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衡玉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們前去行水淵鎮壓驚天,結果薛輕衍與陸浔被挂在懸崖邊緣。二者擇其一時,他松開了陸浔的手。
在他們一敗塗地即将被驚天屠殺殆盡時,百裏蕪深從天而降從驚天口中救了他。
他跪在百裏蕪深面前,求他帶他去找陸浔。
二人降臨黑暗崖底,穿過無盡妖藤,斬殺魑魅魍魉,終于在一處找到了白骨嶙峋氣息奄奄的陸浔。
很早很早以前,在白衡玉第一次見到百裏蕪深的時候,就覺得這位仙師長得真好看,像是天上高不可攀的神仙。只是太冷了一些,叫人不敢靠近。
後來他被百裏蕪深收為門下弟子,百裏蕪深對他的許多任性之舉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山門中地長老總明面背面議論說百裏蕪深對他太過縱容了些,才養成他這眼高于頂,暴躁驕縱的性格。
可只有白衡玉知道,他和百裏蕪深看似親近,實際上并不親近。并且,很多時候,他對他又敬又怕。
在他入山門之前,百裏蕪深便是仙道赫赫有名的天之驕子,人人都道他道心清淨,即将渡劫飛升至上元界。所以那時候百裏蕪深收他為徒,也是叫所有人意外的——畢竟可能新弟子入門沒幾年,師父就要飛升了。
從小到大,白衡玉只敢在師兄面前任性胡鬧,卻鮮少敢開口對百裏蕪深提什麽要求。
之前在地面上,他求百裏蕪深帶他下來找陸浔,他已經用了十二分的勇氣。可是如今陸浔這樣躺在他的懷裏,命燈即将燃盡......
白衡玉閉了閉眼,再度跪了下來,對着百裏蕪深磕了一個響頭:“師父,弟子再懇求您,救陸浔一命吧。”
百裏蕪深身着一身月牙長袍,額間一抹金色印記,仙氣飄飄猶如随時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他垂下淺淡瞳眸,鴉睫在下眼睑處投下一圈陰影,聲音如玉環相扣,又如冰霜冷冽:“衡玉,從小到大,你鮮少開口與為師要什麽東西。”
他的話音頓了一頓:“為師可以答應你救他,但是你也要答應為師一件事,至于具體什麽事,為師目前還沒想好,日後再告訴你。”
白衡玉聽他肯救陸浔,感激涕零,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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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蕪深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又道:“另外還有一個條件,你這個徒兒動了妄念,今日為師答應出手救他,但是他不能再留在玉仙門。”
白衡玉沒想到百裏蕪深會提這樣一個條件,可是眼下只要能夠救陸浔,他什麽也顧不得了。
“好。”
那日,白衡玉拖着傷殘之身背着陸浔穿過無邊黑暗,一步步披荊斬棘......
耳畔傳來嘚嘚的馬車遠去之聲。
白衡玉猛地驚醒,發現身上驚起一陣冷汗。
他坐在床上驚魂未定,半晌過後,又覺得自己真的是夢魇了。
百裏蕪深都飛升三百年了,怎麽可能會再回來。千百年來,只聽說大家努力修煉渡劫飛升的,還沒聽說過誰在飛升之後再回來的。
他聽八卦的時候曾聽人說起過,上元界和中元界有所不同,那上頭是有條規管理的,飛升後的人要是想回來會遭到天罰,須受上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比渡劫飛升時還要多上三十二道。
這非尋常人所能承受,所以自古以來并未聽說有人飛升後還會再回來,就算真的有,很有可能就已經死在懲罰的雷劫之下了。
可是很快,白衡玉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空氣中飄着一股雪松的清香,而他的房裏時常點的是極為清淡的栀子花香。
白衡玉四下看一眼,發現這地方既陌生又熟悉。之所以陌生是因為他已經三百多年沒有來過了,而熟悉,是因為在他年少修煉的時候總被抓到這裏來。
這裏是九雲霄——百裏蕪深的洞府。
白衡玉正怔愣的時候,門外前來一陣極輕極緩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他太熟悉了。
不一會兒,門咿呀一聲被推開,光與影的罅隙之間,一道修長身影臨風玉立。
來人一襲月牙長袍,天姿風骨,瞳色淺淺,俊美無鑄。只逆光一個輪廓,白衡玉便精準無誤的喊出了那兩個字:“師父。”
他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這才肯确認真的不是在做夢。
百裏蕪深真的回來了。
百裏蕪深出現在行水淵救了他,也救了陸浔。
白衡玉不自覺覺得自己眼眶有點濕,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将眼淚憋下去。
不能在師父面前哭,師父說過不喜歡懦弱的人。他是百裏蕪深的弟子,是不能哭的。
百裏蕪深走到他跟前,白衡玉垂着腦袋,害怕被他看見發紅的眼眶,不敢輕易擡頭看他。
倏爾,他的下巴被一根冰肌如玉的手指擡起,指尖通過下巴傳來微微的涼意,鼻前的香氣幹淨冷冽,像是冬雪之後雪松樹下散發出的清香。
是獨屬于百裏蕪深的味道。
白衡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整個人都好像還沉溺在夢境之中。
因為意識的放空,眼淚不受控地從眼眶不停滾下。
一根冰涼的手指動作極其溫柔的擦過他的臉頰,拭去淚珠。
百裏蕪深道:“怎麽這麽大了,還是這麽不禁哭。”
白衡玉連忙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珠,抽了抽發紅的鼻子:“弟子......弟子是太高興了。”
“高興?”
