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孤狼劍俠16
“嗐……”最終是趙昀先開口說話,他道:“秦師弟……可真厲害,方才我什麽也沒看清。若天下人知道你有這麽一手,劍聖的位子早該是你的了。”
“……”方池根本沒有心情說笑,他沉痛地看着趙昀,道:“究竟是什麽毒|藥?”
“……沒有看清。”趙昀說:“只是陸信多年來一直在搜集毒|藥,其中好些奇毒無比,卻名不見經傳。他既然說和寤寐傷魂散不相上下,那一定是劇毒無疑了。”
方池說不出話來。
就那麽一瞬,一瞬間,他或許可以救下他,卻沒盡全力去做?
“待……待會兒……”趙昀的聲音有些顫抖:“如果我有什麽不對勁,如果身體起了變化,回天乏術的話,秦師弟不要手下留情,我不想難看地死去,要死……也要盡可能漂亮地死。”
“說什麽胡話?”方池的眼神放輕柔了:“楚兒不足為懼,我們可以出去了。”
“不……不要出去……”趙昀說道:“密道裏都是機關暗器,你不知道……出去了,必死無疑……”
方池的目光明顯動搖了,柔和和關切的顏色更重。
趙昀心上湧起一股奇異的感受,明知道生命受到威脅,應該感到緊張,但他的精神卻異常亢奮起來。
方池會心疼他?在生死關頭,若能得他真情相待,那這毒中的也不冤。
他壓抑着心頭的鼓動,一字一句,緩慢地道:“你乖乖地等人來……會有人來救你的……我很累……”
“不,別睡。”方池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想伸手搖搖他,但是分不出手來。
“不是的,我先躺一會兒……”
凝重的空氣裏,趙昀的喘氣聲越來越大,心跳聲越來越快,快到旁觀的人可以聽到的地步,他的臉升起紅暈,額頭冒了汗。
撐了不過一刻鐘,他就“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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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池跪在他身邊,他很想檢查他的情況,但他卻連伸出手也做不到。縛武繩縛着他,他只能靜靜地看着。
趙昀已經閉上了眼睛,臉和身體因痛苦緊繃起來,而傷口受到身體緊繃的影響,開裂了,血流得到處都是。
方池看了觸目驚心,轉過身來,手和趙昀的手掌相貼,送去真氣,護住趙昀周身大穴,試圖幫他療傷,但是收效甚微,反而使他身上的熱度更高。
終于,方池放棄了,僅僅是在旁看着他,聽着他的呼吸聲。
趙昀的呼吸聲越來越緩慢,越來越弱,讓人感覺他的生命随時可能走到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蟲子躁動起來,開始向趙昀的身體靠近,好像他是已經到手的食物。
方池感覺心口壓着一塊大石,沉悶得他透不過起來,他忽然憤怒地站起來,對着地面就是一番狂轟亂炸,毒室裏的蟲子被炸得飛起,但是卻一點也不能消除方池心裏的緊張。
難道要看着他死去嗎?
方池看到一只蠍子朝腳邊爬來,他忽然靈機一動。
系統似乎讀出了他的想法,有些驚訝:“你想做什麽?”
方池沒有回答,只是蹲下身,把手貼在了蠍子前面。
“蠍毒很可怕的,你死了我可幫不了你,知道嗎?”系統警告道。
方池搖搖頭:“如果真想幫我的話,現在就安靜一點。”
蠍子的動作難以分辨,畢竟方池的眼睛不長在後面,這種情況下想讓蠍子幫他把縛武繩的繩子剪開,可謂天方夜譚。
只能憑借驚人的直覺,在蠍子瞄準他的手的時候,微妙地移動雙手,讓鉗子落在繩結上。
方池先是失敗,被狠狠蜇了一下,咬牙硬撐,漸漸的成功了,縛武繩越來越松,而他的雙手也紅腫起來,有的地方甚至是紫的。
當繩子被解開的時候,方池的手比原來腫大了一倍。他用真氣将毒素全封在手上,因此手的模樣有些奇怪。
方池把趙昀從地上抱起來,僅僅是這樣一個動作,也痛得他差點跪在地上。
脆弱的雙手本來已經承受不了一點重量,但他堅持着,往毒室外面走去。
“小心機關暗器。”系統說道。
方池問:“你有沒有辦法幫我安全走出去?”
