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乞丐
梅姑帶着唐家老婦繞過行雲廳到後院。
冬日雪化之後露出幹巴巴的地面,偶有幾棵頑強的小草卻也蔫頭耷腦的,顯得頗為荒涼。
如此,不遠處蜿蜒小徑的盡頭,在幾座假山和枯樹的掩映下,隐約可見的屋舍回廊便顯得格外精巧。
老婦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好的房子。上次來,她心裏緊張沒顧得上好好看,這下看見這麽大院子,還有這麽多屋舍,她一下感到自己只要了兩箱珠寶是吃了大虧。
那什麽小姐可富着呢!
梅姑停下腳步,面無表情道:“你在此地稍等,我家小姐還在前院用午膳。”
老婦應好,眼睛卻在往梅姑身後瞟。
梅姑微微側身,擋住老婦的目光,面露厭惡警告道:“那裏是小姐的居所,不是随便能讓人進的。你在此地稍等,我去服侍小姐用午膳。”
話落梅姑往另一旁繞去行雲廳,狀似無意地自言自語:“不就是想訛錢嗎,這次一定要勸住小姐不能再給她……”
老婦聞此,立刻神情一兇,但轉而想到什麽,她躬身笑着答:“好好好,我就在這等。”
等梅姑走遠,老婦在原地轉了轉,往四周張望,見是真的沒人,她立刻往屋舍的方向走。
以為她不知道,一般人好東西都會藏在睡覺的屋子裏。還說不讓她去,她偏要去看看,反正她們也不會知道她去過。
“哎——我的老腰!”老婦忽然腳下一滑,往前撲到地上,她低罵出口,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正好撞在她腰上。
老婦在地上摸索着爬起身,捂着嘴鬼祟地往後張望片刻,随即嘀嘀咕咕地走向前方的屋舍。
唐家老漢守在夜家院落外,身邊圍着看熱鬧的人遲遲沒等到動靜,漸漸散去。直到一隊衙差從遠處快速而來,徑直奔向夜家院落。
老漢眼疾手快抓住一個衙差胳膊,“你們進去幹啥?裏面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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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差見老漢年紀頗大,扶了他一把,“大爺,我們要去裏面抓賊人,您快放開我!”
衙差确實着急,不知這家人什麽和縣老爺什麽關系,縣老爺收到這家進賊人的消息,火急火燎都想自己跑過來抓人。
“快走!”
衙差們飛奔進去,懸空着手的老漢突然覺得心慌慌的。他用力一跺腳,也跟了進去。
看熱鬧的人敏銳地嗅到熱鬧來了。
老漢到底稍慢一步,他繞過暈七八糟的小徑,一眼看到自家婆娘被衙差扭着手從屋子裏押出來。
“你們放開我,老娘沒偷東西!”老婦只有兩條腿還能動,勾在門框邊緣不肯走,但沒有人憐惜她。
衙差堵住她的嘴,硬拖着她走。
老漢急得團團轉。
“菀菀~”
輕快的男聲從身後傳來,老漢這才發現自己身後走來一位長身玉立的公子和一個纖細婀娜的姑娘。
公子走在姑娘的身側,不時低頭聽那個姑娘說話。
公子仿佛察覺到他的目光,忽而擡頭掃過他,咧嘴一笑,老漢平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等兩人走近,老漢認出,這個纖細婀娜的姑娘就是那個柔善可欺的小姐。
在夜菀菀走過他身旁時,他一把攔住她,兇神惡煞:“我家姑娘呢?是不是你讓那些衙差來的,你快讓他們放開我婆娘!”
蕭白一直留意着老漢,在老漢伸手時就按住了他的肩讓他動彈不得。餘光卻瞥見夜菀菀早已靈活地退後一步躲到了他身後,他嘴角微抽。
夜菀菀小半個身子藏在蕭白身後,她氣定神閑慢條斯理地道:“你家的姑娘你卻來問我?勞煩講點道理,我怎麽會知道。還有你家婆娘又與我何幹了?莫非你們一家人還要賴上我,她偷竊東西,被衙差大人現場抓住,我相信衙差大人的公正。”
老漢突然懷疑這個姑娘真是那天那個風一吹就要倒,要珠寶給珠寶,話都是讓仆從傳的柔弱小姐嗎?
