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曾臨
迦容只好暫且忍下,見從屏風後頭走出來的周氏,雖是滿鬓霜華,卻步伐平穩,作為顧家老太太,威嚴不顯自露。她左側的女子雖已經是人到中年,卻一身大紅金枝線葉紋長褙子,面若牡丹,風韻依然,迦容自然認得,這是她的娘親,只是迦容見到她時,心中總有各種滋味,女子不如男,這幾個字自杜姨娘提起過後便一直刻在她的腦海裏。周氏右側的那位身上官服還未來得及換下的中年男子,此刻神色嚴謹而恭敬,迦容見到他是微微一愣,手不由自主的握緊,身邊的顧顯卻是歡叫出聲,“是爹!”
周氏扶着手杖在兒子兒媳的攙扶下慢慢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看了一眼下方已經端坐好的家人,目光停留在迦容身上,此刻見她滿臉嚴肅,雙眼中有種忿恨之意,又見她對面坐着的是顧晰,心中了然。孫含英與顧恒各自坐定,等待周氏發話。
“今日在益壽堂這裏擺長桌宴,想必大家都已所知,是為慶祝顧家長孫女顧迦容回家團圓之喜。”周氏話音剛落,桌子後方的人群便個個異口同聲地向周氏恭喜,——“祝賀老太太團圓之喜,祝賀迦容小姐回家!”
周氏點點頭,目露微笑,沖着下方的迦容道,“容兒,你起身讓這府中人都認認你吧。”
迦容聽到此語心中一緊,當着這麽多的人,她心裏還是有些緊張的,桌頭的孫含英道,“迦容,快聽祖母的話,站起來讓大家認識認識你。”
顧恒與孫含英分坐桌頭兩側,在此之前,他還未見過迦容的模樣,此時見着那女孩端坐在那處,一身翠綠色的衣衫,臉頰有些漲紅,雙手放在膝上不知如何是好。
這孩子長得像他,顧恒初見迦容時心裏就這樣想着。
顧家的這幾個孩子,面貌像他的不多,顧晰顧皎是女孩,像杜姨娘多一些,而兩個男孩甚至也像母親多一些,所以顧炤太過眉清目秀,顧顯年紀尚小,嗓音又糯糯的,更是沒有些男子的氣概。唯獨迦容,她雖是女子,可是初看雙眉,便覺貴氣不可方物,面容不僅漂亮,更不失男子的英氣。
也許正是因為皮相如此,所以命骨才太過剛硬麽?
顧恒正在心裏想着,耳邊卻漸漸響起了低低的議論之聲,下面的一大片的下人都是後來陸陸續續新來府上的,平日只知道司空府的大小姐是顧晰,對于突然冒出來的顧迦容一無所知。
“迦容?這個名字怎麽這麽奇怪?”一個小丫鬟悄悄問身邊的人,“咱們那些個少爺小姐的名字都是單字的,這個什麽大小姐怎麽……”
身邊的年長些的丫鬟壓低了聲音回說,“誰知道老爺太太怎麽想的呢,再說了,如今就連老太太都說她才是咱們府中的長孫女,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哎,我就是覺得很不習慣嘛,忽然來了這麽個外人……”
“呸呸呸,你快住嘴吧,什麽外人!會不會說話,找打呢你!”
……
密集的議論聲音漸漸充斥了迦容的耳朵,她對面的顧晰冷笑的看着她,嘲諷道,“你是不是想挖個地洞鑽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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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炤附和道,“現在挖地洞也來不及了!”
迦容冷冷地看着對面個的兩兄妹,又聽着一群聚集的下人對自己的低聲議論,就像是一群蜜蜂密集在自己的身邊不停的嗡嗡亂叫。她置身于其中,心煩意亂之際,卻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幼時抄寫過的佛經,那時她十分貪玩,一次次的犯錯,師父命她将佛經中的“心靜如雲”四字抄寫數遍,那時她悶在禪房中一直抄寫,然而卻越寫心中越煩悶,一心想要去山林中玩兒,破窗逃出去時,師父再次抓住她,無奈說,一間房子不會困住你,焦躁與安靜,這些都是由你的內心管束,旁人奈何不得,今日你想逃出去,我不會阻攔你,不過到時你一定會自己想要回來,這些,都是由你自己決定。
師父說得對,人的困境都是由自己造成,而判斷困境與否也只取決于自己的內心,吵鬧或者安靜,皆因自己是否心靜如雲,她伴古佛多年,原來有些道理只能在紅塵中參透。
這樣凝神想着,周遭的一切細語便漸漸消散,只要她不想聽,便可置若罔聞。
顧恒見迦容遲遲不語,心中略有擔憂,想要出言解圍,卻見迦容已經起了身,見她長喘一口氣,雙臂背在身後,目視前方,在下方熙攘的人群中掃視了一遍,雖是仍有緊張,卻并沒有過多的局促與不安,她抿了抿嘴唇,醞釀好,高聲說道,“我是顧迦容,因自小在外長大,所以離家時日甚長,今日得以平安回到家中,全因佛祖庇佑,迦容心中感激不盡,往後身在府中,若有錯處還望大家多多指教!”