從內獄到外獄短短的路程裏,埋着無數的機關暗箭,不知道的人,随便走一步,就要倒在血泊中。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等等。”
因為陸信是危險人物,系統時刻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因此陸信從外獄移動到內獄的軌跡,被它記錄了下來,現在只要查找出這份資料,讓方池走着相同的路出去,就能順利避開所有機關。
方池從內獄走回了外獄,走過通道,施展輕功飛上洞口,從閣樓的頂層蹦了出來。
武林盟此時已經亂成一鍋粥,據說在宴會上,連盟主和其他盟中人士全部被魔曲暗算了,倒在廳上,只有秦羽一人安然無恙,然而不知下落。
到底是秦羽真的奪走了琴心錄,害盡所有人,還是他也是被陷害的,現在真是生死不明。衆說紛纭。
因此閣樓戒嚴,到處都有守衛把守,不讓人随意出入。
方池從密道裏蹦出來,走了沒兩步路,就和執勤的守衛迎面撞上,守衛大驚,擺出動手的架勢。
方池道:“這是你家趙盟主,如今身中劇毒,你還不找人來看看,晚了就救不了他了。”
那守衛将信将疑,将方池引薦到盟中長老的地方,這些人和陸信是同樣的地位,有些還在宴會上刁難過方池。
看到他懷中是何人,長老們大驚,道:“秦羽,你速速說出實話!你将趙昀怎麽了?!”
方池看他們都一副戒備的模樣,冷哼了一聲,道:“在我解釋之前,先把醫生請來,他快咽氣了。”
聽到他這麽說,長老們也知道輕重,立刻請來醫術高明的人。
下人從方池懷裏接過趙昀,把他放到床上。
方池還待看看趙昀情形,長老們就轉頭睨着他:“你快說,你究竟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做,就看你信不信了。”方池看武林盟的人不大友善,也不想久待了。
而且手上的毒不能拖延。
他最終往趙昀的方向瞄了一眼,就駕起輕功飛走,道:“倘若你們不是有眼無珠,便知道我秦羽行得正,坐得直,不做腌臜事,天下人遲早還我一個清白。”
長老等人想攔他,但方池輕功獨步天下,不是他們可以攔得住的,他終是飛出了武林盟。
方池飛到武周山下的市鎮上,找了個郎中,看他的手傷。
這是個不錯的郎中,對着蠍毒連眼皮子也沒眨一下,似乎已經見慣這樣的傷勢了,他很快給方池上藥包紮,囑咐方池多休息,一段時間內不要使用雙手。
方池在市鎮裏住了幾晚,聽到了武林盟那邊的消息,好像是于祁出面,鎮壓了盟主長老在宴會上集體昏迷的事,不許任何人危言聳聽,然後抓出陸信,說他早有反心,暗中坑害趙昀,琴心錄也在他手中。他說會嚴加懲治陸信,以平息衆怒,在不久之後,會把結果公之于衆。就這樣,武林盟的亂子平息下來了。
看到于祁站出來,方池心中燃起了不少怒火。
這人本來暗中扶持陸信,看他不行了,果然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想到那一夜之仇,尤其是浣塵還在他的手上,方池覺得一定要再入武林盟,和他做個了斷。
方池打算夜裏悄悄潛入武林盟,但他沒有穿夜行衣,仍是一身白衣,飛進了武林盟。
月光映照着他的身影,矯健極了也優美極了,有個人很快發現了他,和他一同迅速掠過武林盟的上空。
方池明白過來,這個人一早等着他,因此他也不遮遮掩掩,在一棟高樓的瓦頂上立着,問:“你是誰?”
“秦莊主,”那人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我是季字輩第三人,名叫季秋,師兄仲秋跟我說,若看到你來了,便跟着你。”
“跟着我,”方池涼涼地向他看去:“做什麽?”
“并無惡意,”季秋說:“請秦莊主到淨水山莊做客。”
方池納悶兒:“你是趙昀的手下?”
“并不,我是第一代盟主于祁的手下,仲秋師兄說,如果你肯去見趙盟主一面,便将浣塵寶劍拱手歸還。”
“這是威脅?”方池問。
“這是請求,”季秋眼神懇切:“秦莊主想知道趙盟主的情況嗎?”
