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蕭世子
馬車裏,雨水飄進來砸在夜菀菀執書卷的手上,微微涼。
她不禁撩起窗簾向外看了一眼,天空昏沉沉的,烏雲密布,大雨将至。
夜菀菀想起阿寒與蘇先生在入城時便與他們分開,神神秘秘地走遠,此時有些憂心,“阿寒他們沒有帶傘吧。”
“嗯。”夜挽舟道,“不過他們沒那麽快回來,我等會兒讓人給他們送傘過去。”
“兄長,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夜菀菀吃驚,她環顧諸人,發現大家都不意外的樣子。
夜菀菀正要發問,卻發現夜挽舟的情緒似乎又變得不對了。
他剛被安撫下去的怒氣有了再次冒頭的趨勢,目光冷冷凝在他對面的窗扇上。
“兄長?”夜菀菀的聲音帶上稍許困惑,側首看向那側的窗扇。
若隐若現的,她只看見了泛黃的屋牆,馬車拐過轉角,再映入眼簾的是嶄新的屋牆。
夜挽舟擡手在夜菀菀眼前晃過,吸引了夜菀菀的注意後方重新放回膝上。
“我們到了。”
………
蕭白看着黑木馬車拐過街角,消失在視野裏。
他眸底通紅,有些愣怔,因剛剛瞧見的馬車裏的一幕。
那是菀菀嗎?
是菀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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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只有一個側影,但這數月裏,他無數次在心底描摹過,早已熟悉得一眼就能認出來。
蕭白控制不住地要将手按到窗扇上,阻住、叫停這輛馬車,卻先撞上了一雙冷淡飽含着警告厭惡的男子眼眸。
那人前一刻還在對菀菀溫柔的笑。
四目相對,一觸即離,卻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不善。
蕭白認得馬車裏的男人。英國公府的大公子,人品能力皆屬上乘,是少有的能被他看在眼裏的人。
但是,他憑什麽和菀菀坐在同一輛馬車裏,菀菀又怎麽會和他在一起。
蕭白的心猛地被揪緊。他打馬跟上去,未走出多遠,将将轉過街角,就見黑木馬車速度減緩,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高大的男子先步下馬車,扶着車內的女子下來,兩人緊挨在一起。
梅姑随後下來,給女子披上披風,撐傘擋在兩人頭頂。唐月則撐着傘遮住她和梅姑,一行人很快走進院落裏,像是配合過許多許多次。
蕭白不知何時握緊了馬繩,神情越來越陰沉。
馬兒停在轉角,不安地踱步。
開始落雨了,大雨打濕了蕭白的鬓角,兩側散落的黑發濕噠噠貼在他冰涼蒼白的臉上。
他忽然動了,從馬上翻身下來,走向那座宅院,一步一步踩得極重。
………
這處宅院也是扶玉郡主的陪嫁之一,現在在夜挽舟名下。夜挽舟偶爾也會來這處宅院,所以內裏的布置俱全。
從馬車上下來,走了一段路,夜菀菀額上就布滿了冷汗。行至屋門前,大半力道都靠夜挽舟支撐着,她才能堅持走完。
山崖不是那麽好跳的。夜菀菀的腳在跳崖後受了重傷,現在雖恢複了許多,但這段日子才是最難挨的。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再磨,但若想恢複如初,就一定要練習走路。
夜菀菀在木榻上坐下,對夜挽舟道了聲謝。
她察覺到夜挽舟的左肩濕了一片,忙道:“兄長,你快去換身衣裳吧。”
夜挽舟把從馬車上帶下來的水晶桂花糕放在桌案上,囑咐道:“好好休息,走路也不用急于一時。”
夜菀菀心有餘悸地搖搖頭,“兄長你真是高看我了,我現在是半點不想沾地。”
夜挽舟被她皺着臉的模樣逗笑,然他知曉她只是不想讓他擔心才會如此說。
夜挽舟沒有久留。
夜菀菀坐在木榻上休息了一會兒。
不久,阿寒和蘇先生就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來兩柄木杖。木杖上粗下細,上面不知如何做的加上了寬大的支撐面。
“小姐,您試試合不合适。”
夜菀菀新奇地拿過木杖,在蘇先生的指導下緩步在屋內走起來。
起初她不怎麽适應,邁開步子先踉跄了一下,幾步路走的磕磕絆絆。
梅姑見此不放心地張開手守在她身旁,就防着她摔了接住她。
“梅姑。”夜菀菀好笑。
好在後來她走的慢慢順暢起來。
夜菀菀眼眸微微發亮。以前她練習走路都需要扶着牆,或有人陪同,有了木杖後會方便很多。
阿寒和蘇先生見沒有問題就離開了,唯有梅姑仍緊緊盯着她。
夜菀菀無奈尋了個借口讓梅姑離開,自己在屋內走着。
獨自一人時,她面上輕松的笑意立刻隐去,輕輕痛呼了一聲。她目光凝聚在前方一點,抿着唇,眉輕蹙,硬着頭皮往前走。
