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寧
八月初五,周王妃歸寧,周王蕭瑮特命免一切王室禮節,以平民之禮叩見林氏長輩。
吃過飯,林以寧和母親坐在花園說話,蕭瑮和林家老爺在書房說話。
林家的花園很特別,并無幾株花草,多是灌木矮樹,出入以松篁為界,小路石鋪生苔,溪上無橋,只橫着一根枯樹長木,到深秋多霧的天氣,小小園中頗有深林之氣,極見清幽。
林以寧與母親坐在溪邊平整的石頭上閑聊,林母問她:“你們兩個人,處得來嗎?”
林以寧并不想隐瞞母親,據實把新婚那天晚上和蕭瑮說的話告訴了母親,聽到兩人未以夫妻之禮相處,林母并不驚訝,反而放心:“我也料到了,難得王爺講得通。王府的人都見過了?”
“見過了,管家和兩位側夫人都見過了。”
林母問:“他還有一個兒子,也見了嗎?”
以寧搖頭:“沒有,我不大想見,小孩和大人不同,他們內心脆弱,容易受傷,我既然無心打擾他們生活,何必讓孩子知道我呢。”
林母想想說:“也好,這些都是小事,你自己看着辦。”
以寧想起進宮時的情形:“娘,我進宮的時候跟皇後娘娘說我自己針線不會、詩書不通,可能外頭都要傳我一無是處了,您和爹爹可不要覺得我丢人。”
林母樂了,掩口笑說:“皇後肯定慌了,想誇你都找不到詞。哈哈,可惜我沒能看到她的樣子。對了,見過你婆婆了吧,待你和氣不和氣?”
“見過了,娘娘待我很親厚。”
“娘跟你說,以後王爺要是對你不好,你只管進宮跟你婆婆告狀,她自然幫你,絕不護短。”
以寧笑說:“若有不順意的時候,我就回來住,反正這裏才是我家,那裏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散呗。”
林母輕捏她的臉頰:“亂講話,成親才幾天,有話往好處說說,王爺到底不錯,再上哪裏找這樣通情達理的人呢,娘許你任性,卻不能妄為,有事先問問他,如此這般可也不可,人家既然敬重你,你也要以誠相待,以禮相待,知道嗎?”
“我知道,娘盡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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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都不管你,沒事的時候多回來看看,往後逢年過節都要進宮,王府雖近,也不是說回就回的,娘過段日子不見你心裏就難受,得空千萬回來,啊。”
“好,我一定常回來。”
母女二人東說西說一直沒停,此時蕭瑮與林父也在林家書房說話。兩個男人都不是善談之人,誰也不知道如何開頭,蕭瑮是晚輩,自當主動:“岳父大人近來可忙?”
林父道:“也就是修書複典的事情,按部就班而已,不忙。軍中近來如何?”
“尚且安穩。”
“常去營中嗎?”
“秋訓事宜都已安排妥當,有一陣子不用常去。”
林父輕輕點頭:“嗯,沒幾天就中秋了,你二人新婚,宮裏中秋宴要去的吧。”
蕭瑮道:“是,按例定要進宮的。”
林父無聲嘆息道:“她少習禮儀,進宮還請王爺多攜帶攜帶。”
蕭瑮拱手道:“岳父大人言重了。”
“我林家祖訓,向來理大于人,若說有例外,只在我這個女兒身上。她不是在是非中長大,所想所做大有不同,往後你們二人攜肩并進,家裏萬事好說,多商量便是,若有意見相左的時候,無非互相擔待,我有憂慮,只因宮中人心複雜,你千萬護她,宮裏的是非曲折有理難言,明裏無事,暗流湧動,王爺心中千萬要有數, 如今既是一家人,自然榮辱與共,大事要早說。”
林兆元一番話,既是囑咐蕭瑮照顧女兒,也是在提醒他,雖然太子早立,但是宮中各方勢力争鬥不斷,皇上既然曾經有過另立之心,就說明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穩當,太子不見得會有多少動作,就怕皇後暗裏出刀,蕭瑮在軍中地位高,敬貴妃在皇上心中有分量,一向為皇後所不容,如今皇上尚且護得住,往後一切難說。他若有心或是哪天退無可退,一定要和林家通氣。
蕭瑮明白岳父的意思,大家都是聰明人,蕭瑮也不繞彎,直言道:“岳父大人放心,我的志向只在軍中,宮裏紛争無意參與,若是麻煩上門,自然有應對之法,大丈夫頂天立地,豈有家小都護不周全的道理。”
林兆元輕笑點頭:“這些話我只跟你說一次,以後朝下,你我關系止于翁婿,明白?”
“小婿明白。”
說完要緊話,林兆元和女婿扯起了家常:“你以後在家裏,多少還是要防着阿寧一些。”
“哦?此話怎講?”
林父笑說:“她最怕無趣,平日裏有幾個嗜好,你再與她熟悉些便知道了,若事先告訴你,倒沒意思,就當個謎題,留給你自己解去吧。”
“此題可難嗎?”
“不難,不難。”
“小婿一定留意。”
林父又問:“你二人今晚可留宿嗎?”
“今晚還有些公務,不留宿了。”
“好。我聽聞,你好似對書畫有些研究?”