方池目光望向別處,道:“你說他如何?”
“趙盟主中的是一種無解的奇毒,您送他回來的第二日早晨,他就醒來了,衆長老本來大喜,但趙盟主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季秋頓了頓,臉色有些難看,道:“我說不出來,他說要阿娘喂飯,他心智驟降,就像幾歲的孩童那般,而且一旦有人跟他大聲說話,或者問他什麽,他就大哭大鬧,說些‘我錯了’、‘不要打我’之類的話。”
方池接不上話來。
季秋又道:“雖然這事還沒有傳進江湖人耳裏,但是我們已經從楚兒姑娘嘴裏聽到了一些內情,陸信找你和趙盟主報仇,想必他是故意奪去了趙盟主的智力,讓他成天張口閉口說着‘我有錯’,借此達到侮辱他的目的吧。”
“……浣塵呢?”方池問道。
“浣塵就在淨水山莊,還請秦莊主前去取回。”季秋有禮地道。
“你帶路吧,我想去看看他……”方池最終說道。
智力驟降,口中說着孩童才說的癡話?方池覺得難以置信,他撿回了一條命,結果卻是這樣不死不活嗎。
“好,多謝秦莊主。”說着,季秋在前面帶起路來。
淨水山莊在武林盟的後山,是個幽靜的所在,遠離世俗,隔絕塵嚣,也正因此,才有“山莊”之稱。
方池和季秋站在山莊外面,看到莊子的景象,方池吃了一驚。
只見莊外每隔幾步,就立着一根竿子,竿子頂上立着一個燈籠,是兔子形狀的燈籠,十分可愛,但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大人應該喜歡的。
季秋随着方池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些兔子燈籠,道:“這是趙盟主要求做的。那天,一個對趙盟主有敵意的長老來探望他,手裏拿着市井上賣的那種糖偶,糖偶的形狀是個兔子,那長老說‘趙盟主我請你吃糖’,趙盟主一點沒有感覺到那人的敵意,天真地接下了糖偶,吃得一幹二淨,還對下人說‘我喜歡兔子,莊裏的燈籠為什麽不是兔子形狀的’,聽他這麽說,淨水山莊的燈籠便全部改成了這副樣子。”
“胡鬧,”方池甩了甩袖子:“他無知,你們也跟着瞎起勁兒麽?”
季秋很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道:“秦莊主,如果不這樣做,趙盟主鬧得很厲害,給莊子換燈籠之前,他拽着小丫鬟的袖子喊了幾百聲‘我錯了’,雖然說着自己錯了,但是卻在請求別人,他這樣……怕是不行了。”
方池不說話了,他一個躍步,躍到莊子的牆垣上,望着莊子裏的情形。
窗戶沒有關,遠遠的,他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在房間裏跑來跑去,那襲黑衣那麽熟悉,夜明珠也在腰間發出耀眼的光,确是趙昀不錯。
方池看見他跑來跑去,追逐着一個繡球,繡球是丫鬟趕制出來的,不是很圓潤,看去很醜陋,五顏六色的絲線看着也很淩亂,但是他玩得很開心,不知疲倦。
方池看到這副情形,心裏是涼的,他從牆上踢下了一個兔子燈籠,燈籠墜到牆下,燈熄了,兔子的頭和身體也分離了。
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對季秋道:“我不必看他了,還看什麽呢。”
季秋一愣:“秦莊主,這樣真的好嗎?您和趙盟主曾為同門師兄弟,而且仲秋師兄說你們私交不錯。”
“說了不必就是不必,”方池因受忤逆雙頰微紅,道:“浣塵交出來。”
“這……”季秋臉上猶豫。
“要我硬取?你确定你打得過我?”方池不耐煩地道。
季秋終于妥協,道:“好的,我知道了,如果秦莊主實在不想見趙盟主的話。”
季秋走進莊門,到裏面去取浣塵,方池則在牆上站着,風吹得衣服獵獵作響,方池感到那些塗上粉色的兔子很刺眼,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他一個一個踢着,将兔子燈籠踢倒在地。
淨水山莊裏有個大荷塘,現在荷花沒開,顯得水面靜極了也冷冽極了。
方池繞着牆垣走,将燈籠全部踢落水裏,在他正忙的時候,從莊裏忽然傳出一聲響亮的喊叫。
“啊——”
成年人的聲音,卻帶着青澀和稚氣,方池心想,智力低了,聲音難道也跟着變?
