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雨欲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分開之後,你的眼裏再也沒有我。
某天晚上,柳文浩覺得空調打得有點低,忍不住将全身裹進被子裏,然後,夏天就過去了。
毛寧的睡相和他一樣差,愛踢被子愛踢人,偶爾還打幾個小呼嚕,剛開始覺得很可愛,幾個月下來,柳文浩開始懷念鄭嘉銘的好。只是,這些事他只能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想想,決不能讓毛寧知道了。
現在的柳文浩已經習慣了每天送毛寧上下學,除非公司有事。幾乎每天早上,柳文浩都能見到鄭嘉銘,他一般都在他們後面幾分鐘到。
柳文浩坐在駕駛座上,看着鄭嘉銘不急不緩的朝教學樓走來。鄭嘉銘的脾氣很好,很容易相處,卻沒有什麽朋友。這是他的責任,鄭嘉銘一直和他住在外面,根本沒什麽機會跟同學們相處,“大學舍友”這種生物鄭嘉銘從來沒有過。
偶爾會有認識的人跟鄭嘉銘打招呼,柳文浩看到這些,心裏好過一點。
柳文浩突然發現,他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遠遠地、仔仔細細地看過鄭嘉銘——他個子中等偏高點,不到一米八,偏瘦,穿着很休閑,看上去顯得十分文靜,一股子書生氣。鄭嘉銘不說話的時候喜歡微微抿着嘴,因為是雙眼皮,眼睛有點女氣,他的皮膚很好,就像趙乾那樣。
鄭嘉銘消失在大廳裏,柳文浩還在想,鄭嘉銘的背包是什麽時候買的,黑色的還是藍色的,他有沒有給他買過背包之類的東西。
一陣尾氣,汽車離開了這個不怎麽讓人開心的地方。
毛寧被停課了,不知道是誰,把他是同性戀的事搬到了校網上,還有他和柳文浩在一起的照片,有在教學樓前的,有坐在車裏的,看上去都很親密,有的甚至還在接吻。這件事在學校引起很大的關注,有人表示“愛情果然是沒有性別之分的”,也有人說“好惡心,兩男的”,更有甚者要求“把這個該死的同性戀開除,不然我們就集體罷課!”
鄭嘉銘坐在電腦前,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校園貼吧已經被同學們的“關于同性之愛的讨論”占滿了,學校目前對毛寧做了停課處理,這件事具體怎麽解決,據說校領導還在讨論。
事情發生沒幾天,毛寧又回來上課了,柳文浩依舊會來接送,只是沒有原先那麽頻繁。鄭嘉銘看到毛寧回來,心裏自然為他高興,可是,毛寧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被停了課的人該有的,反而更像是剛剛度完假回來。
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某天校園貼吧上出現了一個名為“我叫MT”的人,帶頭要找出偷拍告密的家夥,說是“要為愛情讨個說法”。
大概是學習不怎麽緊張,又或是生活實在是太無聊,跟帖的人居然比之前議論毛寧事件的人還要多。就這樣鬧了幾天,漸漸地沒什麽人在這樓裏混了,可是誰想到,突然又冒出來一個重磅炸彈。
已經大四的鄭嘉銘,新學期開始就忙着準備畢業論文、答辯還有各種公司的面試,知道消息的時候,他已經成了校園裏的最新名人。
只有兩張照片,不需要多說什麽,有時候,語言是很蒼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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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照片鄭嘉銘的電腦裏就有,那是大二的暑假,柳文浩帶他去三亞時拍的。照片裏,柳文浩摟着鄭嘉銘,兩個人笑得很甜蜜,背景是無邊無際的海面和紅得像是要燃燒起來的天空,太陽剛落下一半,海天交接的場景真漂亮!
第二張照片應該是最近才拍的,因為是偷拍,角度不怎麽好,但是很清晰。看上去,柳文浩正要驅車離開,鄭嘉銘站在教學樓門前的大理石柱子旁邊看他。不得不說,拍照的人還是很有狗仔潛質的,鄭嘉銘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那麽可憐。一點沒錯,照片裏他的表情讓人覺得心酸,忍不住想問一聲,車裏那個将要離開的人對他而言到底是什麽,有那麽重要嗎?
