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來
那頭蕭瑮一路進門,去書房換了身輕便衣裳,并不急着往後院去,叫方佺研了墨,他先把這幾日軍中要緊的事情記了下來,西邊和北邊幾個國家不安分,戍邊的軍力不夠,營中現役的軍人良莠不濟,這些是安.邦定國以來一直存在的問題,雖然眼下一時打不起來,但要是再不重視,等到戰争爆發的那一天可就晚了。
蕭瑮寫完合上冊子,吳管家進來說了會兒話,對于以寧把家事撇的一幹二淨的事情,蕭瑮并不意外,聽完,他就和方佺往西苑去。
以寧坐在桌邊等了有一會兒,覺得無聊就自己斟了一杯茶在喝,擡頭看見蕭瑮走進來,也不站起來,拿手撐着頭,嘴角微揚,眉眼帶笑,懶懶地說:“給王爺請安,幾天不見,王爺一向可好啊?”
蕭瑮在她對面坐下,微微笑着回答:“本王頭一次見到有人坐着請安。”
以寧見他嘴唇微幹,知道他回來這會兒還沒喝水,伸手提壺,給他倒了一杯茶,回他的話說:“今天算是給您開開眼,以後您就習慣了。”
蕭瑮舉杯喝茶,仔細看了看桌子上的杯杯碟碟,打趣她說:“你這一桌子真是喜慶啊,哪裏找的,也不是一套,紅得這樣齊整。”
以寧道:“我哪知道她們哪裏翻摸出來的東西,單看都挺好看的,擺在一起倒俗了。”
蕭瑮口渴,喝完了一杯又自己倒了一杯,看盤子裏的如意糕晶瑩剔透,拿起一塊來吃,一邊吃還一邊誇:“要我說你院裏的這個糕點師傅啊,比宮裏的都強。”
以寧笑說:“大概是您宮裏的吃慣了,新口味吃着新鮮。”
“興許吧。”蕭瑮擡手又喝完一杯茶,指了指桌上的春瓶問:“這裏頭裝的什麽?”
“梨汁。”
“你喝的梨汁?”
以寧伸手把蕭瑮的杯子拿到自己面前,往杯子裏倒了小半杯梨汁,又倒了半杯晾涼的茶,小心拿起來放到蕭瑮面前:“我喝的這個,請王爺嘗嘗。”
蕭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香梨香滿滿,甜而不膩,爽口異常。
以寧問:“好喝嗎?”
蕭瑮點頭道:“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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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寧還怕他喝不慣,聽他說好喝便覺得很高興,笑着問他:“你怎麽提前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傍晚嗎”
蕭瑮道:“本來中途還要去驿站取樣東西,我交代別人去了,到家就早些。”
“這幾天來回趕路是不是很累,一會兒早點吃晚飯,吃完了就洗洗睡吧。”
蕭瑮點點頭,以寧喚雪海進來,吩咐道:“你去廚房跟李嬸說,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吃晚飯。”吩咐完就進了裏屋。
蕭瑮聽了這話不再吃糕點,跟着以寧一道進屋,頭一回仔細看看她的卧房,好像和先前看有些不一樣,南邊多了張榻子,大約是留給丫鬟伴夜的,又瞧見窗下放了一張周正的大藤椅,頓時滿心的疲憊往四肢湧來,他站起身往窗邊走去,假裝不經意地拿起藤椅上的書,順勢躺下就翻起書來,正好翻到以寧今天讀的“七月已過八月來”那一頁,詢問道:“這位先生倒是有趣,不知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是何人,應該就是尋常的讀書人,或許還活着,或許已經不在了。”
蕭瑮又問:“你從哪兒尋來的這書?”
以寧心裏一直把這件事情當做一段奇遇,見他這般問,有心跟他好好講述一番,于是拖着凳子在他跟前坐下,說道:“我前年在老家的時候,我五哥帶我出去玩兒,路過一個書攤,挺熱鬧的一條街,就這個書攤上沒人光顧,我看那賣書的小生長得瘦瘦弱弱十分可憐,就走過去想買他的書,我走近一看吶,難怪他的書攤沒人光顧,他賣的書都是皺巴巴的舊書,有的一看就是被水泡過,墨都化的認不出字來,看那材質字樣也不像是古董,我就問他:‘這位小先生,你攤子上的書這樣舊了,如何能賣得出去?’你猜他回我什麽?”
