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禦花園中景色優美處數不勝數, 春分時節, 秦秾華喜歡去迎春遍野的遇仙池散步,而一到草長莺飛的四月, 種滿泡桐的绛雪苑就成了她最常現身的地方。
竹席,軟榻,幾碟糕點,一壺枸杞茶,還有頭頂遮天蔽日的紫花泡桐,美得如同幻境。
少女随意側躺于竹席, 神色慵懶,一身寬闊的沙羅大袖罩着煙紫色袒領襦裙,雪白肌膚在清透沙羅下若隐若現, 如嬌美花苞盛開前花心的那一點雪白。
盤腿坐在她前方的少年緊鎖眉頭, 伏在矮桌前一筆一劃寫着什麽。
秦秾華的視野決定她只能看見少年在宣紙上移走的筆勢,對她來說, 這已足夠。
她單手撐在發髻旁,另一只手擡起綴滿紫花的泡桐花枝, 輕輕掃在少年下巴,懶懶道:
“‘憎’字, 寫錯了。”
“……哪裏錯了?”少年擡頭,狼般銳利的視線緊盯着她。
“曾的下方是日,不是白……”花枝搔了搔少年下巴, 她揚唇一聲低笑:“你多了一撇。”
少年一臉不悅地躲開惡作劇的泡桐花枝, 握着筆塗塗改改幾次。
“念一遍。”秦秾華說。
“愛而知其惡, 憎而知其善……”
“是什麽意思?”
“……”
少年沉默着,眉心豎起一個疑惑的“一”。
“這句話出自《禮記》,原句為‘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意思是,對賢能的人要親近而尊敬他,敬畏而喜愛他。即使喜愛他,也要知道他的短處,即便憎恨他,也要明白他的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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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秾華循循善誘道:
“引申到為君之道,你能明白什麽?”
“……”
少年的眉心多了兩道,擰成一個糾結的“川”。
“為君者,最忌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秦秾華露出微笑,綴滿繁花的泡桐花枝輕輕點上少年緊擰的眉頭。
紫花占滿視野,搖曳多姿,秾華背後,又是秾華。
“既為君者,就要明白人無完人的道理。為君者,若帶上私人感情定義事物,那他離被人取代的那天便指日可待。”
春風溫暖而和煦,少女的聲音低柔而輕靈,她溫柔注視少年,少年深黑透紫的眼眸也只映着她微笑的面孔。
“好和壞只是一個相對狀态。此時,此刻,此種行為,有利于你的才叫好人,然而……”她笑道:“沒有人能永遠做有利于你的事,因此,也沒有人能永遠做個好人。”
“所以愛而知其惡,是為了防止背後一刀;憎而知其善,是以便于回收利用。”秦秾華輕聲道:“為了一時的喜悅和一時的憎恨,決斷一人或一個組織的生死,是為君者,最愚蠢的行為。”
這一段長篇大論,可以濃縮為短短一句:
政治的優先級別應高于個人感情。
話語雖短,句子卻重,秦秾華不打算現在就教給他這個道理。
站在她的立場而言,過于明智的君主非她所願。
“假若你為君王,在你眼前的是貪權戀勢的首輔,買官鬻爵的尚書,捕風捉影的酷吏,抨擊國策的清流——”
四朵紫花在少年面前一字排開,她擡起明眸,輕聲道:
“何人該貶?”
“首輔?”
“錯。”她拿起代表清流的那朵紫花抛開,說:“再好的制度也有缺陷,一個方案只能解決部分問題,一代人也只能完成一代人的事。有一種人卻不能明白這一點,他們以抨擊國策為傲,以唱衰國家為樂,叫他拿出更好解決方案,卻又支吾難言。這種人,若只在茶館閑談幾句,大可視而不見,若在朝為官,則必須逐其領頭人物,以儆效尤。”
“為何?”
“組織軍心不可動搖,君王威嚴不可損害。”
少年認真聽着,似懂非懂。
秦秾華又問:“何人該殺?”
“酷吏?”