趙昀看到方池在踢燈籠,從莊裏跑了出來,看向方池的方向,雙手大幅度揮舞着,看他意思,好像在譴責方池弄爛了他的東西。
方池覺得可笑,繼續踢燈籠下水,并不看他。
“為什麽?!”趙昀的聲音好像很生氣,他像個小孩一樣叉着腰,道:“它們那麽漂亮,為什麽要欺負它們?”
方池皮笑肉不笑,朝他看去,道:“你這麽喜歡啊?那送你一盞好了。”
說着,踢出一個燈籠,朝趙昀的額頭飛去,正正擊中他的額頭,他像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一樣,一下子身子就歪斜了,竟被區區一盞燈籠撞得前仰後翻,最後還趴在地上,模樣滑稽。
方池看着他愣了半晌,最終搖搖頭,他将最後兩個燈籠踢進水裏,然後便想離開這裏。
趙昀從地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說着:“送我?”他看看地上碎成兩瓣的燈籠,道:“對不起,你送的禮物被我摔壞了。”
方池淡淡地看着他。
兔子燈籠全在水面上,還有幾盞尚未熄滅,看去亮晶晶的,映在水上的倒影也很好看。
“那我也送你一個禮物!”
趙昀忽然說道,轉身跳進了水塘裏。
方池愣住了,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趙昀在水中撲騰着水花,往水塘中心的燈籠游去。他動作越來越僵滞,看去實在不像是善于游泳的樣子。
方池只是看着,看他在水裏撲騰,雖然緩慢,但是确實離燈籠越來越近,又有幾盞燈籠熄滅了光芒,最後只剩一盞了,趙昀就堅定地朝那最後一盞燈籠探出了手。
方池看到他把燈籠收進了懷裏,但是不知是不是得意忘形的緣故,他完全忘記了劃水,這使得他整個人猛地往下沉去。
趙昀露出吃驚的表情,嘴裏哇哇叫着,掙紮起來,但是這不能阻止他的身體下沉。緊接着他的肩膀、下巴沉進了水裏,但他卻把燈籠舉得高高的,舉過了頭頂。
在他頭已經沉到水面以下的時候,燈籠還亮着光,他筆直的伸出水面的雙手像在保護什麽珍貴的東西一樣,這讓方池感到十分不解。
方池終于看夠他滑稽的表演了,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移動到了趙昀的身邊,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了水塘,空中濺出一道長長的水線,方池将他安然放到地面。
方池身上滴水不沾,而趙昀恰恰相反,從頭發絲兒到腳尖濕了個遍。
趙昀舉起燈籠,方池冷眼瞧着他,看他想幹什麽,只見他把燈籠遞到他的面前,說:“我把這盞燈籠送給你做禮物。”
方池先是不解,後來才明白,原來他突然跳進水裏是為了這個。
單純的以為他在發瘋,但實際上他卻比想象中來得有條理。
來而不往非禮也,送他禮物是嗎。方池輕輕地哼了一聲,瞧着他。
“你是第二個送我禮物的人,大胡子是第一個,不過大胡子好兇,你是第二個,但你人很好。”趙昀說。
“你住下來吧,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他又接着道。
說什麽瘋話,方池暗想着,拂了拂衣袖,他看到季秋走出來,便從他手裏接過浣塵,轉身朝外走去。
“季秋,你把他留下來陪我。”趙昀在後面說道。
“不行的,少爺……”
得,稱呼還成了少爺了,方池走得愈發決絕。
“我錯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哭聲,方池還沒回身,身後的衣服便被人拽住,他轉過頭來,只見趙昀牽着他的衣角,淚光閃閃地看着他。
“我錯了,我錯了。”趙昀搖着他的衣擺,眼中濕濡的光像條可憐的小狗。
遇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情形,就哭,說自己錯了,這就是小孩的特權?
方池甩了甩衣服,趙昀像牛皮糖一樣緊緊黏着,高高低低一連說了十來聲“我錯了”。
季秋在一邊說:“秦莊主你就留下吧,陪他一天也是好的。”
方池看着手裏的燈籠,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的目光有時深沉有時清淺,最後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