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乞丐
“蕭白,我要離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屋內,元日清楚聽到了這句話,他眼角狠狠一跳,不禁禀息豎耳傾聽。
蕭白在岐山失去蹤跡後,元日遍尋他不得,後來偶然在雲崖街頭聞得曲調裏傳達的暗號,元日方尋到夜家小院。
那時,初初瞧見夜菀菀,元日就隐隐有感,公子這麽暫居在人家小姐府裏,真的不會出事嗎?
屋外,蕭白一言未發,雙眸微微睜大。
不知何時,他的眼底浮起血絲,纏繞在瞳孔四周,陰暗又兇狠。他身體稍向前傾,雙手在身側緩緩蜷起,緊繃的姿勢壓迫着空氣。
夜菀菀不自覺後退一步,心裏突然升起從未有過的慌意,眼前的蕭白像是變了一個人。
“蕭白……”她喚他,眼睫一顫。
他本就比她高出許多,這般俯視她,讓她十分不适。
蕭白的目光尖銳地掃過夜菀菀,停頓在她微蹙的眉心,他終于覺察,收斂起滿身戾氣,除了仍有些陰沉控制不住溢出來。
他勾了勾唇,想勾出漫不經心的笑,沒有成功。
未想過分離這一天來的這麽早。
“你要離開,去哪?”聲音啞得不像樣。
夜菀菀恍惚覺得這一刻的蕭白像極了小心翼翼問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的唐月。
但分明完全不一樣。
蕭白說完這句話後,沒骨頭般倚到身後的門上,懶懶散散抱臂睇夜菀菀,“我不會和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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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事情沒有完成,不然……
蕭白扯出了一個不大完美的不在意的笑。
夜菀菀沒有發現。
因為蕭白的話連在一起,聽起來就成了“不管你要去哪,我都不會和你走的。”
夜菀菀感到,話有點說不下去。
她禮貌道:“我要去京中。”
夜菀菀私心裏,其實是希望蕭白可以和她一起走的。有蕭白在,回京的路上會更加安全,而且,他跟着她,把人一路騙到京裏,也許人情就會從一個變成很多很多的情誼。
夜菀菀眼眸一亮,語聲透出克制的熱情,“蕭兄,你不想離開的話,等我走了以後,你也可以繼續住在這兒。”
“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或是留在京中?”蕭白問,隐約有哪裏別扭。然他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沒有去細想哪裏不對。
夜菀菀猶豫了一下方道:“不會回來了。”
蕭白面色變得奇怪,夜菀菀怕他多想,以為她不回來他就能為所欲為。
她要打消他的念頭,夜菀菀頗為嚴肅認真地道:“但你在這兒,我會定期讓人帶消息給你,等我在京中安定下來,我再邀請你去京中。那時,你要賞臉哦。”
蕭白終于聽到了稍微舒心的話,他手握拳抵唇,掩去變的得意的笑。
他還以為夜菀菀是要去哪。去京中的話,京中,那不就是他的地盤嗎,不回來才好。
而且,原來她這麽舍不得他的呀,還未分離,就想到了以後定期派人給他傳消息。
蕭白僅有的陰沉不滿很快散去。他明朗笑開,桃花眼彎起,“好,我到時候一定賞臉!”
他可注意到了,夜菀菀說的是等她安定下來,也就是說她在京中也許會有麻煩。蕭白暗想,到時候他帶着滿身光環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突然出現,這女人會不會特別感動。
蕭白的笑容漸漸往奇怪的方向發展,夜菀菀默默再後退一步,記着先前的教訓,她回身看了眼身後。
空出一小塊,還可以再退開一點。
夜菀菀的裙擺□□交加,在地上鋪出一朵嬌嫩的花。
蕭白瞥見夜菀菀退後的單薄身軀,他恐她再跌倒,忙伸手扶住她。
手落到她肩上,隔着衣衫也能清晰摸到分明的肩骨,蕭白漸漸收了笑意。
她太過瘦削單薄了。
夜菀菀拿開他的手,不滿地瞪他,但知道他是好心,“我能站穩,你不用扶着我。”
蕭白手下一空,心裏卻浮起奇特的感覺,軟軟的。
夜菀菀冷冷瞪人,都像是含着水,沒有半點威懾力,他還是盡快回京,好好護着她吧。
若能同她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夜菀菀離開後,蕭白回到屋內,跨過門檻,笑容驀地一收。後知後覺,菀菀剛剛喚他什麽?