“錯。”
她再次拿起一朵紫花,這次,扔進了燃燒的火爐裏。
“君王為何為君王?不是因為頭戴冕旒,也不是因為坐在龍椅,而是因為他有給予權利的能力。對為君者而言,天下只有一種人該殺,那就是奪取君王之力的人。”
“至于貪權戀勢的首輔和捕風捉影的酷吏,都是利刃,利刃用得好,傷敵一千,用得不好,自損八百。刀始終是那把刀,如果用得不好,要怨要怪,也該是握不住刀的自己,和刀有什麽關系?”她笑了,唇邊隐有深意:“刀,只是刀罷了。”
“什麽島?”
一個明亮鮮豔的五彩身影從泡桐樹林中走出,八公主昂頭挺胸,滿臉傲氣,身後跟着五六個随侍的內侍和宮女。
秦秾華的目光從她身上鮮豔奪目的羽衣上掠過,笑道:“随口一說罷了。八妹今日也是來賞花的?你這身霓虹羽衣,可是豔壓了這滿樹泡桐花,讓七姐移不開眼睛了。”
一抹紅霞掠上秦輝仙臉龐,她飛快錯開秦秾華視線,下巴擡高,從鼻腔裏不怎麽有氣勢地哼了一聲:“算你識貨,這百鳥衣,可是我外祖父送我的及笄禮物,由一百種瑞鳥的羽毛編織而成,乃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品。”
“的确是難得的珍品,裴閣老為了讓八妹高興,一定耗費不少功夫才得了這一件百鳥衣。”秦秾華用欣賞的目光看着她身上的羽衣,真心實意地稱贊道:“我上一次看到如此佳品,還是穆首輔在六皇子生辰禮上送出的那尊狀若梅樹的七尺珊瑚樹。”
“那呆在海裏等着你撈的死物算什麽!這百鳥衣才是萬金難求,尋常人連見都難見一面!”秦輝仙氣鼓鼓道。
“這麽說,我沾了八妹的光,也不是尋常人了?”秦秾華笑道。
秦輝仙氣勢驟弱,她慢騰騰在竹席上坐下,觀她表情,一定已經努力自然了,只是僵硬的肢體動作出賣了她。
“你實在喜歡的話……”她瞟着天邊,聲若蚊蠅:“送給你……也不是不行……”
“八妹有這份心,阿姊已經很開心了。”
一直沒有出聲的秦曜淵忽然擡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秾華,見她沒有看他,又換了個眼神,冷冷盯着緊抿嘴唇,卻控制不住眉飛色舞的秦輝仙。
“看什麽看?!”秦輝仙注意到他不友善的目光,不客氣地回瞪過去:“我打小孩!”
“……我十二了。”
“我十五了——弟弟!”秦輝仙惡狠狠說。
秦曜淵的臉色陡然黑了。
一個是打女人的主,一個是打小孩的主,秦秾華不敢讓他們一争雌雄,遂笑着插入二人争執,說:“淵兒,你去看看結綠怎麽還沒回來?”
秦曜淵瞧了秦輝仙一眼,後者還他一個“瞅你咋地”的嚣張眼神。
他把這人的面容牢牢記在心裏,給她劃了一個“能打就打”的新分類後,轉身就走。
走出鹿徑,他回頭一看。
二三十米高的泡桐樹林上綴滿粉和紫的花朵,由淡粉到深紫,連綿不斷,蔚然成海。春風拂過,粉紫色的花瓣打着旋兒掠過枝頭,飛舞若蝶。
膚白勝雪的少女慵懶坐于竹席,素手端起冒着袅袅熱氣的一杯清茶,在飛舞的花瓣後,對身邊人露出溫柔的微笑。
秾華之後,還是秾華,夢幻之下,依然夢幻。
半晌後,秦曜淵轉身徹底走出绛雪苑。
結綠是回去拿公主起風時可以加上的外衣,所以秦曜淵一路往梧桐宮方向走去。他原以為出了绛雪苑就能遇上結綠,不成想,一直走到绛雪苑和梧桐宮之間的穿楊場,才見到拿着披風一路快走的結綠。
“九皇子?你怎麽來了?”結綠驚訝地看着他身後:“公主呢?”
