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

第27章

朱戬午飯的時候又把人數點了一遍，發現沒有少一個學生，這下他能安心吃飯了，午飯還是那幾個菜，沒什麽新意，朱戬吃到七分飽以後，幹脆揣了兩個饅頭回去打算開小竈，他的豆腐乳還沒開瓶子呢，不吃還要背回去，多麻煩啊。

慕容離已經回簪子裏了，只剩下查傑傻乎乎地看着電視上的動畫片，還一個勁兒地笑，看朱戬回來了，立馬站起來，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歐呦，好乖好乖，過來坐着啊，我們吃飯了。”朱戬放下饅頭，從櫃子裏翻出那瓶被他藏起來的豆腐乳，搗碎了抹在饅頭上，自己吃一口，喂查傑吃一口，兩個饅頭很快就沒了，“好了好了，吃飽了吧？我都撐着了，乖啊，睡覺覺了啊。”朱戬盤算着反正今天也不用出去了，扶查傑躺下，自己也吃撐了，正好困得慌，他剛想轉身去自己的床上，衣服就被查傑抓住了，“喂，幹嘛啊？想一起睡啊？”

查傑瞪着眼睛看他，眼睛水汪汪的，就是少了幾分靈氣，看着有些死板，他扯扯朱戬的衣服，怎麽都不松手。朱戬站了一會兒，“哎——算了，跟你一起睡吧，昨晚都抱着阿離睡了，也不差你一個了……我這算不算是左擁右抱啊？！不行不行，感情要專一，我不能對不起阿離……不過你長得跟阿離一模一樣，嘿嘿，算了就當養兒子吧，乖，睡覺了。”朱戬這麽一想，又覺得舒服了，上床抱着查傑的肩膀，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快睡吧。”

查傑平時的睡眠質量真的是像嬰兒一樣，一旦睡着，很難再被叫醒了，朱戬大約也摸出了一點規律，哄他睡了以後，可算是省心了。朱戬這一覺睡得也很香，他又做夢了，這回，他的夢裏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他夢到自己站在水榭旁看着阿離吹簫，那畫面，怎麽看都是一副畫，阿離跟他說話了，可他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什麽，只覺得心裏的感情很複雜，自己喜歡他，可又不敢擁有他，他的阿離，是要做大事的，不是他王宮中養着的金絲雀，阿離是那能飛上九霄的鳳凰……永遠只能讓自己仰望。

“阿離，我喜歡你……”看着慕容離的背影漸漸遠去，朱戬只聽到了一句阿離永遠也聽不到的獨白。場景一轉，他又回到了一個雨夜，自己看着窗外黑壓壓的一片，不知道明天的太陽什麽時候會升起來。忽然，有個內侍從外面跑了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慕容大人回來了，就在城外十裏處駐紮。”

“什麽？！好！太好了！阿離他終于回來了，本王的阿離還是回來了……”朱戬能感覺到那種欣喜若狂的心情，只是突然喉頭一甜，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身旁的內侍吓了一跳，趕緊扶着他坐下。

“不礙事……是本王太高興了，阿離回來了……阿離他終于回來了。”朱戬捂着臉，他哭了，喜極而泣，“傳本王谕令，明日一早開門相迎！本王要開開心心迎接阿離回來，他終于回來了，他還記得本王，真是……太好了……”

“王上保重啊……慕容大人回來是好事，王上總要見他一面的，一別五年，王上一直想着他，想必慕容大人也從未忘記過王上啊。”內侍端來一碗藥送到朱戬面前。

朱戬一口把藥喝了，他知道，在做這些事的人都不是自己，他只不過是進了一個人的身體裏，看着這一切發生罷了，看來這個人，應該就是自己前世，那個給了阿離那只血玉簪子的人吧……藥的苦澀朱戬也嘗到了，這種苦澀讓他有些想吐，可他必須要往肚子裏咽，咽下去之後，喉頭竟然還有些回甘，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突然想起了一首詩——平生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折桂令·春情》徐再思）

