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白衡玉回到客棧,剛在桌前坐下,白衡玉豢養的大白鳥扇着翅膀飛進窗內。
白衡玉解下它腿上綁着的信件,信件上有個印泥,是天機老人的專屬印泥,其他人仿造都仿造不來。
信件上只寫了兩個字:臨江。
這是什麽意思?
白衡玉想起李重越說的話,莫非他真的拜托過天機老人什麽事,可是自己卻忘了?
師父告訴過他,從行水淵回來後他因為某些原因喝下了“忘塵”,而“忘塵”并不是什麽有害的東西,相反它會使人忘記痛苦。
先前關于陸浔的事情,還有滄州薛家少爺的事情。既然都很模糊,想必不是無關緊要,就是并不愉快。既然不愉快,那麽就沒有必要去追究。
只是白衡玉還是有些奇怪,如果真的是都不愉快或者無關輕重,他何必要去拜托天機老人。要知道那個老頭性情古怪,若非先前他幫過他一次,他是決計不會理會旁人求助的。
自己開了這樣一次口,下回真遇上什麽事要再請人幫忙可就困難了。
對方不過是他們對頭宗門的弟子,若再要追溯起來,他們之間也不過有過口頭上甚至還沒來得及會面便夭折的婚約。
既然如此,自己為什麽要在找他?
白衡玉想不明白。
因為在百裏蕪深那裏鹹魚做久了,他的人生多了一條新的解決問題的方式:想不通就不想了,沒什麽是睡一場覺不能平息的。
·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白衡玉一大早便帶着弟子們前去王府查看情況。
原來是王府後井有個女屍,屍體怨氣不化,成了蝶骨女在府中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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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骨女最為擅長制造幻境,白衡玉看着深陷幻境無可自拔的弟子們時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他出手解決了那只怨氣橫生的蝶骨女,許磊等人又将井裏的枯骨撈出來做過法式後安葬。
王老爺對他們千恩萬謝,奉上了不少錢財。
生出蝶骨女的地方極容易滋生一些別的髒物,白衡玉怕說出來又要引起驚慌。畢竟那王家大少奶奶已經卧病在榻,看上去不怎麽再禁得起吓了。
于是前腳和大家一同出了王府,白衡玉後腳又躍進圍牆,回去查看了一下後院四處。
沒想到還真叫他在一棵月桂樹下找到一直長相醜陋的巴掌大的小獸來,這只小獸乍一眼看上去嘴巴扁扁的,好像鲶魚,可是身下卻長着四條腿。白衡玉一戳它,它的嘴巴裏就能吐出泡泡來。
白衡玉蹲在那東西身前,發現這醜不拉幾的小東西好像沒什麽攻擊性,一戳就吐泡,挺好玩。
他一連戳了好幾下,吐到那小玩意兒都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了。
白衡玉想到戚長老最愛研究這些奇珍野獸,不如将這小東西帶回去給他瞧瞧。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醜玩意兒留在這裏總歸是不安全的,就算沒有攻擊性,可吓到王家人就不好了。
他抱着小獸站起身,突然頭頂那棵桂花樹上——被他們做法而懸挂上去的紅繩鈴铛叮鈴鈴作響。
白衡玉猛地一怔。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當他再度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立在一片荒原之上。
頭頂一片星光燎原,星光接天連地,美不勝收。
而他手裏的小獸突然消失了。
這是怎麽回事?
沒來得及想明白,身子突然被人壓住。
那人将他困于身下,手指緊緊握住他的,十指緊扣。
背對着一池星光,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卻能看到那個人長得一雙狹長的鳳眼,眼睛裏盛着比身後星光還耀眼的色澤,亮的晃人眼。
白衡玉開口詢問,那人卻突然低下頭來,所有的聲音都破碎在炙熱的吻裏。
·
白衡玉像是瀕死的魚被掠奪呼吸後從水面上起來,大量透着涼意的空氣灌進來。
他好一會兒才回複過來。
那個莫名壓着他的人突然消失不見,剛剛那一切好像都是他的一場幻覺。
白衡玉摸了摸火辣辣的嘴唇,感覺太真實了,那人還像狗一樣地啃他了。
他晃了晃腦袋,想把幻覺踢出腦袋。
這次一回神,眼前驚現一棵桂花樹。
樹冠濃密又巨大,顯然不是王府裏的那棵,那麽這又是哪裏?