“绛雪苑。”秦曜淵言簡意赅道:“八公主來了。”
“怪不得……”結綠恍然大悟:“那我們走吧,八公主想必也已……”
穿楊場內忽然爆發的哄笑聲,打斷了結綠的還未說完的話。
寬闊的殿門內,掩映着幾個皇子和武師傅的身影,五皇子獨自一人站在一旁,手握鐵弓,臉色很不好看。
“六箭只中兩箭,這兩箭還是射在外環……五哥啊,你是沒用朝食嗎?力氣小的,連弓都拉不開了啊——”
六皇子話音未落,穿楊場大殿內已捧場地發出一陣哄笑。
最捧場的,當屬靠近殿門的七皇子及其伴讀,還有六皇子自己的伴讀穆陽逸。其餘皇子——八皇子扯了扯嘴角算是配合,四皇子面帶微笑和武師傅交談,仿佛對一旁發生的奚落渾然不覺。
穆陽逸笑道:“五皇子拉的好像是八力的弓吧?不如別逞強了,還是換上六力的弓再試試?”
秦曜淵聽得一知半解,開口道:“……他們說的什麽力?”
“是弓的拉力。”結綠忙說:“穿楊場練習用的弓箭,最小的有六力,最大的十八力,一力大概十斤。初學者才用六力的弓,他們是在嘲笑五皇子呢。”
穿楊場內,六皇子舉起手中弓箭,咬着牙拉開長弓,射出淩厲一箭。
殿內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大到隔着幾十米的秦曜淵這裏都如雷貫耳。
“六皇子果然不愧是天潢貴胄,天生神力!”武師傅神情激動道:“能這麽輕易拉開十力之弓,不愧為當今皇子第一人!”
“放屁。”結綠忍不住嘀咕:“大皇子像六皇子這麽大的時候,已經能拉開十二力的弓了,當時公主也在場,看愣了好一會呢……”
秦曜淵看了她一眼。
七皇子偶然轉頭,發現穿楊場外的秦曜淵,立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喲——那不是九弟嗎?今兒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你不在梧桐宮潛修,怎麽來這兒了?”
七皇子一聲嘲諷,讓穿楊場內所有人都注意到殿外的秦曜淵。
穆陽逸把弓支在地上,吊兒郎當笑道:“真是稀客呀,自從去年上書房見過一面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神出鬼沒的九皇子了,今日九皇子是來上武課的嗎?”
秦曜淵面無表情掃他一眼,朝绛雪苑方向走去。
“哎,九弟,你別走啊——”
六皇子充滿惡意的聲音讓秦曜淵停下腳步,他忽然回頭,筆直望向剛剛邁出一步,又在他的目光下猛地收腿站穩的六皇子。
六皇子臉上耀武揚威的神情在秦曜淵的注視下有些許不自然的凝滞,他不敢與秦曜淵對視,卻仍強裝鎮定,大聲道:
“就這麽走了多沒意思啊?九弟既然來了,不如進來給我們露上一手——”
六皇子連同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秦曜淵懶得在這種人身上花費時間,轉身欲走。
“秦曜淵!你站住!”六皇子在身後氣急敗壞喊道:“你有種咱們就來賭一場!你要是能拉開十力的弓,我就磕頭叫你哥哥!”
秦曜淵停下腳步,不顧身旁結綠的連連眼神勸阻,開口道:“說話算數?”
“自然!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六皇子冷笑道:“但是——”
他拖長了聲音,惡毒的目光總算對上秦曜淵視線。
“你要是拉不開十力的弓,就要跪下來,向我磕三個響頭,自扇耳光并且承認是個雜種。”
結綠一直在悄悄扯秦曜淵袖子,生怕他一個沖動就應下來。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秦曜淵掙開她的桎梏,毫不猶豫向穿楊場走去。
他走進穿楊場大殿,空氣瞬間安靜,離他最近的七皇子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秦曜淵目不斜視走向六皇子。
“你……你想做什麽?”六皇子挺起胸膛,一臉虛張聲勢的兇猛,身子卻毫不猶豫往穆陽逸身後躲去。
秦曜淵伸出手,六皇子條件反射閉上眼後,發現他只是從自己手中拿過了十力的力弓……而所有人都在詫異地看着自己。
六皇子臉上一紅,怒聲道:“這是我的專用弓,你要用弓自己——”
“拿去”二字還未出口,六皇子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怒瞪着雙眼,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驚訝的低呼在秦曜淵毫不費力拉開力弓的同時響起。
此前一直作壁上觀的四皇子滿臉震驚,這就……已經決出勝負了?
