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緞一晚上輾轉反側,未曾入眠,第二天早晨起來後雙目紅通通的,看起來很是憔悴。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稍稍振作精神,随即換上朝服,出了屋子,沒走幾步,便遇到了同樣換好朝服的周陌。
周陌顯然也是一宿未眠,神色稍稍有些萎靡。看到白緞,他如往常那般微微一笑,并未提及昨晚之事,但那不再遮掩深情的眼眸與其中濃濃的關切憐惜卻令白緞無從逃避。
“賢弟,一起走吧?”周陌走到白緞身邊,輕聲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的小心忐忑,令白緞心中一酸。
“……好。”白緞不忍拒絕,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他的回應,周陌立即仿佛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那般,露出了松一口氣的開心笑意。見到他這幅模樣,白緞不由得越發自責內疚——即使他明明并未做錯什麽,卻依然看不得周陌這等為了他而小心翼翼讨好試探的模樣。
昨日晚上,白緞躺在床上想了許多,試圖捋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每每回想起來,他卻總會記起周陌對他的關懷愛護,明明陰陽相合才是正道,但白緞卻不由自主得淪陷于周陌的深情厚誼之下。
當白緞還是個普通至極的小木匠的時候,周陌便對他折節下交、引為知己;他教導他讀書寫字、與他一同鑽研讨論,耐心得回答他的所有疑問;他無微不至得照顧着他的生活,幾乎比白緞自己還要了解他的習慣愛好,哪怕是在最艱苦的時段中,哪怕自己節衣縮食,也從不委屈白緞半分;當白緞生病的時候,周陌衣不解帶、憂心忡忡;遭遇敵人伏擊之時,周陌也在亂軍之中将他護得滴水不露,哪怕身中數箭,也依然以血肉之軀擋在他面前……
如此一點一滴的相處,早就令白緞心中深深刻進了周陌的身影,只要能夠令周陌開懷,那麽他将不惜一切。
白緞并不知曉這到底是不是愛情,但正因為對于周陌的在乎,他才這般猶豫不決、裹足不前。
雖然白緞什麽都不懂,但他也知道,男子相戀為人所不齒,他并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自己,卻害怕連累到周陌,讓對方毫無瑕疵的清名就此塗抹上一層污垢。
但為了擔心周陌的名聲,便枉顧他的心意,這樣是不是正确的呢?白緞想不通太過複雜的事情,也尋不到兩全之法,故而舉棋不定。
一路上,兩人之間彌漫着一股尴尬靜谧的氣氛,白緞不知該如何開口,而周陌也“不敢”唐突出言。
朝上,衆朝臣明顯感覺到了攝政王今日的心情不太美妙,雖然仍舊是那副不怒自威的老樣子,但他周身氣息凝實、威勢更濃,對于被徹查的犯事朝臣更是絲毫不留情面,令整個朝堂噤若寒蟬,就連皇座上的小皇帝都不由得白了面色。
早朝便在這樣壓抑的氣氛中落下了帷幕。當太監喊出“退朝”二字後,大殿內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得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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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陌自最前面的位置緩步走到白緞身邊,語氣輕柔:“一起回去麽?”
白緞遲疑片刻,微微搖了搖頭:“我想……一個人走走。”
周陌沉默半晌,輕輕颔首:“好,那我中午等你回來一同用飯。”
白緞吶吶得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忍心繼續拒絕,點頭應了下來。
周陌緊繃的面孔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他沒有再繼續“為難”白緞,很快轉身而去,背影蕭瑟落寞,卻又帶着百折不撓得執着剛硬。
——起碼在白緞乃至大多數人眼中是這樣的。
等到周陌離開大殿,衆朝臣這才跟着挪動腳步,紛紛跟在了後面。
白緞與周陌關系親密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看到此時兩人的表現,衆人當然也對于攝政王心情不好的原因心領神會。
——這看來是鬧了別扭?還是白緞給攝政王甩了臉子?
衆朝臣輕聲議論紛紛、交頭接耳,時不時拿目光暗暗窺視白緞,而宋英等與白緞關系較好的舊識幹脆聚攏到他身邊,熱情“邀請”他上酒樓“小酌幾杯”。
白緞知道他們要問什麽,而他自己昨晚想了一整晚也沒有理出什麽頭緒,就算再想也只能繼續像一只無頭蒼蠅,倒還不如聽聽旁人是怎樣的說法。
半推半就着,白緞被宋英等人拽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進了私密性最好的雅間。
軍中衆人都喜酒,就連白緞也跟着學會了飲酒,雖然酒量并不算好,但也能喝上兩杯。美酒上桌,衆人并未直接出言詢問,反倒是相互招呼着喝了兩圈,待到酒意微微上頭、炒熱了氣氛,這才仿佛閑聊般問起白緞與周陌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緞遲疑片刻:“昨晚……周大哥對我說了些話……”
“說了什麽?”宋英大大咧咧地灌了口酒,哥倆兒好得搭着白緞的肩膀。
在座諸人都是最初就陪着周陌打天下的心腹,倒是也沒什麽不能說的,白緞抿了抿唇:“我問了他為何不坐那個位置,他說……那是因為他不願娶妻生子,他……想要與我在一起。”
桌上衆人安靜了一瞬,紛紛看向白緞,白緞被他們看得尴尬萬分,不知該作何表情,幹脆低頭飲酒。他心中忐忑不安了半晌,卻不料宋英在思考片刻後,突然來了一句:“聽你這話……你和将軍還沒有在一起呢?!”
