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蕭世子
校場。
蒼青色略顯蒼茫的大片草場簇擁着正前方的演武擂臺,紅邊大鼓矗立在側,紅绫于疾風中飛揚。演兵将将結束,将士中大部分是年輕面孔,都不願離去。他們排成隊列,目光緊随着演武擂臺上的兩個少年身影。
“是蕭世子!”
“時隔幾年,我終于又有幸看到蕭世子動手了!”
正中高樓,城牆及肩。夜菀菀着镉淺綠色披風,大風肆無忌憚地鑽進衣裳,披風簌簌作響,揚起一下下刮過腿側。
披風也起不到太多禦寒的效果,夜菀菀緊了緊披風系繩。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如何從蕭白與二皇子孩童鬥嘴般地幾句争吵,到最後演變成到演武場真刀實槍地切磋。
清晏帝聞及此甚至欣慰盎然,毫不猶豫允了他們出宮前往校場,只命宮人侍候好他們。
夜菀菀不懷疑有此“優待”是因唐月。帝後雖沒有至篁竹樓,但宮人們定會詳細回禀唐月的狀态,知曉她的不适應。
一來出宮散心,二來也創造機會讓二皇子與唐月處處兄妹情。
城樓上雖冷,但這是夜菀菀第一次到演武場。從前她只能從書冊上知曉晏朝雄兵英武不凡,骁勇善戰,一直護衛着晏朝百姓,今日才真正親眼目睹晏朝将士的英姿。夜菀菀心裏是開心的。
晏朝立國之初,便多受周邊小國觊觎,戰役不斷。其中尤屬二十年前,熙趙兩國聯合伐晏的一戰最為慘烈。戰亂持續兩年之久,夜菀菀雖未生在那個年代,但史書上一筆帶過的餓殍遍野已足夠驚心動魄。
晏朝慘勝熙趙聯軍,衆多将士殒命。蕭白之父,當時的勇騎将軍,便是戰場亡魂之一。
夜菀菀原不知蕭白年歲,知他是蕭世子後也不曾想到這茬,現在細算,蕭白當是年近二十,也不枉她稱一聲“兄”。
演武場上的争鬥已至尾聲,夜菀菀被喝彩聲吸引回注意力。恰是蕭白挑飛二皇子手中的長矛,旋身,矛尖點在二皇子胸前。
少年身姿瓊勁,肩背勾出流暢的線條,偏瘦的身形卻充滿爆發力,靜時又仿若一副畫,額側垂下幾縷發,俊秀的面容若隐若現。
蕭白生的好看,夜菀菀早就知曉。因此,腦內自然能補上他的容姿。他身後是藍天白雲,白雲成團,草場無垠,少年于其間,意氣風發,異常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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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菀菀不覺有些出神。
這時,蕭白忽望過來。
夜菀菀猝不及防,恍惚之間直直望着蕭白的視線似被他捉個正着。夜菀菀的手一下攥緊了披風。
很快,夜菀菀意識到,距離這般遠,根本望不清面容。況且,就算她在看他又如何。
但夜菀菀還是移開了眼,纖長的睫毛微垂。披風領口處的一圈絨毛上蓬松柔軟,藏去夜菀菀的小半張臉。
演武場上,蕭白卻是笑了。笑得非常不正經,以及得意。
離蕭白最近的二皇子見此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他就是仗着別人看不清他現在的模樣。
二皇子斜身躲開胸前的長矛,攻向蕭白。
不廢話,他要揍蕭白!
蕭白漫不經心斜過去一眼,長矛橫掠。看似随意地動作,卻立時讓二皇子變得狼狽。
“他們又打起來了。”
夜菀菀被唐月的聲音喚回,看向演武場。
她原以為兩個人打完了,這場鬧劇能馬上結束,不想短短片刻,蕭白與二皇子又再次纏鬥到一起。或者,應該說是二皇子單方面的糾纏。
夜菀菀這種門外漢都覺出不對。
二皇子氣壞了。敗在蕭白手下不算什麽,讓他惱火的是蕭白敷衍的态度。
他怒斥着蕭白,然蕭白壓根不搭理他。
蕭白被纏一會兒覺着煩。
“不打了。”
他晃了個虛招撞開二皇子,将長矛扔回武器架,迫不及待掠上城樓。直至到夜菀菀不遠處停下來。
蕭白氣息略有些急促,額上有層薄汗,然眼睛很亮。他凝視着夜菀菀,有歡喜在裏面凝聚,漸漸盛不下。
“菀菀,你看到了嗎?”
