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九樁往事
這番小插曲搞得明堂頗為忐忑,兩人回了屋裏,剛掩上門,他便幹巴巴地開口說:“那個……我和聞琴真的只是打過招呼,白露比較喜歡她。”
棠仰負手冷笑道:“我還不知道你?見到個好看的就得上去嘴欠兩句。”
明堂立刻并指起誓說:“沈夢靈君在上,沒有下次了。”
棠仰伸手給了他一掌,訓道:“你讓他老人家省點心吧!”
下午,明堂仍是叫上檀郎出去尋白露,棠仰才不客氣,直接過到春雪屋裏坐下,正大光明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麽鬼”的樣子。方春雪這才安生了,在屋裏坐立難安,可惜再沒了老貓或薛巧巧救場,她幹坐在棠仰對面,欲哭無淚。
檀郎和明堂晚上回來時垂頭喪氣的,估摸着是明堂趁着棠仰不在訓了一下午,讓他張嘴就胡說八道。打聽來打聽去,還是那些舊話,兩人看似沒什麽發現。但姜還是老的辣,明堂回客棧後朝掌櫃的讨了紙筆,伏案片刻就把白露在璧城活動過的路線畫了出來。
四人圍在桌前看明堂畫的線路,除了方春雪,都明白過來。白露每日從客棧出來,沿着街路過茶樓過橋,雖然路上斷斷續續,但他時間固定,又面有異象,沿途許多商販都對他有印象,能大致連出來個路線。他極有可能是每天都去了固定的地方,然後從更近的另一條路回到客棧。
“我們幾乎是挨家挨戶打聽的,不是沒見過就是見過路過。”明堂抱着胳膊蹙眉道,“他要不去的地方是沒人的場合,要不,有人說謊。”
白露走過的地方是璧城城中,幾乎沒什麽“沒人的場合”。棠仰擡眼看向明堂,顯然有話。幾個人又胡亂議論了幾句散場,等門關好,棠仰才低聲說:“你們白露師兄也和檀郎一樣,沒學到什麽本事,是嗎?”
明堂一怔,點頭肯定道:“是。但基本的儀軌神咒還是會些的,只是普普通通。”
“你不覺得奇怪嗎?”棠仰反問說,“我這樣的大妖入境,璧城本地的大妖卻沒想過來看看怎麽回事。”
明堂攤手,“指不定看過了,咱倆也發現不了啊。”
棠仰抿了下嘴,沒好氣道:“咱倆發現不了還有檀郎和春雪呢。就算是在外面遠遠跟着看過一眼,我和身懷法力的道士走在一起有說有笑,這若是在憲城,為了自身安危要不去會會,要不躲起來——”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語說,“也對哦,可能躲起來了。”
“還有種,”明堂淡淡地說,“他比我們兩個要厲害得多,根本不放在眼裏。”
棠仰不答,低着頭思索起來。不過到底同白露的事情有點跑題了,明堂又開始挂心起師兄來,一晚上倆人都沒睡好。
這天晨起,方春雪沒半夜溜出去作妖,神清氣爽地起了床。她開門,又推窗站在那兒眺望遠方,從客棧二層順着蜿蜒如帶的河道、綠水緩緩彙入璧湖。她本來微笑着欣賞景色,看了半晌,把白瓷面具取了下來放在窗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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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屋裏,檀郎亦在眺望遠方,他手上撚着腕上紅繩墜的山核桃,邊看邊自言自語說:“唉,師兄,你跑到哪裏去了?”
璧城的清晨鋪滿了白蒙蒙的霧氣,那些霧落得很低,穿插着條條道道窄窄的小河。船家的篙在寧靜中發出咚咚聲,擦着烏篷船沉向河底。璧玉似的城蟄在濃霧中,透着股不屬于冬日的潮氣。
霧散後只晴了一晌,天色便又暗淡下來,淅淅瀝瀝落了小雨。若是夏日,跑快些回去也無妨,如今眼看就要立冬了,濕答答的衣裳黏在身上指定要染風寒。明堂和檀郎躲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細如銀針的雨絲被微風一刮吹到臉上,冰涼冰涼的。檀郎并攏五指擋在眼上,随口沖明堂搭話說:“師兄,你為什麽會喜歡上妖?”