周圍已經有人認出了鄭嘉銘,竊竊私語漸漸變成明目張膽的斥責與辱罵。鄭嘉銘關了電腦,眼睛酸澀得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到底是誰,這麽殘忍,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忘記了,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幾乎已經可以表現得風平浪靜,現在卻……就像一個偷了糖的孩子,懷抱着勝利的果實,奮力在人群裏穿梭,眼見着就要順利離開,卻在最後一刻,人群裏某個地方傳來一聲呼喊:“他是個小偷,別讓他跑了!”
最後,小孩被人群淹沒了。
毛寧的事情有柳文浩壓下去,現在,一個同性戀剛走,又一個同性戀冒出來,饒是再神經粗大的人也有點hold不住了。可是,毛寧有柳文浩,鄭嘉銘只有自己了。
課是沒法上了,硬着頭皮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走了很遠,依然覺得背後像是有無數支箭在“嗖嗖”往上紮。
鄭嘉銘不知道這事該怎麽解決,只能躲在家裏做個縮頭烏龜,可是,麻煩總是甩不掉。
兩起校園同性事件驚動了媒體,毛寧深受其煩,跟着柳文浩出差去了,剩下的就是被貼上“疑是罪魁禍首”标簽的鄭嘉銘。正規的城市晚報也就在角落裏提了那麽一嘴,大概是覺得現在的大學風氣過于開放了吧。可是,總有那麽些娛樂性報紙雜志,喜歡搜集一些出人意料的新鮮事報導,有的甚至為了銷量,瞎編亂造。最近沒什麽娛樂新聞,明星們都很安分,那麽,名牌大學的學生搞同性戀也勉強算個娛樂新聞吧。果不其然,鄭嘉銘很快成了“被本市某房地産商包養的X大學生”。
鄭嘉銘現在根本不敢出門,搞得跟鬧緋聞的三流明星一樣,小區外居然還有記者蹲點等着采訪他。
方正最近在給一家墨鏡公司拍廣告,外景在海南那邊,離了十萬八千裏,就鄭嘉銘一個人在家。家裏吃的已經不多了,可是鄭嘉銘不敢出去買。
收到學校的退學通知,鄭嘉銘一點也不意外,可眼前還是一黑,原本計劃好的未來好像在那一瞬間結束了。
沒有了愛人,也沒有家人,更沒有朋友,鄭嘉銘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一無所有了。柳文浩給了他愛情,他心甘情願用全世界去交換;現在他把那份感情拿走了,他就什麽都沒了。
不,他還有這棟房子,他們一起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啊!只可惜,在世人眼裏,他只是一個惡心的同性戀,他一直小心翼翼守護的愛情最終成了“包養”,至于這房子,不就剛好是證明他被“包養”的證據嗎?
柳文浩沒有打來電話,連一則信息也沒有,鄭嘉銘對着手機發了會呆,心痛難當,卻也覺得很平靜。既然分手了,就不應該再有聯系,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何必再抱有不該有的幻想。
“忘記……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好像是真的。可是,我怎麽舍得……文浩,我是真的愛你啊……”
夕陽下的別墅籠罩着一層光輝絢爛的金色,就像中世紀的宗教神話,最美麗的天堂裏不該彌漫着仿佛來自末日的悲鳴。
那個被抓住的孩子,最終還是被搶走了糖果,身上不可避免布滿傷痕。人生在世,但凡想要得到什麽總要付出代價,原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他不應該奢望。沒有家的孩子,哭得再傷心也不會有人來安慰,所以,那個孩子哭累了,坐在無人的角落裏想了想,站起來,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關了手機,拔了電話,鎖上大門,拉上窗簾,鄭嘉銘像一只精疲力盡的毛毛蟲,一層層把自己包裹起來。
黑夜終于來臨了嗎,為什麽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感覺像是要窒息了,可是,很安全,很溫暖,很幸福。
如果沒有柳文浩,如果我還是原來的鄭嘉銘,那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