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抄書
黃昏時分,迦容透過那扇窗子見西邊太陽緩緩淹沒在雲層中,整個人便靠着牆壁漸漸滑下去,軟軟的癱坐在軟墊上。祠堂這地方燭火旺盛,鑽入滿鼻的都是熏香的香氣,迦容聞着嗆鼻,卻也不得不呆在這裏。從早晨與周氏大吵一架後,她便直接被發落到這裏來了。
周氏當時說,你忒不知好歹,小小年紀就這麽不懂規矩,真當是這府中沒人會教你了?你娘不舍得罰你,我這當祖母的非讓你知道什麽叫規矩!你給我到祠堂去,閉門半月,抄寫儒家十三經之《禮儀》與《周禮》各百遍!傳我的話下去,這府中上下,誰也不得替她求情,閉門這半月,除了送些吃喝的給她,誰都不準私下見她,違令者,就都給我趕出府去!
迦容被安排在祠堂旁邊的一間耳房內,面前有張書案,上面堆着厚厚的紙張以及兩本典籍。她已經抄寫了有一會兒了,可是不過才寫了幾張,手腕已經酸麻無比。她嘆道,這天下罰人的方式還真是共通的,以前她犯錯,師父也是罰她抄經書。
只不過,這次她真的又錯了麽?
經歷了大半日的思緒整理,迦容心裏已經平靜了許多,在今天早晨祖母的厲語之下,她總算漸漸明白了自己離家的真正緣由,雖然她覺得命運對自己很不公平,給了自己一個最不好的出生時機,正巧碰上二叔的死去,但是她心裏也有些釋懷,亦是有些愧疚。其實這些年,她自己身在外,對于這些事情根本什麽都不知曉,正因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才活的開心自在,并無負累,反倒,她的生身母親孫含英,在這府中掙紮,當初被迫母女分離,她一定是心裏最痛的那個。迦容不住的責怪自己,自己怎麽就輕信了杜姨娘的挑撥,反誤會了母親,傷了這家中最疼自己的人。
迦容一邊抄寫着,一邊仔細思慮着娘在府中的處境。娘只有一子顧顯,可是卻病痛纏身,加上娘家勢弱,如今即便還是正房太太,卻實則并無多少風光。反觀杜姨娘,家世富足,又有兩女一子,都深得老太太的喜歡,其人又綿裏藏針讓人防不勝防。
自己該做些什麽,才能讓娘不讓人家看不起,讓弟弟的身體快些好起來?
可是自己又勢單力孤,能保住自身就已經不易了,這府中,根本就沒有幾個可信任的人。
迦容抄的實在太累了,就站起來看看外面的太陽,卻發現天空的西邊光線昏黃柔和,一半的太陽已經落入雲層中,天色漸晚。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聞着惱人的貢香氣息,整個人便躺倒在軟墊上,想着日後的事。只是先前坐着還好,這樣一躺下,她頓覺肚子裏空空如也,連着叫了好幾聲。她嘀咕了一聲,怎麽還沒有飯菜來呢?起身向門的方向看了看,外面的大廳空曠寂靜,幾扇門都合的極為嚴實,根本沒有一點兒動靜。
迦容只好忍住腹中饑餓,又坐回去,拿起筆繼續抄寫。
又過了好些時候,偏門那處才隐隐傳來吱呀一聲,迦容神經迅速被挑起,一腳便跨了出去,眼見着一丫鬟将裝着飯菜的漆盤放在地上,接着便趕緊抽身躲了出去。
“等等!你站住……”迦容連忙上前跑上前去,“……我要見我娘……”
可是話根本沒說完,那邊兒門就緊緊合上了,迦容想将門打開,卻死活拖不動,她頓時洩了氣,知道門的外邊定是被人鎖上了。
祠堂的廳內安靜無比,方才門開時進來一陣風,邊上的兩排燭火随風顫了顫。
迦容立在原地,看了一眼地上擺着的簡單飯菜,量少的可憐,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無力的拍了拍那扇門,自顧自的念叨着,“你就不能多拿些來嗎,這麽點兒哪夠吃啊……”她兀自嘆了口氣,難道老太太連給她端來的飯菜都限了分量?或者是府中那些下人落井下石……
Advertisement
哎,管不了這麽多了,迦容咽了咽口水,趕忙将漆盤端了起來一路小跑到自己書案旁邊,在經過供奉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處時,她不經意瞄到一個牌位上寫着“顧氏昌平侯盛之位”,心中便忽然漏了半拍,猶豫了一下,迦容便将飯菜放在一旁,朝着那牌位規規矩矩的跪了下來,磕了頭,朝着那牌位,說話有些結巴,“二……二叔,我給您磕頭了,雖然我從沒見過您,但我想,您為國家盡忠,一定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既然是英雄的話,就一定不會相信那些什麽命相相克之說,那些都是旁人瞎說的……”迦容說着便更結巴了,“我……我想……您一定不會……像祖母那樣……怪我的……是不是?”
正說着,原本寂靜的大廳卻不知漸漸傳來了什麽聲音,窸窸窣窣的,像是蟲子的叫聲,卻又不像,由遠及近……
迦容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背部發涼,兩膝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難道……人真的有魂魄,這會兒不會是……二叔的……魂魄歸來……
她脖子僵硬的左右看了看,沒有動靜,可是那細碎的聲音卻越來越近,越是靠近就越發襯的祠堂內詭異的安靜。
迦容趕忙閉上了眼睛,嘴裏念起以前做尼姑時便倒背如流的經文來,“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哇——”
“啊!!!!!”