下一刻,他就見氣定神閑說了一長串話也沒喘一下的小姐掩着唇垂眸咳起來,聲音細柔,輕易能勾起人的恻隐心,“老先生,就算那位是你的夫人,你也不能污蔑衙差大人呀。”
遠遠聽到那句堅定的“我相信衙差大人的公正”的衙差們身軀一震,不由露出隐晦的笑。走近後不知背對他們的老漢說了什麽,又聽這位嬌弱美麗的小姐不顧兇神惡煞的老漢虎視眈眈,柔聲給他們辯駁。
他們心內感動,立時有人道:“是的,姑娘放心,我們一定會公正行事的!”
“嗯。”夜菀菀擡眸清淺一笑,單純且誠懇:“我相信你們的。”
蕭白舌尖抵了抵上颚,微不可聞地嗤了聲。
衙差們再面對老漢時,一改和善,“既然這賊人是你的婆娘,那你就和我們一起走一趟吧。”
“我不是賊人,我是被陷害的!”老婦突然反應過來,她大力掙紮起來,要撲向夜菀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個小蹄子陷害我!”
偏偏留她一個人在院子裏,偏偏那麽巧她剛進屋就有衙差來。
夜菀菀“害怕”地往蕭白身後縮,“我讓你在後院稍等,你如果不是賊人,為什麽要進我屋子?”
蕭白身體僵直,一點也不配合,夜菀菀悄悄地瞪了他一眼眼,扯住他胳膊攔在自己面前,她小聲,“我不應該讓你進我家……”
衙差見吓着夜菀菀,下手也不再客氣,幾下按住老婦。
“啪嗒!”一樣在光下閃閃發光的物件從老婦胸前的衣襟裏掉出來。
衙差撿起地上的手镯,看見上面鑲嵌的幾粒指甲蓋大小的翡翠石,以及寶珍樓出品的專屬印記,“你還說你沒偷東西,沒偷東西這哪來的?可別說是你的,普通人怕是一輩子都沒機會進寶珍閣。”
老婦臉紅脖子粗:“這是我撿到的!”
“在哪撿的?”
“這府裏撿的嗎?”
有兩個衙差一問一答,堵的老婦說不出口。
這手镯是她摔倒時烙着她腰的,差點沒害她老腰斷了,且一看就很貴重,她當然要撿。
但此刻她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老婦死死瞪着夜菀菀,啞聲嘶喊,“真的是撿的!我要去向縣老爺告你們,被一個狐貍精騙了亂抓人。”
旁邊一只手伸出來,猛地掐住老婦的脖子,把一團草塞進老婦嘴裏。
老婦:“唔唔!”
蕭白對看着他的衙差們一笑,笑容羞澀幹淨:“辛苦各位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衙差們道。這麽羞澀俊美的少年,他一定不是有意把人脖子掐出紅痕,做出塞草團的粗魯動作的。
……
這麽一會兒,圍在夜家院落前等着看熱鬧的人不減反增,尤其當衙差押着人出來時。
許多路過不明所以的人也會湊熱鬧問一聲:“這家人犯事了嗎?”
馬上有熱心百姓給他解答:“不是,是進了賊人。”
“要只是賊人那還簡單喽。”有人言。
“哦?那是怎麽回事?”白泉對那人一拱手,氣質儒雅。
那人道:“哎哎,客氣了,大家都聽個熱鬧不用講究。我聽說呀,是剛被帶走的那兩個夫婦十多年前養了一姑娘,但又對那姑娘不好,現在那姑娘長大了他們想她給他們的傻兒子生孩子,還想等她生完孩子就給賣了!真是造孽,好在那姑娘被這家人救了。”
“那他們今天是來鬧事的喽,還好被衙差大人抓了!”
“那那姑娘原是哪裏人?”
“這,這就沒人知道了……”
白泉聽完,悄然無聲從人群中退出去,想了想,往縣衙的方向走去。他遞給守門人一塊令牌,不一會兒縣老爺擦着額頭的虛汗出來親自把人迎了進去。
……
夜家院落內,衆人離開,鬧劇落幕,空氣一時安靜下來。
夜菀菀果斷放開蕭白的手。
她擡眼仔細掃過蕭白上挑多情的眉眼,還有棱角分明的俊臉,他垂眸睇她,毫不遮掩地冷嘲。
他會是羞澀幹淨的少年郎?不存在的。
夜菀菀冷漠收回目光。
蕭白似笑非笑,骨節分明的手上竟還抓着一團草,即将團成一個草團子,他道:“柔弱可依、‘我信你!’、病美人?”