白衡玉向那棵月桂樹走去,跨出一步,四周突然有星星點點的光亮起來,鋪滿了整條道路。
像是一條璀璨的星河透露着神秘的美麗。
月桂樹下有一汪湖泊,星光點點揉碎在水波之中,蕩漾着一池星輝。
白衡玉看着眼前這一幕,總覺得這裏似曾相識,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來過這裏。
突然,耳畔傳來破風之聲。
月桂樹下有人持劍演練,一招一式幹淨利落,身姿潇灑。
滿樹桂花随着他驚起的劍風紛紛落落,滿樹桂花盈香。
淡淡月華落在劍尖,流光跟随他的動作四處飛舞。
聽見腳步聲,那人停下動作,長身玉立。
白衡玉走近了。
瞧見方才練劍的少年一襲玄色華衣貴服,頭頂一尊價值連城的墨玉冠,墨發一絲不茍束在玉冠之中。端的是天姿妝成的姿色,只是面容白皙冷冽,斜飛入鬓的長眉之下,是一雙更加淡漠的鳳眸,微微向他看過來。
白衡玉看着這樣一張臉,突然怔住了。
水面波光蕩漾,星碎在少年眼眸之中。無數的寶光月華盡落他豔麗冷冽的面孔之上,天地黯淡了顏色。
持劍收勢,玄衣少年款步向他走來。
白衡玉不自覺後退一步,足底一滑就要跌下水去時。少年人突然閃身到他跟前,一把攬過他後傾的腰身。
白衡玉癡癡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嘴巴裏微微張合,有什麽稱呼就要脫口而出,可是話到了嘴巴突然失聲。
他是誰?
“衡玉。”
身後百裏蕪深的清冷的聲音傳來,白衡玉急忙推開攬着他的人站直了身子:“師父。”
白衣飄飄的百裏蕪深身邊還跟着一個婦人,婦人長相豔麗貴氣,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不過是三十出頭的模樣。可是看那一身裝扮與氣度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的主母。
那婦人走上前來,目光在白衡玉與玄衣少年身上掠過,唇邊挂着一抹滿意的笑容:“本來還想明日再讓你們見面的,誰曾想這麽有緣分就在這兒碰上了。阿衍,這是衡玉,你看過畫像的。小玉,這就是吾兒阿衍。”
薛輕衍。
白衡玉睜着眼睛向身側看去,容貌昳麗的少年也正向他看過來。
薛夫人一把拉過白衡玉與薛輕衍的手,交握在一處:“日後你們二人結成道侶,就要相互扶持。”
少年本是冷酷的長相,卻在看到他時微微鳳眸微微彎起,好似春風過境,枝頭桂花搖曳,無數碎花紛紛下墜,落在他們交握的手間。
白衡玉怔怔地低下頭看着那朵細碎的桂花出神。
“小玉。”耳畔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
既陌生又熟悉。
白衡玉擡起頭,正撞進一雙狹長的鳳眸之中。
這雙眼睛與荒原上看不清容貌的人逐漸重疊在了一起。
薛輕衍見他出神的模樣透露着不設防的嬌憨可愛,心旌一動,欺身上前用牙齒輕輕齧咬白衡玉柔軟的耳垂。
一聲輕笑,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垂開始蔓延。
白衡玉一個頂腿正好命中要害部位,伴随着薛輕衍一聲驚叫,幻境瞬間破開。
·
白衡玉又重新站回了王宅裏。
他皺着眉頭扔了那只醜不拉幾的小獸,小獸在地上滾落一圈,委屈巴巴地趴看着他。
若是可愛一些的也就罷了,頂着這樣一張醜臉他可生不起什麽憐愛之心,更何況,這玩意兒剛剛居然還把他帶進了幻境裏。
身後玄衣人還靠在桂花樹下捂着下身一臉呲牙咧嘴的模樣。
白衡玉微微側過身去,追夢的冷光閃爍在人前三寸,他幾乎沒什麽猶豫道:“薛輕衍。”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人的第一眼幾乎就認定他就是臨蕭宗薛輕衍。
分開這麽久,白衡玉初見他還這般冷漠無情,踢他重要部位還拿劍指着他。薛輕衍咬着牙,又好氣又好笑,目光嗔怪暧昧:“小玉,你可真下的去腳。我若是被踢廢了,将來可是要你負責到底了。”
白衡玉頓時火冒三丈:這人居然還敢在這裏與自己說葷話?還敢碰瓷于他。
追夢急轉而下,就要往他身下捅。
薛輕衍頓時火燒腳底瞬間跳了起來,白衡玉提着劍在身後追他。
二人繞着月桂樹你追我趕,極為狼狽。
薛輕衍最先舉手投降,白衡玉剛好也跑累了,他一手支着腰,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複下來。回想起方才幻境裏這人也如此膽大包天戲弄于他,惡狠狠地瞪一眼:“無恥小兒!”
薛輕衍半靠在樹幹上看着人氣沖沖離開的背影,心裏無可奈何:這人也太容易炸毛了,他本來還想給人一個驚喜,沒想到一開頭就鬧成這樣,這下可怎麽好。
·
回山門的路上,足以容納十人的豪華馬車裏。
“掌教師叔,外頭下雨了,臨蕭宗的薛師兄還在後頭跟着呢。”
本在閉目小憩的白衡玉睜開眼,冷冷道:“淋死他最好。”
他們這回本來就是低調出行,所以回去也要低調回山,沒有禦劍。
沒想到自從王府那回開始,傳聞中失蹤兩年多的薛輕衍就陰魂不散地跟在他們身後。
準确而言,是跟在白衡玉身後。
白衡玉斥他罵他威脅他,甚至拿劍捅他,可是這人繼承了臨蕭宗祖傳的不要臉的本事,牛皮糖似的,粘上人就怎麽甩都甩不掉。
白衡玉頭一回感到頭疼。
他暗下勸慰自己不用理他,等到了山門就會像從前無數次一樣,師兄會幫他處理這個難纏的追求者的。
只是這次的人實在太過難纏,與傳說中聰明絕頂的俊才佼表形象全然不符。好吧,除了一張臉還可以看外。可惜腦子不大好使,既聽不懂人話,還非天天臆想自己曾經與他海誓山盟。
特別是得知白衡玉喝下忘塵之後,更加變本加厲。
薛輕衍竟敢當着他的面與那群新弟子說當年薛家沒有退婚,不僅沒有退婚二人還相愛已久,去行水淵前甚至連婚約日期都定好了。
還就在下月十八。
十八他個腦袋十八!