忽如其來的一聲尖叫差點沒把迦容的魂魄吓出來,聲音來自背後,她整個人便控制不住的向後方重重倒去,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
再定睛一看,眼前卻是個身着寶藍色小襖的男童,手裏提着一個小巧的竹盒,此時正立在前方捂着嘴哈哈大笑。迦容出了一身冷汗,見狀才大喘了一口氣,一連呼吸了好幾口,才大叫道,“顧顯!你幹什麽?”
來人正是顧顯,他笑的合不攏嘴,上前蹲在迦容面前,天真道,“姐姐,我真把你吓到啦?”
“你說呢!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迦容以手撐着地面勉強的站起來,卻在轉身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剛才緊靠着的竟是顧盛的牌位,她又吓了一跳,連忙将那牌位扶好,又拜了好幾次。
顧顯捧着臉說,“姐姐,你根本不用怕的,在這裏的都是好鬼……”
“哎喲你就別說了成不成啊?”迦容背脊又是一陣發涼,将地上的飯菜端到自己的書案上,坐定,瞅着顧顯,沒好氣的問道,“你來幹什麽?看我笑話是不是?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顧顯繼續捂着嘴巴一笑,“祖母讓人把大門偏門都封上了,可是耳房後頭那塊有個小洞,我個頭小,就從那洞裏鑽進來了呀。”
迦容已經餓得不行了,低頭便大口吃起飯來,便咀嚼便說,“哦,那你來幹嘛?就是來吓我啊?”
“當然不是啦,”顧顯湊上前,“我就是因為看姐姐在那兒跪着覺得好玩嘛,就想逗姐姐玩兒……”
迦容已經沒心思管他,邊吃飯便問道,“你吃了沒?”
“吃了!”顧顯點頭,說罷忽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将手中的竹盒放在迦容的書案上,又将蓋子掀開,“姐姐,你看,我給你帶了好多點心呢!”
迦容正嫌飯菜不夠,顧顯此番對她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看着那一疊疊讓人流口水的點心,迦容心中對顧顯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真是太謝謝你了,你這家夥來的可真是時候!”說罷,迦容便也不客氣地拿了點心便往嘴裏塞,實在是沒辦法,她實在是饑腸辘辘,那麽點兒飯菜根本就只夠她塞牙縫的,如果連飯都吃不飽,那她還怎麽抄書?
顧顯坐在迦容對面,看她吃的狼吞虎咽,自己就捧着個小臉看着她吃。
桌上如風卷殘雲一般被迦容掃蕩了個幹淨,她打了個飽嗝,終于心定了。看着對面的顧顯,聲音也緩了些,“你今晚來這兒,娘知道嗎?”
顧顯搖搖頭,“噓,我是瞞着所有人偷偷跑來這兒的……”
迦容意外,她原以為是孫含英讓他來的。
“……娘平日裏最怕祖母了,祖母說的話,她怎麽敢違逆……”顧顯咂咂嘴,“不過,姐姐,你千萬不要怪娘,娘其實很疼你的……”
迦容忍不住笑了笑,“你就是來跟我說這些的?”
顧顯卻道,“其實昨天夜裏,我聽見你和娘吵架了……”
迦容聽到這話,臉色黯然了下來,“娘一定很氣我,覺得我不懂事,是不是?”
“娘難過的很,但是沒有怪姐姐……”顧顯想了一想,又說,“姐姐,你以後也不要和娘吵架了好不好?娘會傷心,你也會傷心的……”
“我知道,”迦容點頭,“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惹娘生氣,等這半月過了,我就去和娘認錯!”
又過了好一會兒,迦容見顧顯不離去,便忍不住問道,“以前我不在家,他們幾個是不是經常欺負你?”
顧顯這孩子實誠,抱着小腦袋瓜子想了想,說,“你是說姨娘家的哥哥姐姐嗎?其實他們也不是欺負我,就是有時候逗我玩而已,其實,他們基本上也不和我玩的……”
“他們逗你玩?”迦容忍不住道,“你也真是笨,你拿他們當哥哥姐姐,他們可沒拿你當弟弟看,以後啊,你留個心眼,別由着他們欺負!”她又想了想,“不過你放心,日後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了。”
顧顯哈哈一笑,“姐姐你行嗎?”
迦容怒,“怎麽不行?”
有顧顯陪着聊天兒解悶,時間過得很快,其實從回家到現在,真正對迦容滿懷善意并且一直願意親近她的還真只有顧顯,他是個小傻蛋,雖然一身病,可人生态度極好,對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真心相待,就這一點,迦容其實對顧顯還是存了一分感激之意的。雖然有時候她覺得顧顯有些笨拙,但他童真尚在,看周圍的人都是善良的。這偌大的司空府,今晚也只有他能想着從洞裏鑽進來給她送吃的,這份手足之情,她自然要銘記在心。
後來在迦容催促之下,顧顯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姐姐你放心,我以後天天來給你送吃的!”臨走時他拍着胸脯保證。
迦容卻道,“你呀還是別過來了,萬一叫人發現了祖母肯定會罰你!”
“不用擔心姐姐,我經常生病,還常常吃藥,祖母知道我身體不好,所以一定不會罰我的……”
“好好好,不過天黑了,自己回去要當心,”迦容尋得那個小洞處,又給顧顯理了理衣服,“這幾天就別再來了,放心吧,我又不會餓死,等這半月過了,咱倆再好好說話也不遲!”
顧顯卻是沖她做了個鬼臉,呵呵一笑,然後便拎着那小竹盒鑽出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