夜菀菀瞥了眼草團子:“彼此彼此。”
蕭白斜眼過去,她後退一步,提醒道:“我們是盟友。”
“嗯,我知道呀。”蕭白揚眉,靠近一步,手比劃着草團子,“所以,你要相信我這個盟友。”
夜菀菀偏頭瞧了瞧,梅姑阿寒唐月都不在,身後是冷冰冰的假山,蕭白牢牢盯着她目光幽幽。
跑是跑不掉的,夜菀菀也不想做跑這種會腿疼胸疼喉嚨疼的事。
她撫了撫發髻,摸到柔順的黑發,想起自己為了突出形象,特意只绾了個松松的溫柔的發型。她頓了頓,望着蕭白幽深的眼眸,試探:“嗯,我相信你。”
蕭白聞言咧嘴低笑,“我不信呢,不如菀菀和我說說那手镯、衙差大人們是怎麽回事?”
夜菀菀反唇:“那你也和我說說那幾個挂在集市口的人還有你讓阿月去唱曲兒是怎麽回事?”
手镯是她在給唐家夫婦珠寶時想到的以防萬一的手段,畢竟貪婪能讓人做出很多事。為了更可靠,她甚至自己畫了手镯的樣式,送去寶珍軒,獨一無二的手镯,和證人,那麽這個手镯只能是別人偷她的。
蕭白盯着夜菀菀,不語,半晌,擡起手。
夜菀菀睜大眼,他把團成一團的草團子塞進了她虛虛攏着的右手。
白嫩幹淨的指尖染上一點點污泥,草團子尤帶雪化後的濡濕,夜菀菀把草團子砸向蕭白走遠的後腦勺。
他像後面長了雙眼睛,靈巧地避開,夜菀菀能聽到他譏嘲又得意地一笑,他揚聲:“我要離開幾日,你可別蠢蠢的又被人綁了。”
“嗯。”夜菀菀颔首。
此刻,夜菀菀如果能提前知道幾日後會發生的事,一定會覺得蕭白就是張烏鴉嘴。
蕭白那日後就不見人影,迷/藥的後效也開始在夜菀菀身上爆發出來。
夜菀菀兩日內喝下數副藥,滿嘴都是苦味,到了第二天晚上,說什麽也不肯再喝藥,整個人慘白着臉病蔫蔫躺在床榻上。
梅姑用從徐先生那學來的手法給夜菀菀按着額角,見她皺着眉心眼睛下濃重的青黑,忍不住勸:“小姐,不如吃一粒徐先生給的藥吧。”
那藥難得,但小姐這次發病實在是來勢洶洶,在小姐的身體面前,藥又算什麽?
夜菀菀輕輕擡起眼睫,對梅姑寬慰一笑,“梅姑,不用那藥,我沒事的。”
梅姑不知道,她的那藥都給了蕭白。
不過說到藥,夜菀菀突然記起,蕭白給她強硬喂的不知真假半月發作一次的毒。現在距離半月,也僅剩四日。
蕭白在哪裏?
夜菀菀頭又在隐隐作痛,如果那真的是毒藥,也不知遇到她這破身體會不會提前毒發。
夜菀菀想着,提起力氣起身。
“小姐,你去做什麽?”
夜菀菀走到放着紙筆的桌案旁,額發被冷汗浸濕,她對跟來的梅姑道:“梅姑,你先出去。”
夜菀菀先在一張紙上落下一行字,這張紙是給阿寒的,她要是死了,天涯海角也不能放過蕭白!
寫到到第二張紙,夜菀菀停了許久,她半趴到桌案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顫抖着落下四字。
——兄長親啓。
遇災則避。
菀菀是自私的人,所以只想要兄長一生平安健康,兄長你會答應我的吧?
夜菀菀把兩張紙放進暗格裏。她希望,這兩張紙,最後也都是由她自己拿出來的。
蕭白那麽壞的人,阿寒鬥不過他怎麽辦?
那麽好的兄長,又怎麽會像她希望的那樣自私的“遇災則避”。
好在一日後,夜菀菀的頭痛終于恢複到和往日一樣。她安心睡了一覺,面色好看上許多。
唐月這幾日一直變着花樣給夜菀菀做飯食,見夜菀菀終于有胃口吃東西,立刻做了四五樣早膳。
不過,她們都沒能好好吃玩早膳。
因為縣老爺一大早便派人通傳讓他們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