朱戬能感覺到那人期盼着阿離回來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附身的這人究竟叫什麽名字，只覺得他現在很高興，高興到有些想哭，他坐到床上，從枕頭下面摸出了一個小瓷瓶和一根血玉簪子，原來那簪子不在阿離身上啊……他看着那人把東西放在床頭上，開始伏案寫字，這人的字跡跟自己很像，朱戬并不覺得奇怪，現在反而有種順理成章的感覺了。

書信寫了厚厚一疊，朱戬就看着他寫下了最後落款的兩個字，原來自己上輩子叫執明啊？他歷史念得一般，對這位君王也略有耳聞，只聽說他是位明君，為了百姓不受戰火屠戮，最後才向遖宿投降，只是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樣的內情。朱戬看着他一直沒有停筆，寫了好多好多的書信，有給一個叫莫瀾的朋友的，有給自己臣子的，寫來寫去，好像又回到了阿離身上，他寫着寫着，終于感覺自己有些累了，一夜未眠，朱戬都能感覺到那種疲憊，執明是多久沒睡覺了啊？！

天色将明的時候，執明終于停下筆，舒了一口氣，他把書信整理好，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很重的金印，在幾封信上蓋了上去，“來人，傳人速速将這幾封信送去莫郡候和太傅手上，還有……這封書信是送給阿離的，算了，等到天亮了再送吧，阿離現在恐怕還在睡夢中，本王不打擾他，讓他睡飽了再來見本王吧。”執明從桌下取出一個大大的木盒子，把信給了內侍以後，又把給阿離的那封放進了盒子裏，朱戬看到了，桌下有三個這樣的大盒子，剛剛被打開的那個裏面，也已經塞了好多封沒有寄出去的信件……

“阿離，我好想你啊，你說本王是王上，不能自稱‘我’，可我就就這麽叫了，你能把我怎麽樣？阿離，我想你，阿離，我好喜歡你，你說你想要天下，本王連攻下鈞天的半壁江山，不是要氣你，只是等着，有朝一日，能親手交給你……可惜啊，我見不到你了……就算你不怪罪我，可天下的百姓呢？我天權的百姓呢？阿離，這是我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希望你會喜歡……”執明從櫃子裏取出一套華服換上，讓所有的內侍都出去等着，自己躺到了床上，他握着瓷瓶，将裏面的液體一飲而盡，他握着血玉簪子反複摸索，“阿離，這藥好苦啊，本王不喜歡，本王喜歡甜的，可是阿離心裏苦，本王想讓阿離心裏也是甜的，所以……阿離，再見了。”

朱戬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慢慢遠離這座皇宮，他漸漸飄到了上空，看着天邊升起一縷晨曦，地上黑壓壓的一片，是軍隊。他看到了，他看着阿離穿着一身精致的衣袍，頭戴玉冠，坐在馬上，沒過多久，城門開了，一個內侍從裏面沖了出來，捧着一封書信和一個盒子交到了阿離手上，阿離看過了書信之後，表情凝重，他把信遞給身邊一個大胡子，“王上，執明王……他降了。我先帶人去王宮！”他駕着馬一路狂奔，當他到了寝宮的時候，王宮中一片缟素。

一個年輕男子看到了慕容離，一把揪着他的衣領，“我真後悔将你帶來天權，若是你不來！王上可以在這宮中享一輩子的富足安樂！可你來了！你讓他去奪這天下，可曾想過他夜夜殚精竭慮，相思入骨，嘔血不止，他是為誰奪得這個天下！只為了到了今天，将這天下拱手讓與你！！！”

“我沒讓他這麽做……”慕容離看着發怒的人，語氣依舊冷淡得可以，“莫郡候，一別多年，別來無恙啊，要是沒事了，我想去看看他。”

“你要看他，先把這些看完吧！！！”莫瀾把三個大大的木盒放到了他面前，“你是遖宿的将軍，他是天權的國主，他念着你，想着你，這些都是給你寫的，不過一封也不敢給你，生怕遖宿朝廷對你起了疑心，判你個通敵之罪，讓你的日子不好過。”