這些話铿锵有力,婉轉而又不是長女的威嚴,一氣呵成,無一絲錯處。一時下方安靜無比,都擡頭望着迦容。
顧恒心中滿意,看着迦容,雖才十三歲,卻雙手背後,目視前方,風範顯露無疑。
孫含英亦是目露欣慰,又忍不住看了上方的周氏一眼,見周氏的目光始終平穩地看着迦容,似乎在思量些什麽。孫含英心中明白,婆婆并沒有打心底裏接受迦容,接她回來多半是因看她可憐,多年前的那道坎,她定然還是存在心中的,若非如此,她對迦容不會如此冷淡,家宴之前,見都不想見她。孫含英見過周氏疼愛顧晰的場景,每次見着幾乎都是摟在懷裏。
迦容一口氣說完,坐下,就在此時,她不經意間見從益壽堂偏門處匆匆走來一男子,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看他相貌不凡,卻衣着簡單,初看便知并非出身富貴人家。迦容見他步履匆忙,面色沉靜,在長桌後方一路向顧恒所在的方向走去,心中覺得奇怪,便念道,“他是誰?”
顧顯也看見了,便說,“姐姐,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是曾臨哥哥,是爹的學生,經常跟在爹的身邊的。”
顧晰蔑視的看了那邊一眼,哼了一聲,“又是曾臨那個窮酸鬼,怎麽一天到晚都能看見他,真是陰魂不散!”
“他是爹的學生,能攀上這層關系對他來說已屬不易了,能不腳前腳後地跟着麽!”顧炤同樣瞧曾臨不起,這個人他一直看不慣,自曾臨十二歲成為爹的學生之後,就幾乎整天跟在顧恒身邊,顧恒見他家徒四壁,便在司空府給他準備了一間房間,平日就住在那裏,如今已經過去了六年。顧炤有時候真搞不清,明明是個窮鬼,爹怎麽就收了他做學生了!
顧恒原本正欲飲酒,曾臨卻在此時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老爺,太子爺和信王來了。”
“什麽?”顧恒詫異至極,連忙放下酒盞,問道,“人在何處?”
“正在芡芳院處,方才我才聽人通禀……”
“太子和信王駕臨,怎可如此怠慢?”顧恒正要起身,曾臨卻又低聲道,“老師,這是太子的意思,他今晚出來不想以太子的名義,只想出宮休憩片刻。”
顧恒自然聽得懂這話裏的意思,示意曾臨道,“你再去擺張桌子來,放在主桌與次桌中間,到時候太子與信王便由你相陪,為免聲張,你去迎他們過來,我去和老太太說一聲,別忘了,還請太子信王恕我怠慢之罪。”
“我懂老師的意思,老師請放心。”說罷曾臨便退下去了。
——
太子正在芡芳院的書房等候,坐在他一旁的信王則捧着錦盒,他還年幼,原本性情頑劣,然而有時卻也不愛說話,此時正看着錦盒怔怔的出神。信王并非皇後的兒子,當今皇後有兩女一子,長女命喚趙歡,封永安長公主,次女名喚趙莊,封永濟公主,只有一子名趙凜,即為當今太子。
太子性情溫和,他今年十七歲,長信王趙琰四歲,平日對趙琰甚好,只因見信王無親母照料,覺得他太過可憐。
“阿琰,你在想什麽?”太子見趙琰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錦盒之上,便覺奇怪。
趙琰擡頭,看了太子一眼,問道,“皇兄,是否這玉如意很名貴?”
太子道,“那是自然,這是羊脂玉如意,母後知曉大姬素來最愛玉質,便命人取江州玉田中上好的羊脂玉鍛制而成,此玉色澤通透圓潤,握在手中猶如綢緞,夜間可泛瑩瑩之光,如此奇物,自然名貴非常!”
“哦。”趙琰點點頭,順勢打開了錦盒,看着那柄閃着玉潤色澤的如意,目光中微微有些冷意,他雖是皇子,常年以來卻因親母的關系并不受到父皇的親近,只是封了他做信地的王,其他并無什麽,與太子的榮寵萬千相比較,他實在不算什麽,甚至比起後宮中的其他皇子公主,他趙琰都不算什麽。端詳着眼前這寓意吉祥的玉如意,趙琰想到的是皇後作為後宮之主的威嚴和榮耀,然而他卻從前聽姨母梁夫人隐約提過,皇後,從來就不是什麽後宮之主,真正的後宮之主,是妱臺夫人。
可是,無論誰手握後宮大權,這個人都不會是他趙琰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