蕭瑮道:“談不上研究,只是仰慕幾位前輩高人,收藏過幾幅名作,再多也無了。”
林父道:“既生仰慕之心,便有風雅之意,你來,我有兩幅畫送你。”
林兆元引蕭瑮走到案邊,桌上放着兩個長條錦盒,林兆元指着盒子說:“左邊的是名士呂辰日大師的東山行旅圖,我祖父與他是舊友,此畫乃是他親贈,當世難得的真跡,你當妥善保管。右邊一幅雖是仿作,但是據聞所仿的是謝晉元大師的蘭竹圖,此畫鮮有見過真跡者,這幅據傳最有原意,你若不棄,只管收下。”
蕭瑮內心頗吃驚了一番,回道:“小婿怎敢言棄,這兩位大師是小婿最為敬仰的前輩,我家中所藏已經算是珍品,只是與您這兩幅相較,實在不值一提,岳父大人當真舍得?”
林兆元笑道:“我既贈你,豈有不舍之理,你果真喜愛,這兩幅畫才不算可惜。阿寧也沒有見過,你回去記得與她一同賞看。你還有事,就早些回去吧。”
蕭瑮恭恭敬敬的拿起兩個盒子,向林父拜謝說:“多謝岳父大人賜畫。”
回去路上,蕭瑮依然親手捧着錦盒,時而撫之,面露喜色,以寧看他的樣子好笑,問道:“什麽東西,高興得這樣?”
蕭瑮道:“岳父大人知我所愛,贈我名畫兩幅。”
“我父親的藏畫,少說也有百幅,我沒見過的比見過的還多,名目倒是知道不少,不知是哪兩幅?”
蕭瑮起了玩心,說道:“既然夫人知道些名目,不如猜一猜是哪兩幅。”
以寧眉眼低轉,笑說:“白猜我可不猜,猜對了可有好處?”
“想要什麽?”
以寧道:“若是我猜對了,中秋宮宴可以不去嗎?”
蕭瑮稍想了一下,面露難色:“你不願去,我無意強迫,只是祖制如此,夫人若是不去,我怕皇後小題大做,責難于你。”
以寧無法:“唉,好吧,看來是逃不掉的。也罷,總歸是要去一趟的。”
見以寧有些失落,蕭瑮有意哄她:“不如這樣,你若猜對,中秋後我陪你回林府住幾日,如何?”
“當真?”
“當真。”
“好,那,我可要認真猜了。”以寧細思之下,悠悠說道:“我爹與人禮來,從未贈過書畫,他跟我說過,世俗之道,作畫在技,藏畫在利,但有品德,二者皆從心而論。他既送畫與你,我想意在勸勉。”
“勸勉?岳父大人并未言明,若果真是勸勉之意,當是哪兩幅畫?”
以寧看了看兩個錦盒的長短:“以我愚見,富貴之家不可荒懶,權功之人不可失節,當是東山行旅圖和蘭竹圖,對嗎?”
“夫人事先果然不知?”
“哈哈哈哈,”以寧大笑道:“看來是猜對了,家父的心意我一向能猜透,所謂心有靈犀,就是如此。”
蕭瑮點頭,原來岳父所贈兩幅畫中還有如此深意,難怪囑咐自己與夫人同看,他一向敬重林大人才學,今日如此,心中的尊敬之意更甚。以寧雖然年紀尚小,但是聰慧過人,知事明理,真是難得。
蕭瑮正想着,以寧又說:“我猜對了,過了中秋,您可要同我歸家。”
“那是自然。”
以寧看他不像是說假話,忍不住誇他:“王爺人真好,貴為王親,毫不倨傲,統戰掌兵,面無戾色。我可以真心把您當做朋友,平易相處嗎?”
“不是大婚當夜就說好了嘛。”
“那我平日可以不尊您為王,恭敬有度嗎?”
“當然可以。”
“那我有什麽不明白的,有什麽要幫忙的,可以跟你直言不諱嗎?”
“當然可以。”
“那我在你家中不循常理,恣意處事,也可以嗎?”
“只要不出格,随你心意。”
“嗯……”以寧有些不明白起來,“我父母家人寵我,是因為血親,我師父們和天歌對我好,是有朝夕相處的情義,你我雖然囿于婚姻,但是相識尚淺,而且你身份高貴,你為什麽願意這樣包容我?”
蕭瑮想起林大人說她大有不同之語,覺得她想事情的确清奇:“你的訴求對我而言并沒有什麽為難之處,談不上包容,我身邊除去兄弟就是下屬,真正能不論尊卑交往的,幾乎沒有,你雖是女兒家,但是行事作風與衆不同,有些事你既然大方言明,我若是不尊重你,豈不失了自己的風度。”
以寧點頭道:“不錯不錯,有理有理,我很欣賞你,我林以寧今日就交你這個朋友,往後蕭兄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絕不推辭。”
蕭瑮樂了:“蕭兄,哈哈,你如此稱呼倒像是江湖兒女的做派。”
“是嘛,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學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成。”
“自然明白。到家之後,你先随我去書房,岳父大人特意叮囑我,要與你一同看畫。”
“好,看完畫你就處理你的公事,晚飯過來吃吧,廚房肯定備了你的。”
“好。你怎知我尚有公事?”
“你在軍中數日,昨日匆忙趕回,明天便要上朝,若是沒有公務,今日何須早早回府。”
“是了,夫人冰雪聰明,我多此一問。”
不多時,馬車慢慢停下,兩人回府,一同去了蕭瑮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