只有沒人在時,她才可以喊疼。
細密的汗珠從夜菀菀的額際冒出來,她咬牙再走了幾步。許久,疼的手也開始無力打顫,夜菀菀打算休息後再來。
但她忘了這是一個新的全然陌生的房間,她還沒來得及收拾,許多擺設的位置與她習慣的不同。
夜菀菀慣常在接近內室的地方回身,木杖忽地被花瓶擺架絆住。夜菀菀失去平衡,當即往前撲出去,抓着木杖重重摔到地上。
“唔——”夜菀菀痛哼出聲。
更糟糕的是,木杖撞到了擺架,上面的花瓶咕嚕咕嚕,搖搖欲墜。
夜菀菀只來得及擡手擋在腦袋上,但她卻沒感受到被花瓶砸中的痛感,也沒有聽到碎裂聲。
夜菀菀稍懵地放下手,擡首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抓着青玉燒瓷瓶的頸部,瓷瓶距離她只有一拳不到的距離。
“你……”夜菀菀張了張嘴,呼聲欲出。
來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動作,立刻把瓷瓶放到地上,半蹲下來捂住她的嘴。
“菀菀,是我。”
夜菀菀頓住,詫異地望向來人。
蕭白就這麽突然出現在眼前,在距雲崖數百裏之地。吃驚之下,夜菀菀被捂着的唇無意識張開,柔軟的唇瓣擦過蕭白的掌心。
蕭白險些就松了手,眸底浮現暗色,他垂眸,細細打量着夜菀菀。
她只松松绾了發,此時完全散開,黑白分明顯得本就缺少血色的臉愈發蒼白。其上,一雙杏眼卻睜得很大,專注地倒映出他的樣子。
蕭白瀕臨爆發的暴躁片刻間煙消雲散。
他又喚了聲:“菀菀。”
夜菀菀回過神,也敢擡手去掰蕭白的手,“你別捂着我了。”
她被蕭白那莫名包含着複雜感情的一聲喚地不自在,夜菀菀抓住木杖擋在胸前,出于以往的信任沒有喊人,而是低聲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蕭白沒答,眸光泛狠,咬牙,“你為什麽在這兒?”
?
我在自己家中有什麽可為什麽的?
夜菀菀沒來得及答,蕭白緊逼着,“你還活着,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說這話時,蕭白豔麗的桃花眼暈起層霧,夜菀菀一時以為裏面會滾出淚。
“你的腳又是,怎麽了?”啞不成聲,揚起的眼尾似要滴血。
夜菀菀有些被驚着,“蕭白…你先去把頭發擦幹。”
……
夜菀菀重新坐回矮榻上,蕭白站在他面前拿着布巾擦被雨打濕的頭發。
他的衣服夜菀菀是沒有辦法的。她本想讓蕭白自己去找阿寒拿一件衣裳,但他死活不肯。
他邊擦着發,邊眯眼瞧她,順帶打量四周。
不知是不是錯覺,夜菀菀總覺得他看向四周擺件,或是這屋子的目光帶有些殺氣。
不只是蕭白有許多問題要問她,她也有許多疑惑想要蕭白來解答。
比如,為什麽他這個本應在雲崖的人會突然出現在上京,她的屋子裏。他又是怎麽把自己淋成這個落湯雞的模樣。
“你跟蹤我。”夜菀菀道。
蕭白擦頭發的動作未停,若無其事地道:“上京這麽大,我也沒想到随便轉轉就能碰見你。”
反正他一定不會說,他剛剛在屋頂上趴了一個時辰,見她摔倒痛哼可憐兮兮的樣子才沒忍住爬下來。
“嗯?”
蕭白不願再說,“該我問你了。”
他爬下來之前,沒有想過會和夜菀菀心平氣和的對話,他腦內設想過無數種的,都是怎麽直接帶走她。
“行,你問吧。”夜菀菀沒有察覺蕭白突然陰沉的氣息。
她隐約覺得再相見的蕭白有些不同,但道不出來具體是哪裏不同。想了想,她只當是許久未見的陌生感。
“你的腳怎麽了?”
話問出口,蕭白心內長吐出一口氣,無比挫敗但又莫名的躁動。
他知道,他是真的栽了。
所有,他都可以不問不計較,挪後再說,唯有關乎她的身體不可以。
這個問題夜菀菀可以回答,她瞥了眼蕭白,語聲淡淡,“摔的。”
“我會不知道這個嗎!”蕭白額角青筋直跳。
夜菀菀不為所動,反微勾了勾唇,“該我問你了,你會來上京,是不是為了找我?”
蕭白眼睫一顫,唇瓣翁動。
他飛快垂眸,嗤了一聲:“想得美,我本就是上京人士,回家而已……”
蕭白的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夜挽舟負手敲門,“菀菀,我可以進來嗎?”
兩人同時看向屋門,屋門上清晰映出高大的男子身影。
“噓。”夜菀菀豎起食指壓在唇上,示意蕭白噤聲。屋內莫名多出一個男子,她不好同兄長解釋。
然她驚愕地發現,蕭白非但沒有收斂,反有要更加高調的架勢。
他冷笑着,直直瞪着門外的身影,啓唇……
夜菀菀一把蓋住蕭白的嘴,揚聲:“兄長,你稍等一下!”
夜菀菀手下,蕭白嘴角逐漸變态陰森的冷笑,上揚着,上揚着……然後,一瞬間龜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