以寧回頭問蕭瑮話,蕭瑮正目不轉睛地看她神采飛揚的說這段往事,一時語塞,沉吟道:“他,他說了什麽?”
以寧繼續說:“他說呀:‘我不是在賣書,我是要幫這些書的主人找個知己。’原來這些書并不是他的,我便繼續問他書主人是什麽人。那位小先生對我說:‘去年我在這裏擺攤賣棗,有位老先生趕着車,剛巧從我這裏路過的時候,從車上掉下一筐子書來,我沖出去幫他撿起來,他就要把書都送給我,可我并不識字,老先生見我在這做生意,就托我把這書簍子放在一旁,要是遇上願意買的人就賣了,或是送了,我就把書簍放在一旁與棗同賣,我的棗都賣光了,書也沒賣出去。眼下農閑,我幹脆每天過來,專心擺這書攤子,想幫老先生找到一位知己。’我一聽就去認真翻了那書,先不說文章如何,你看這字,寫得相當俊秀啊,我看着喜歡,就全部買下了,修修補補,一共整理出了十七本,閑來看看,真是有意思得很。你看這……”
以寧低頭想給蕭瑮指書中有趣的地方,卻發現他閉着眼好像睡着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見他沒有反應,看來的确是睡着了,以寧起身走到床邊,拿了毯子過來給蕭瑮蓋上,看到窗戶開着,怕他吹風受涼,就俯身輕輕将支起的窗戶放下,其實蕭瑮還沒有睡沉,朦朦胧胧之間知道以寧俯在自己身上,他眯着眼睛能看到她的側臉,小巧精致的鼻子,嘴唇微咬,耳朵上沒有墜子,頭發散着垂下來,玉色的衫子上繡着竹葉,她一只手撐着窗沿,一只手關窗戶,細嗅之下,身上有一股似苦微甜的淡香,有點像是甘草的味道,不是說不吃藥了嘛,怎麽身上還是藥香呢,醒來之後問一問才好。想着想着,蕭瑮就睡着了,以寧走出卧房,端着次間桌上的糕點盤子出去,輕輕關上門。不出所料,方佺就站在門口,看到以寧出來,立馬俯身行禮,以寧小聲對方佺說:“王爺睡下了,不如方大人也去隔壁耳房休息一會兒吧。”
方佺道:“謝過夫人,卑職不敢。”
以寧本來不想勸他,可是看到他眼睛熬得通紅又心生不忍:“這會兒當真有什麽事情要你做,也得你有精神啊,王爺我守着,你放心去休息吧,他一醒我就叫你。雪海,你帶方大人去耳房,”以寧一邊跟雪海講話,一邊把手裏的糕點盤子遞過去,“服侍方大人吃點東西。”
雪海接過盤子答道:“是。”
方佺見推辭不下,就跟着雪海往耳房去了。
雪海引路:“方大人這邊請。”
“有勞姑娘帶路。”
雪海領方佺進了左邊耳房,碧荷上了茶,擺了幾樣瓜果點心就出去了,雪海一面幫方佺斟茶一面講道:“我們丫鬟值夜都是睡在右邊房裏的,這一間還沒有人來休息過,床褥擺件兒都是新的,方大人盡管放心使用。”雪海說完出去,方佺一人坐在屋內,一邊喝茶一邊打量,這間屋子不大,左手是床右手是榻,中間香案上擺着一座白瓷三足博山香爐,兩邊擺着時鮮瓜果,牆上挂着稚子春睡圖,床邊立着一架竹編插屏,榻邊是如意百寶架,整間屋子小巧精致,看着很是舒服,他喝了茶又吃了幾口點心,吃完就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天色漸晚,以寧将外屋的燈點上,坐在燈下一邊縫衣服一邊等蕭瑮醒過來,她手上縫的這件府綢的寝衣,本來是母親囑咐要給王爺做的,不過眼下天歌比較缺衣物,所以她就改小了,緊着先給天歌做,反正王爺也不差這一兩件。
縫了許久,她覺得腰背怪酸的,直起身來活動活動,擡頭看見蕭瑮倚在門邊抱手看着自己,以寧微微一驚,見他睡眼惺忪,頭發也有點亂了,笑着問道:“餓不餓?”