夜菀菀來不及回答,她猛然咳嗽起來。
蕭白面色大變,環住夜菀菀的肩為她擋去一部分冷風,快步朝屋內走去。
“該死的,傳太醫!”
蕭白現在最想罵的是自己,就不該帶夜菀菀來這裏。
夜菀菀拽住蕭白的衣袖,搖了搖頭。
“怎麽了?是不是很難受?”蕭白緊盯着夜菀菀,面色緊繃。
夜菀菀緩過來些,只眼眸一片水色。
“……我沒事,不用叫太醫。”
“真的?”蕭白不放心地追問。
“真的沒事。”夜菀菀看見蕭白的面色,許比她的更蒼白。她不禁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我的身體沒以前那麽弱。”
蕭白帶回的半月蓮被蘇先生制成藥,此後夜菀菀在蘇先生的調理下,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剛剛是因一口風嗆進喉嚨。
夜菀菀的語氣異常溫和,可惜此刻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到。
蕭白心有餘悸,仍攬着夜菀菀進屋。走出兩步,後知後覺……蕭白握着夜菀菀肩的手僵住。
趕緊裝作無事發生。
風被屋門擋住,城樓上的房間少有貴人至,屋內只有簡單的坐榻。越靠近坐榻,蕭白的步伐越是緩慢。
步子小到像是在挪,夜菀菀忍無可忍,“你還不放手?”
蕭白停頓片刻,他看向夜菀菀,無辜地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嗯?”
眼見夜菀菀真的要惱羞成怒,蕭白方收回手,改為扶住夜菀菀的雙臂,讓她坐到榻上。
侍從魚貫而入,擦拭桌案的,拿毯子的,點上碳火的……眼花缭亂,大可不必。
“這裏不用你們,都下去吧。”蕭白道。
夜菀菀暗觑碳爐一眼,幸而沒來得及點燃。屋內隔風,實在不需要再點上碳火。若是蕭白沒有開口,夜菀菀也是要說的。
大半個時辰後,太醫到了。
夜菀菀不願勞師動衆,但她身體不适的消息徑直傳入宮中,清晏帝遣了太醫過來。
蕭白不意外太醫的到來。
他在夜菀菀面前沒有表現出來的焦躁,在太醫到來後,有展露的趨勢。
蕭白看一眼夜菀菀,到底沒多說什麽。
“王太醫,請您瞧瞧。”用詞懇切。
王太醫忙拱手言不敢當,勉強鎮定給夜菀菀把脈,随後詢問平日可有不适。末了寫下藥方——補藥,性溫和之流。
回宮後煎服,好好調養不會有恙。
夜菀菀瞥見藥方,與蘇先生往日給她抓的藥幾乎無二致。除了一些藥效差不多的藥材,似乎更名貴些。
夜菀菀正欲點頭應下、道謝。蕭白已在她之前開口,道要勞太醫多多費心,一派謙和有禮的模樣,邊詢問些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項,邊送太醫至門前。
夜菀菀不由多看了幾眼。
無疑,這樣的蕭白于夜菀菀仍是陌生的。
他如一抹浮光,溫溫涼涼,屈尊落于人前,本因誰也觸不着。然他言語間,一字一詞都是普通小事,都與她相關。
——仿佛,他為她,方為真實。
……
蕭白合上門,一回身就見夜菀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若剛剛在演武場上是他看錯,自作多情,那麽此刻,就是真真切切。
蕭白眉梢輕揚,随即輕狂随性地笑意飛快爬上眼角眉梢。
“唐月呢?”夜菀菀道。
她無比平靜鎮定,半點沒有偷看被抓包的羞意。她睫毛輕眨,像目光剛剛才落回實處,落到蕭白面上。
蕭白身後是朱色浮雕隔扇門,若隐若現的镂空,細小地絕不可能看見屋外的景象。
但夜菀菀空茫的眼眸,且蕭白知曉,她是乍一看漠然,實則一逗就容易失措、羞惱的脾性。
蕭白開始摸不着,些許動搖夜菀菀在偷看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