白緞被問得措手不及,差點嗆了酒。他詫異地看向宋英,發現宋英只是憨笑着抓了抓頭發:“難道不是麽?我還以為你與将軍老早就是一對兒了!”說罷,他還扭頭看向其餘諸人,尋求認同,“你們說是不是?”
桌上衆人連連點頭,驚嘆不已——他們也早以為白緞與周陌兩情相悅,卻不曾想……現在才剛剛捅破了窗戶紙?!
白緞木着一張臉望着衆人,感覺自己三觀都裂了:“你們……你們為何以為我與周大哥兩情相悅?!”
衆人面面相觑,紛紛發表意見,答案倒是五花八門。有人說自己是在白緞生病、周陌舉止失當之時意識到的;有人說自己是在周陌為白緞擋箭、白緞抱着周陌哭成了淚人的時候;有人則是因為周陌碗裏多出一顆蛋或者幾塊肉都會想着夾給白緞,比照顧媳婦還要盡心盡力……總之,種種說法不一而足,而在此之中,宋英則最是精明,他早在當初還在縣城之時便已然窺見端倪。
提起自己徹悟的經歷,宋英一臉得痛心疾首:“那時候,我一直莫名其妙将軍為什麽突然看我不爽,總是分配我去幹我最頭疼的活計。直到有一天,我完成任務後前去找将軍彙報,突然發現将軍盯着正在繪圖的白先生的眼神很不正常!我這才大徹大悟,了解到了自己到底為什麽那麽倒黴——将軍明明是妒忌我能言善道,與白先生關系好、走得近啊!簡直……”宋英将接下來吐槽周陌的話語咽了下去,但臉上那副“我了個大槽”的表情卻極為生動貼切,完美得表達了他此時此刻的心中所想。
白緞根本不知道自己那麽早就被人與周陌送作堆了,完全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無語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難道……你們就沒有覺得這很奇怪,很……不應該嗎?”
衆人對視一眼,最後是宋英輕咳一聲,面露苦笑:“其實,這種事情,在我們眼中真的不算什麽。你知道,我們很多最初就跟着将軍起義的人,都是服役的戴罪之身,別說娶老婆,就連女人都很少看到。兩個男人一起搭夥過日子,其實挺正常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起相處的久了、相互扶持,感情漸深,性別便也沒那麽重要了。”
“不僅僅是服役之人,就算是軍中,也經常會有這樣的例子。”另一人開口補充,“大家都是将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過活,朝不保夕、誰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過下一場戰鬥,所以也根本不會多想。有了感情就在一起,誰管那麽許多?及時行樂、不留遺憾才是正理!不瞞你們說,我就有這麽一個相好,現在還在一起呢!”
衆人哄笑一堂,紛紛喊着“誰理你”、“早就看出來了”,觥籌交錯間彼此也沒有了那麽多顧慮,亂七八糟葷素不忌,什麽都敢往外說——畢竟都是過命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也尚未因為利益沖突而産生猜忌不滿,好得恨不能同穿一條褲子。
白緞被軍中豪爽黃暴的漢子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心底中壓着的重負卻驟然一松,似乎想通了什麽。
因為身上都還有着職責,所以衆人也并未鬧得太久,時間差不多了便紛紛散去。
白緞不勝酒力,通紅着面孔目光迷蒙,走起路來也有些搖搖晃晃。宋英看不過眼,也擔心他出什麽差錯,幹脆将他攙扶起來,送回了周陌的攝政王府。
周陌在京中眼線遍布,自然知道白緞去了哪裏、幹了什麽。他早早接到消息、等在了大門之前,剛一看到白緞與宋英的身影便快步迎了上去。
被熟悉的壓迫感極強的目光盯着,宋英連忙撒了手,将白緞推進周陌懷中,一臉無辜的模樣就差沒指天發誓自己對白緞沒有絲毫妄想。
周陌掃了他一眼:“麻煩你送他回來了。”
“應該的,應該的!”宋英搓了搓手,早就習慣了自家一向大度沉穩的将軍總是在白緞的事情上變得小肚雞腸。他看着周陌将白緞圈進自己懷裏,半摟半抱着,眸光溫柔得幾乎能出來滴出水來,不由感覺肉麻萬分,“白先生其實只是一時想不開,但誰都能看出來,他對于将軍您的心意。今天兄弟們也都勸過他了,您……再多給他一些時日便好。”
周陌将目光轉向宋英,微微颔首:“多謝。”頓了頓,他又稍稍挑眉,“你倒是還真關心他,害怕我等不起,對他做什麽嗎?”
宋英自知失言,頓時讪笑一聲轉身就溜,心裏暗暗腹诽自家将軍當真是個大醋缸,惹不起還能躲不起嗎?
周陌順利“趕”走了礙眼的人,心情不錯得抱着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心上人回到屋內、安頓在床上。
——面對這樣香甜可口、又毫無防備的戀人,他到底是吃呢,吃呢,還是……吃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