“小孩子別問大人的事。”說話時呵出的白氣蒸騰着上升,明堂敷衍答道。檀郎撇撇嘴,嘟囔說:“我也十八了,放別的地方指不定孩子都有了。”
“也是哦,你和春雪一般大。”明堂倚着牆也随口和他聊着,目光落在遠方。屋舍間聚起薄薄的水汽,雲霧缭繞,這雨細又輕,打傘也沒多大用,因而街上沒什麽過客。檀郎微訝說:“春雪姑娘有十八了啊,我還以為她十六七歲呢。”
“你倆都是一根筋的,”明堂無奈道,“不過她比你強點。我們從小在山上,對為人處事都不怎麽擅長,她沒有爹娘,從小摸爬滾打着長大的。別看她一根筋兒,有時候聰明得很呢。”
他說話這口氣越聽越像長輩,實際上明堂也只比他們大五歲罷了。檀郎若有所思,張嘴剛想問什麽,瞥見明堂抱起胳膊眯了眯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合上嘴順着他目光看去,只見盡頭處有條橫街,下雨店家怕淋濕了東西,紛紛掩門,水汽中顯得些許蕭條。有個黑衣人沒撐傘,匆匆地走過。他雖步履飛快,卻從容不迫,似乎并不在意淋雨,只是拿手虛着擋了下。明堂身體前傾,忽然渾身一震,喃喃自語道:“白露。”
檀郎心中一跳,還沒反應,明堂已經健步跑進了雨裏。他忙跟了出去,兩人大步朝前奔去,白露的身形走到了被遮掩住的轉角後。上了橫街,黑衣人的背影不近不遠,檀郎不禁大聲喊道:“師兄!”
雨絲灌進口鼻中,黑衣人毫無反應,沒有回身。檀郎怕他沒聽見,剛要再喊,在更前面的明堂高聲道:“白露!”
這次,兩人看到那黑衣人的腳步明顯頓了下,但仍是沒旋身。明堂雨也不顧上擋,加快腳步過去,檀郎也邊跑邊喊道:“師兄!白露師兄——”
黑衣人聽見喊聲不停,反而低頭走得更快了,檀郎驀地胸中冒出股無名火來,一下超過了明堂趕上,手按在那黑衣人肩膀上就把他扳得轉過身來。
檀郎本就能孤身制伏鬼魃,力氣相較常人來說大得多,他猝不及防用勁兒,黑衣人上半身一旋,露出真容。右面嘴角有道細細的黑線胎記一直連到下巴上,相貌較之明堂或檀郎都很普通,但也算儀表堂堂,正是白露!
白露面無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了檀郎按住他的手,檀郎不由又喊了句“師兄”,伸手就要再夠,他剛一擡手,明堂卻猛地将他往後一扯,沉聲沖白露道:“你是誰。”
檀郎怔在原地,因為明堂的另一手正捏着劍指,他清楚師兄只要揮下手,即刻就能祭出雷法。他喃喃道:“師兄……”
這聲亦不知是在喊誰。白露應是在雨中走了許久,黑衣被雨淋透了,沉甸甸地黏在身上,肘處往下噠噠地滴着水。他低着頭背沖師弟們,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稍縱,他快步向前,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白露身形徹底消失,明堂才慢慢放下了手。檀郎睜着眼睛呆站半晌,才低聲問說:“師兄,這是怎麽一回事……白露師兄怎麽了,他怎麽穿着染衣,你、你又為什麽與他出手……”
明堂蹙着眉,沉聲匆匆道:“回去說。”
兩人趕回客棧,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個透。棠仰看他倆頭發往下滴着水回來,氣得不行,剛想張口訓,瞥見兩人神色異常,咽了回去,只下樓吩咐夥計燒洗澡水上來。明堂擰着眉心颔首沉思,浴桶裏熱氣騰騰的水冒着白氣,他脫了外衫又除裏衣,棠仰本來醞釀着罵他的話,瞬間忘完了就要往外躲,偏生明堂毫無所覺,泡進熱水裏順手就拉住他,說道:“別走別走,有事說。”
“松手!”棠仰臉比泡進水裏的明堂還要紅,一路燒到了頸子。他眼睛盯着門板往下扯明堂的手,明堂仍若有所思,“我們剛才見到白露了。”
話脫口而出,棠仰動作停了,不由自主地看向明堂。黑色的雷擊印虬結在肩上,削弱了些風流倜傥,多了點野氣。棠仰權衡剎那,閃身站到了明堂背後,問說:“然後呢?”
明堂答非所問道:“有點冷,關上窗戶吧。”
只得又轉身去關窗戶,再回來時,棠仰幹脆捧了些熱水淋到他披散下來的長發上,明堂舒服地眯起眼,又說:“他穿着染衣,眼含重瞳。”
棠仰伸手探了探他脖頸,還是涼絲絲的,他順着問說:“他一個道士,穿僧衣做什麽?”棠仰的指尖虛搭着他頸子上柔軟的皮膚往下,他有點走神,明堂微微跳動着的脈搏就在指下,“不管怎麽說,重瞳是吉相。”
明堂抿嘴道:“問題是他從前又不是重瞳。”
那手指如是昨天明堂撫過他的眼鼻口、慢慢地抹向他分明的鎖骨。棠仰腦袋裏亂糟糟的,驀地聽見一聲輕笑,明堂抓過他的手在指尖上飛快地啄了下,說道:“幹嘛,我不說你還摸上瘾了?”
這才回神,棠仰要往外抽手,明堂不松,眼裏狹着笑意挑眉道:“等我出來站那兒讓你摸個夠。”
“說正經的呢,你師兄還是我師兄!”棠仰沒好氣地推了他腦袋一下。明堂出了口氣,他撇撇嘴,不知是不是真心話,“往好的想,他還沒死。白露一點法力沒有,不會被什麽太危險的東西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