慕容離掀開盒子，裏面放着的是這些年來執明寫給自己的書信，他看了上面的落款時間，幾乎是兩三天一封，這三個盒子裏面，大概有幾百封了吧……慕容離一一拆開書信看了幾眼，從自己離開那天起，執明便在這些寄不出去的書信裏寫着對自己的思念，有時只有短短幾句話，有時能寫好幾頁紙，無一例外的，他都在表達這那滿腔的牽挂與愛意……慕容離感覺自己的眼前逐漸變得模糊，他哭了？不，他沒哭，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慕容将軍怎麽會哭呢？只是剛剛他想打個噴嚏而已……

“他在哪兒……我要見他！”慕容離放下這些書信，一一收好，他看着眼前的莫瀾，像是看着将死之人那樣看着。

“在裏面，我帶你去吧，當初是我将你送到他面前的，如今，就讓我再送一次吧……”莫瀾沒有說什麽，舉着手裏的長明燈，走在陰暗的走廊上。“王上，我們來了——”莫瀾一邊哭，一邊用衣袖蹭着眼淚，一雙眼睛哭得通紅。

慕容離看着這曾經熟悉的宮殿樓宇，依舊是他離開時的那般模樣，水榭旁的羽瓊花已經謝了，大概是今年開得繁茂，花瓣灑滿了水面，浮浮沉沉的花瓣美景如畫般娴靜優雅，這是執明為他移栽來的羽瓊花，在瑤光的王宮裏也不曾開的這般繁華。

“他想你的時候，就會來看看花，可是你不在了，他也只能看着這些花瓣想你。”莫瀾推開門，“進去吧，他在等你。”

“王上，慕容離回來了。”慕容離站在門口，拱着手彎腰向裏面喊了一聲，他像是聽到了執明傳喚自己一樣，對着莫瀾點點頭，“王上，臣進來了。”他一腳踏進門內，只見着執明安然地躺在床上，手中握着當初他送給自己的那根血玉發簪，身旁還放着一封書信。慕容離站在床邊，看着他的模樣一如生前，身上穿着最華美的衣飾，幾年不見，鬓邊添了幾絲白霜，只是臉上依舊帶着那略顯頑皮的笑容，仿佛自己推推他，他就會站起來，告訴自己他沒事，一切不過是個玩笑罷了。“王上，臣回來了。”他躬身朝執明行禮，看了半晌，上去推推他的胳膊，“王上，臣回來了啊……王上，臣回來了啊！！！王上……王上……阿離，回來了……”

屋裏空蕩蕩的，只有他自己的回聲，慕容離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再也沒有人會變着法子逗自己開心，沒有人會揮揮手，說要給自己蓋樓臺宮殿，沒人願意靠着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喚他一聲——“阿離”。

“我曾說，這世上哪兒還有什麽真心啊……王上，我錯了。”慕容離朝着床上的執明跪拜三下，從他手邊取走屬于自己的書信，“阿離，展信歡顏，本王希望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是笑着的，阿離，我好想你啊，每天都要在心裏喊你好多遍，具體多少遍本王數不清了，反正千遍萬遍總是有了的，阿離，我喜歡你的。你別怪我，若我不死，恐怕難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忠臣不事二主，你我之事，天下皆知，我若不走，遖宿那邊恐怕你也難以交代，望我走後，你可以過得安穩一些，我走了哦，再見……哦，對了，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交代，王城之中的百姓，請你務必讓他們繼續安居樂業，至于太傅他們，我已經交代過了，他們若是願意，還可以繼續留在朝堂之中，輔佐新君，若是不願意……你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回老家種地便是了，不必給我面子，我每天被他們煩都要煩死了，随便打發打發。還有，我聽聞遖宿朝廷也不太平，你務必要多加小心。阿離若是想繼續留在那裏，我也管不着了，便随你的意思，如果你不願留下，那就走吧，我在莫瀾那裏留了一筆錢，專門給你的，你拿去花吧，雖然不如我王宮裏的多，不過也夠你逍遙此生了，他要是生氣不給你，你就打到他給為止！誰讓他不聽話的？！……阿離，願你從此每天過得開心，快樂。執明敬上。”

慕容離合上信，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