白衡玉一腳就将摸上馬車睜眼造謠的罪魁禍首踢了下去。
這人一天被踹幾次不夠,還死皮賴臉跟在馬車後頭。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許磊于心不忍,偷偷掀開簾子給薛輕衍遞傘。
跟在馬車後的玄衣男子在看見簾子被掀開一角時眼睛一亮,看見不是白衡玉,眸光一暗,整個人都恢複到了冷冽狀态。
“薛師兄,雨下的這麽大,打把傘吧。”
薛輕衍抿了抿唇:“謝謝,不用。”
就算要用,他也只想用白衡玉親手給的。
而眼下這人,卻把他給忘了。
當時他聽白衡玉說他忘塵的時候,他還不信,可是如今他已經不得不信。
想起忘塵的功用,有的時候薛輕衍也不免有些洩氣。
他後悔極了。
可是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薛輕衍換了個角度寬慰自己:或許這是老天要重新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們重頭開始,要他把人再追回來。
薛輕衍的腳步突然慢下來:既然要重頭開始,自己這樣是不是太咄咄逼人,惹人厭煩了。
外頭雷聲雨點轟鳴,大雨傾盆而下,路面一片泥濘,馬匹幾乎都難以前進了。
聽着像要劈天裂地的雷聲與瓢潑大雨,白衡玉緊閉的眼睫動了動。
“這麽大的雨,薛師兄怎麽受的住啊。”
“就是。”
“哎,薛師兄人呢?”
“我剛剛還看見他在後頭呢,這會兒人怎麽不見了。”
“不會是出什麽事兒了吧。”
白衡玉的心跳了一拍,他忽略過心頭的一絲異樣,繼續側耳聽他們說到。
“興許是走了吧。”
“是啊,薛師兄都跟了一路了,況且掌教師叔也一直不給他好臉色看,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住了吧。”
白衡玉在心裏暗戳戳的想着:哼,受不住了嗎,那就受不住吧,最好別再回來了,他正好落個清閑。
馬車突然不動了。
許磊探出腦袋看了眼情況,回過頭來說道:“掌教師叔,馬車陷進泥地裏了。”
許磊話音一落,馬車突然震動一下。
衆人掀開簾子一看,原本消失不見的薛輕衍突然又出現在馬車後,他雙手撐在馬車後,憑一己之力将車推動出去。馬車又動起來。
衆人目瞪口呆道:“薛師兄也太厲害了吧!”
白衡玉在心中冷哼道:招搖過市。
簾外的薛輕衍渾身濕透,膝蓋以下幾乎泡在了泥水中,雨水順着分明的下颌線滑下,被墨玉冠豎起的長發也濕透垂下,整個人看上去分外狼狽。
許磊等人向白衡玉求情道:“掌教師叔,外頭這麽大的雨,不如讓薛師兄進來避避雨吧。”
“就是掌教師叔,薛師兄剛剛還幫我們推車了呢。”
白衡玉雖然沒有明确應允,可是衆人和他相處這些時日,已經學會辨認他态度的松懈。趁白衡玉反悔之前,喊薛輕衍上車。
薛輕衍帶着一身潮氣從外頭進來的時候,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正對門簾的雪衣人。
他這回學聰明了,不敢看的太露骨,還未坐下就身形晃動一下,故作虛弱。
白衡玉冷冷道:“剛剛推車不是挺有勁,怎麽?一進來就成施家小娘子了?”
薛輕衍收戲坐好,靜坐一會兒又想引起白衡玉的注意,捂着嘴巴咳嗽幾聲。
白衡玉睜眼道:“許磊。”
“弟子在。”
“若是有人感染了風寒便扔出去吧,以免傳染了整車人就不好了。”
聞言,已經醞釀了三連咳的薛輕衍即刻将氣聲憋了回去。
而這回,白衡玉的目光終于如願以償落在了薛輕衍的身上。
他看着對方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眉心微微皺起。
薛輕衍眼底又有了光。
白衡玉嫌棄道:“你們臨蕭宗是沒教過清潔幹燥的基礎法術嗎?”
這回薛輕衍完全讀懂了他的眼神:他這是嫌自己把馬車弄濕弄髒了。
生平只有嫌棄他人而從未被人嫌棄過的薛少爺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難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餘溫的一個手榴彈!
感謝漓月初的兩瓶營養液!謝謝~
下章成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