蕭白走進內室,元日沒聽到他的命令安靜地藏在裏面。
蕭白一刻都不想等,“今夜子時動手。”
……
子時将至,兩道人影悄然無聲地翻出夜家小院,将将和片刻後翻進去的兩個人擦身而過。
唐渙為當朝首輔唐應盧的第二子,唐家是堅定的成王派系。唐渙也算有些手段,下手陰險毒辣,但與其父自己一步步爬上高位相比,他自幼都在唐府庇佑下,有個最致命的弱點。
他沒有緊迫感,相比于一擊必殺,他更喜歡慢慢折磨死人。因此在知曉蕭白中毒,與手下失聯,狼狽逃竄時,他反而緩下來慢慢收網。
蕭白把握的就是唐缺的這一點,只不過到最後收網的不一定是誰。
唐缺兩日前請了個戲班子回府,日夜不休,午夜正對戲臺的大廳燈火通明。雲崖西市左大院,一牆之隔卻是天差地別,牆內戲腔軟語,紅燭烈酒美人,牆外殺機四伏。
戲腔唱到最高/潮,伶人聲線驀地降下,同一時刻,院內所有聲響都漸歸于無,迷/藥起效。
在黑夜的掩飾下,殺機無聲蔓延,猙獰的獠牙伸出。蕭白帶着一隊人清掃進去,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到達大廳,一群人歪歪扭扭倒着。
上首位,唐缺摟着個美人趴在桌案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蕭白心道,今夜殺了唐缺真是太過便宜他,讓他在路上還有美人相伴。
他直取上首,變故就在這時突生。
昏迷的唐缺突然睜眼,與蕭白纏鬥在一起,廳內昏迷的人都在瞬間醒來,糾纏住其餘人。
不僅如此,外有火把漸次亮起,一群護衛完全堵死退路。廳內兩方人,詭異地陷入凝滞停下來。
侍衛向兩側讓開,唐缺手執折扇拍着掌心從中慢條斯理走出,面上總帶三分陰柔,此刻滿是報複的快意,“不要再掙紮了,蕭白呀蕭白,你想埋伏我,有沒有想過,是我挖坑給你!”
廳內的不過是他的替身。
蕭白沒看他,只在他話落時嗤笑出聲,漫不經心地彈了彈劍尖。
什麽都沒說,卻讓唐缺更覺被嘲諷。
他擡手揮下,“拿下!”他不要蕭白死,他要打斷他的手腳,讓所有人都看看蕭白狼狽的樣子,撕毀他的高高在上。
然沒有一人動手,唐缺暴怒,陰柔的嗓音有些撕裂:“還不動手!”
身旁的護衛長目光嚴肅地望向四周,唐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牆頭上,一根根泛着寒光的箭矢直指着他,有如待出籠的猛獸。
此時,廳內反到成了安全地帶。
唐缺頭皮一麻,他安排在院外的人呢?
沒有人會回答他,蕭白目光涼涼掃過,長劍橫掃。
……
夜色如墨,唐缺在三兩護衛的掩護下逃出,認準西邊出城的方向狂奔。
漸漸四周越來越荒蕪,行入山道,唐缺勉力趴在馬背上,喘聲粗重。再這麽下去,他一定會被追上的。
唐缺眸裏劃過狠意,拿出懷裏的響箭。
他本不想現在用的,奈何蕭白步步緊逼,那就讓他做個選擇好了,唐缺的面目扭曲起來。
山道越來越狹窄,蕭白與唐缺的距離逐漸拉近,再近些,只用一箭,就結束了。
他可以同菀菀一起回京。
但不知為何,蕭白心底卻浮起些道不明的不安。
這份不安,在看到前方山路口的兩道身影時爆發到頂點。兩道身影一見到蕭白衆人就往路徑深處跑去,唐缺沒入另一道山路。
“蕭白,你選誰?!”唐缺的冷笑聲遠遠傳來。
兩道身影與唐缺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跑去,蕭白咬牙,目光盯住三道身影裏被人攜着身前的瘦小的一道。
裙擺随着馬兒奔跑揚起,是白日裏見過的嬌嫩的淺粉。
蕭白擡臂拉弓,弓弦繃到最緊,一箭攜千鈞之力追向唐缺。
蕭白猛一揚馬鞭,不再看結果,追向兩道身影的方向。他腦內大聲叫嚣着這是個圈套,但身體反應遠遠快過。
“公子!”
蕭白擡手,身後暗衛分出一隊追向唐缺。
蕭白厲聲:“捉活的!”
…………
夜菀菀睜開眼,眼睫眨動,觸到粗糙的布條,外周無半點亮光,不知在何處,她身體颠簸地要散架。
夜菀菀很快知曉這是在哪,因熟悉的眩暈感。
夜菀菀閉眼前還是在萦繞着暗香的柔軟床榻,再睜眼卻是在奔跑的馬上。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眩暈感和觸感都無比真實,她終于确定不是自己在做夢。
她身後還有一俱溫熱的身體,一瞬間夜菀菀松下一口氣,幾乎喚出口:“蕭白?”