蕭瑮點點頭,以寧放下手上的針線,起身走到門口叫青煙去廚房傳飯,轉身回屋來,把屋裏的幾盞燈都點亮了,見蕭瑮還站在那兒,便說:“過來坐啊,稍微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
兩人在桌邊坐下,以寧先開口道:“我有兩件事情要和您說。”
“嗯,你說。”蕭瑮慢條斯理的整理衣袖,靜靜等她的下文。
以寧道:“我有個姐妹,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她在京裏只認識我一個,往後時常要與我走動的,她從家裏出來,給我帶了許多東西,自己什麽也沒帶,我少不得要給她置辦,只是她日常在外行走都是男子裝扮,我給她做的衣裳都是男裝,我怕你誤會,所以知會你一聲。”
蕭瑮擡眼,想了一想,微微點頭道:“剛剛你手上那件寝衣也是給她縫的?”
“本來是給你做的,不過我看她比較缺,這件先讓給她,好不好?”
蕭瑮莫名有些不大樂意,不過還是說:“給她就是了,不必給我做。”
以寧笑說:“我娘囑咐我一定要做的,說怕王爺覺得我什麽都不會。”
蕭瑮不禁輕笑:“本來覺得不必,這樣一說你還真得給我做一身,我也看看你的針線。”
“我手藝可差得很,比不得宮裏宮外的名司名坊,做歸做,您不許笑話我的。”
“這個自然。不過,你們姐妹感情再好,如何這些都要你親力親為?交給下面人做就是了。”
以寧道:“要是能交給別人做,我才懶得動呢,等以後你們認識了,你就知道她脾氣了。”
蕭瑮問:“第二件事呢?”
以寧正欲開口,雪海幾個就上飯來了,以寧也幫着擺碗布碟,口中說:“這事兒是我想跟你商量,明日回門,按王族禮制,我家裏人都要在門前立迎,還要向你我二人行禮,你也知道,我回家來時日不多,未曾在父母跟前盡孝,若是再讓我父母向我彎腰恭身我實在受不下,可否明日,只依家法,不論國法?”
蕭瑮直點頭:“應當如此的,是我疏忽了,方佺。”方佺應聲進來,蕭瑮吩咐道,“你立即派個人去林府,告訴林大人,明日與夫人歸寧,不必依國禮立迎拜接,一切按民間章法,由我二人磕頭奉茶,請林家二老不要拘束。”
“是。”方佺領了吩咐出去。
以寧本來還怕他為難,沒想到他還打算磕頭奉茶,也不知道說什麽,唯有道謝:“多謝王爺。”
蕭瑮舉箸輕笑:“你嫁給我,把我家裏的長輩都跪了拜了,這下我去你家卻要你家裏長輩向我行禮,哪有這樣的事情,我再如何是王室子孫,也是晚輩,我當如此,你不必言謝。”
以寧看着他,真心贊道:“我父親說您是王族裏少有的君子,果然不假。”
“本王自幼從軍,混子聽慣的,‘君子’二字真是難得聽到。就這事兒嗎?”
“嗯,都說完了,咱們吃飯吧。”
“好。”
這頓飯并不多豐盛,就是家常的樣子,無甚油膩葷腥,肉都用水焯過幾次,去掉腥膩再入菜,幾樣小菜是蕭瑮平愛吃的,還有一道鮮筍雞肉羹,口味細膩酸爽,不像京裏菜色,糕點更是精致,蕭瑮在軍中不是吃得太葷就是太素,正想吃些可口的家常飯菜。這院中諸事真是常遂人心。
蕭瑮正想着,以寧又開口說道:“對了,看您偶爾會在我這裏留宿,總睡在外間不好,往冬天過外頭也冷,我把我房裏的大櫃子拆開分立了,南面牆邊給您新置了床榻,雖然榻子簡單些,但是鋪板、被褥都是選的最好的料子,保管舒服,你今晚先試試,有不合意的地方再跟我說。”
“好,還是你想的周到。”
“如今我算寄人籬下,再不周到些豈不招人怨。”
蕭瑮正色,轉頭看着以寧:“我既娶你為妻,這一方屋檐便是你的,何談寄不寄。”
以寧被他盯得有些害羞:“我說玩笑話,您還當真了。”
蕭瑮笑笑,兩人吃飯,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