白衡玉點點頭:“弟子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師尊了。”
百裏蕪深沉默地看着他,一貫冷漠如霜雪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半晌之後,他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白衡玉的腦袋,平瀾無波的聲音響起:“為師也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很久沒被人做過這樣親昵的動作,白衡玉渾身一震,心裏酸脹的又有些想哭了。他強行壓住沖動,害怕百裏蕪深覺得他沒用。
他讨賞般的跳下床:“師父,弟子前些日子得到了天靈芝,如今已經快要突破化神了。”
百裏蕪深看他興高采烈,将想要他誇獎的模樣寫在了臉上。他眼底萬年不變的寒霜清淺了些:“很好。”
雖然僅僅兩字,但是白衡玉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他的天資實在上不了臺面,別說是和傅景明比,就是與其他的同門比起來都差上一截。
他雖然表面驕矜傲慢,可是心裏卻比誰都清楚,他能一路順風水水走到今天,甚至入化神之境,完全是他命好。有個師父、好宗門、好師兄。什麽仙丹妙藥,靈劍法寶,玉仙門所有的一切都以他優先。這種不計成本的投入,廢柴也能變成寶。
·
百裏蕪深回歸中元界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山門,白衡玉估計,最多明日早晨,就能飛遍整個中元界。
顯然,他還是低估的八卦的傳播速度。
前幾天還锲而不舍來玉仙門向他提親的人,當日下午就沒了動靜。并且接連好幾天玉仙門都門庭冷落,反而叫那些看慣了熱鬧的弟子不習慣起來。
天靈芝還剩下一些尚未服用,這時候還缺一個幫助白衡玉突破修為的人。本來他還苦惱到底要找誰,這下百裏蕪深回來了,白衡玉也不必再苦惱了。
他興致沖沖地收拾了東西打算去九雲霄住上一段時間,結果剛到九雲霄山口時,正好碰見傅景明從裏頭出來。
傅景明的臉色有些難看。
“師兄。”
白衡玉出聲喊他,他這才看見人:“衡玉。”他瞥一眼白衡玉的裝束,“你這是?”
白衡玉道:“既然師父已經回來,我又服用了天靈芝......”
傅景明打斷他道:“師父他老人家已經閉關了。”
白衡玉錯愕道:“閉關?師父不是剛回來,閉關做什麽?難道......”師父其實是不想幫他洗筋伐髓嗎?
白衡玉心底一陣失落。
傅景明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衡玉,你可知師父為什麽下界?”
白衡玉搖搖頭:是啊,百裏蕪深因何下界。
他之前也有想過的,可是他與百裏蕪深師徒之間相處百年,這人從來如霜如雪,半點心思也叫人猜不出。
外人都傳。
百裏蕪深是沒有心的。
他不懂得喜,也不懂得怒,沒有哀,也沒有樂。
他從來都是一副臉孔,蒼生需要他,他便挺身而出。蒼生不需要他,他又能将自己神隐。
總之,就算是與他相處最多的白衡玉,也從來都沒有參透過百裏蕪深的想法。
白衡玉道:“無論師父為什麽下界,都有他老人家自己的道理。況且,既然能下來不也還能回去嗎?”
傅景明輕輕笑了一下:他這個師弟果然還是十分天真,上元界哪能是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既然下界,便是無法回頭。
可他并不打算告訴白衡玉這一點。
“走吧,衡玉。等師父閉關出來,自然會通傳我們的。”
白衡玉幾步一回頭,望着蒼茫而巍峨的雪山,心底一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像是深雪孤山裏的幼狼,被狼群二度抛棄。
·
九雲霄洞府內。
百裏蕪深透過一方鏡面看着白衡玉與傅景明離開的背影。
胸口突然一陣悶痛,擴散至四肢百骸,強烈的灼燒感與撕裂感迸發,血絲從唇邊溢出。
百裏蕪深踉跄着掀開月白寬袖,只見那段雪白纖長的小臂上布滿了黑色的皴裂般的雷霆紋路,紋路如細密的河網蔓延淹沒在衣料之下。
那一瞬,百裏蕪深的領口脖頸到臉上也有黑色的雷霆紋路隐現。
實際上,他渾身上下都布滿了這種雷霆紋路。
這是受過天罰才會留下的印記。
他做下決定離開上元界時,受了足足九十九道天罰才得以脫身,他差點沒挺過去。而這些雷霆紋路将深深刻進他的骨血,時時刻刻提醒他,折磨他。
可是他不後悔。
百裏蕪深地垂下眼眸看向鏡面中的畫面,鏡中一襲雪衣正回頭遠去,這個動作就好似他在上元界三百年如一日做的動作一樣。
上元界有一方浮生鏡,可以映射出人心中所念所想。
那時候他時常去浮生鏡前觀望,與他還算交好的一個仙君問他:“百裏仙君,你在看什麽?”
百裏蕪深看着鏡中一襲雪衣,沉吟片刻:“在看......我得不到的人間。”
而如今,他直奔他的人間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二更啦!争取明天多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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