見多識廣的年代,神思似乎有些野馬脫缰,但王妩手下的動作倒是不失鎮定。
放下手裏的濕布,取了幹淨的白布覆上傷口,她清了清嗓子,準備有的沒的閑扯兩句,先活躍一下似乎這暧昧過了頭氣氛。
不知是不是一夜連驚帶吓的關系,王妩的思路有一瞬間的卡殼,看着那條猙獰的傷口即使被白布蓋住了,周圍還是泛着不正常的紅,一句話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夜襲信都,若非父親有意分功他人,将你閑調,以你對信都地形的熟悉,想來也不至于會招致此敗。”
話一出口,王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既然之前趙雲告訴她明天一起啓程回去的時候她沒說穿,現在還說出來做什麽?公孫瓒的這份心思如此明顯,趙雲不會看不出來,他既然不說不提,她又何必把話點明?
不過,既然話說出來了,王妩一邊懊悔,一邊倒是又有些好奇趙雲會如何反應。畢竟,由她看來,公孫瓒的這種瞎子也看得出來的偏護老将,極有可能就是他以後投奔劉備的原因。
趙雲似乎先是怔了一下,略略偏過頭。然而旋即又立刻轉回頭去,極為随意地輕言:“你想多了。”雲淡風輕,仿若王妩是在擔心明天會不會下雨,看不看得到太陽一樣。
“嘁……”雖說趙雲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正好可以就此打住這個話題,只是王妩挨了這麽一枚軟釘子,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卻是有些不服氣。
目光在他的背上掠過,王妩突然心念一動,在趙雲看不到的背後,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來。眉峰輕挑,她突然兩手一張,從背後環住了趙雲的腰身。
“不可……”趙雲的背脊猛然一僵,肌肉繃緊,雙手下意識虛虛在王妩手背上推拒式地按了一下,卻又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好像被灼傷一般縮了回去,僵直着垂回身側,不由自主用力握緊。整個人如同一張滿弦的弓,似乎随時準備掙彈開來。
而王妩的手卻輕輕巧巧一邊一下,将纏繞傷口的白布自他身前繞過,兩端在腰側接到一處,只一眨眼的功夫,翻折盤繞,就在她手裏飛快地變成了個漂亮齊整的蝴蝶結。
整個過程中,除了衣袖上的布料若有似無地擦過,王妩連根手指頭都不曾蹭到他腰腹間的皮膚。
擡頭欣賞了一下趙雲耳後可疑的粉色,王妩忍着笑意,踮起腳尖在趙雲的肩膀上拍了拍,将那句話送了回去:“将軍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