不對,風裏拂來的是全然陌生的氣味,蕭白也不會無緣無故深夜把她帶出來。
夜菀菀慶幸四周風很大,她又在發出氣聲時就咽回了聲音,她忍着眩暈裝作未醒。
結合前兩次被迷暈的經歷,夜菀菀不難想到,她許是又被人迷暈。只不過與前兩次不同,這次她是在府內被人迷暈,還被帶出了府。
夜菀菀快速思考着是什麽人會做出潛入府中綁走她的事。
第一反應是英國公夫人。她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林語雖厭她入骨,但她現在未回京,數年過去,于林語只是個不知生死、毫無威脅的丫頭。
那麽剩下的,以及前兩次蕭白暗自解決掉綁走她的人,只有可能,綁她的人與蕭白有關。或是蕭白的仇人。
若是第二種,夜菀菀覺得自己頗無辜。
仇人想綁的應是蕭白在意的,能在關鍵時刻威脅蕭白的人,可她顯然不是。
前路未知,梅姑、阿寒他們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來尋找她,她不能坐以待斃。
幸而綁走她的人似乎覺得她不會有威脅,并沒有綁住她的雙手。
兩手無力的垂在身側,寬大的衣袖成了她此刻最好的掩藏。只要動作小心,輕一些,夜菀菀挪動手腕一點點把手镯褪到掌心。
太過纖細瘦削的手腕,卻在此時方便了動作,夜菀菀有些哭笑不得。
默默感受着馬兒拐過一個彎,夜菀菀把手镯扔出。如此幾次,左右手上的首飾加上繡帕,都被夜菀菀扔了出去。
但馬兒仍在無休止的奔跑,更不妙的是,夜菀菀抿了抿幹澀的唇,努力壓抑住胸口翻騰的感覺。
馬兒突然躍起拐過一個彎,一樣堅硬的物件從夜菀菀袖中滾出,擦着她的手臂掉落。
再無物可扔。
夜菀菀開始尋思要以什麽角度從馬上摔下去才,會不容易受傷,馬兒在這時停下來。
身後人翻身下馬,粗魯地将夜菀菀拽下來,挾持在身前。
夜菀菀看不見發生了什麽,脖頸被抵上冰涼鋒利的匕首,身後人喘息聲很急,仿佛正面對十分可怖的人。夜菀菀腳跟觸到身後人的腳尖,一步一步後挪,他在後退。
夜菀菀聽到許多聲馬蹄揚起落地的聲音,有人逐漸逼近。
“放開她。”
夜菀菀從未聽過蕭白如此陰森低沉的語氣。
仿佛咬牙含着血,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撕碎拆吞所有阻擋他的。
而現在,阻擋他的是挾持她的人。
匕首壓入脖頸稍許,身後的人兇意畢現。
“你是唐缺的死士?”蕭白道,掌控着冰冷的殺意,“他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麽?拖住我還是和我同歸于盡?”
蕭白又往前走了一步。
“別過來,我再退就是懸崖。”夜菀菀聽身後的人如此說,他似乎很久沒開口說過話,一開口聲音僵澀。
話落的同時,夜菀菀被他帶着又倒退一步。
據夜菀菀所知,雲崖周圍群山環繞,山崖更是有許多座,夜菀菀沒有貿然“醒來”。
“你們全部後退,把武器扔開。”身後人道,匕首又用力幾分,“否則,我控制不住力道。”
蕭白變了語氣,輕飄飄的,“哦?”
夜菀菀無聲握了握手指,聽蕭白的語氣,他是不是不打算救她了。
也對,她于他,又不是非救不可的人。
“那就算了。”
即使如此,聽到這句話,夜菀菀仍覺耳邊暫時失了聲。
隔着薄薄的無法穿透的水膜,蕭白的聲音飄飄忽忽又嘲諷,“你很意外,怎麽,你以為我會同意嗎?”
蕭白說着,緩步逼近,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打手勢。
破風聲襲來,就算是死士,能活也不願意死,他沒有第一時間選擇把夜菀菀扔下懸崖。
他敏銳地攜着夜菀菀璇身,将夜菀菀擋向利箭破空的方向。
就在他旋身的剎那,蕭白猛撲過去搶過夜菀菀,肩背撞向死士。
角力間,夜菀菀眼上的布條不知被誰扯下,微亮的光裏,蕭白的臉映入臉龐,同時還有他臉上的一抹血色。
蕭白肩胛處,箭尖破體而出。他抱住她,為她擋住了襲來的箭。
他沒有放棄她。
“你……”夜菀菀瞳孔微縮。
蕭白身後,死士露出冷笑,手握匕首刺向蕭白左胸。
蕭白隐有所感,他平靜得幾近冷漠,設想着怎樣能将傷害減到最小。
直至,胸前一股不大的力道推開了他。
蕭白平靜的表情迅速龜裂,目眦欲裂,“菀菀!”
夜菀菀墨發高高揚起,裙擺在空中揚起盛放的弧度,柔美蒼白到極致。
一腳踏空,夜菀菀聽到蕭白聲嘶力竭的呼喊。
她欲哭無淚。她,她不是有意推開他的。
……她腿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