秦曜淵松開長弓,扔向六皇子。
六皇子仍處于震驚之中,長弓直接砸到他的腳上,砸得他慘叫一聲。
他捂着受傷的右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面目扭曲,吼道:“你打人!秦曜淵,你竟敢不敬兄長,我一定要告訴父皇,你……”
“你輸了。”秦曜淵說:“什麽時候磕頭叫我哥哥?”
六皇子臉色越來越紅,不全是疼的。
“這弓有問題!”他怒聲道:“穆陽逸!你去看看!”
穆陽逸不願意接手燙手山芋,轉頭就把難題扔了出去。
“我對弓不甚擅長,還是七皇子去看吧,穿楊場練習,七皇子回回第二,射箭僅次于六殿下,想來更容易看出問題。”
突然被甩鍋的七皇子措手不及,又找不出理由回絕,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去,拿着落在地上的長弓看來看去,左右挑不出毛病。
“夠了!”六皇子大怒:“一群飯桶!飯桶!沒用的東西,連別人做了什麽手腳都看不出來!”
秦曜淵說:“輸不起?”
六皇子因為這句話簡直要炸了,他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怒聲道:“誰輸不起了?!”
“敢不敢重新再賭一次?”
“賭什麽?!”
“如果我用十二力的弓射中靶子,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秦曜淵話音一落,穿楊場內立即響起竊竊私語。
七皇子勾唇嘲諷道:“這是沒睡醒說的夢話吧?”
神情陰郁的八皇子默默後退,喃喃自語:“瘋子……”
六皇子狐疑地盯着他:“……你練過?”
“沒有。”
“你要是說謊呢?”
秦曜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不說謊。”
六皇子盯着他眼睛瞧了半晌,終于一口敲定:“行!但你若是沒射中呢?!”
“你說。”
“你要是沒射中——”六皇子眼珠一轉,說:“你就自斷一臂!”
六皇子話音未落,結綠從殿外沖了進來:“九皇子——不可!”
“哪來的賤婢?給我——”
六皇子手剛伸了一半,哎喲一聲,彎着腰慘叫起來。
秦曜淵握着他的手腕,面不改色:“還賭不賭?”
“賭!賭!你放手!”
六皇子就差上牙去咬了,秦曜淵終于甩開他的手,他踉跄後退幾步,龇牙咧嘴地甩着好像斷掉了的手腕。
“等等!”他在秦曜淵拿起十二弓的力弓時大叫起來:“我要補充一條規則!你必須在三箭之內/射中!三箭不中,你就輸了,須自斷一臂!”
秦曜淵似乎沒聽見他的追加要求,無動于衷地拿起了弓架上标着“十二”的桦皮彎弓。
結綠攔不下來,腳一跺,急得沖出去找公主了。
秦曜淵搭起一根長箭,拉住弓弦的右手逐漸用力,六皇子的臉色随着弓弦越張越開而變紅。
殿內鴉雀無聲,就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四皇子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第一箭,秦曜淵拉到十分之七就射了出去,長箭不僅大幅偏離了方向,還在距離木樁靶子還有一兩米距離的地方就落了下來,六皇子不放過任何一個嘲諷的機會,立即帶頭發出噓聲。
秦曜淵不為所動,冷靜搭上第二箭。
第二箭,吸取了上一次的經驗,他拉開的弓弦更圓了一些,角度也做了些許調整。
這一次,他瞄準所花的時間足足有一分,六皇子忍不住出聲催促:“你好——”
“沒好”還未出口,“嗖“的一聲,長箭飛射而出,電光石火般擦着木樁飛過了。
六皇子放下一瞬間提到嗓子眼的心,大聲嘲笑道:“九弟啊,你還是趁現在向我求饒吧!為了逞一時之快,失去一條手臂,不值得呀!”
秦曜淵看也不看他,毫不動搖地搭上最後一支箭。
“穿楊場是在做什麽?怎麽那麽熱鬧?”
青石回廊下的天壽帝樂呵呵說道,一群身穿官服的大臣站在身後,随他一同遠遠觀望熱鬧的穿楊場。
“那拉弓的是九皇子吧?怎麽腳也沒張開,弓也沒拉滿?”站在穆世章身後的大理寺卿吳文旦故意笑道:“難道這養了兩年,身上的傷還沒好全?”
穆世章沒說話,但他微微上翹的嘴角表明了他的态度,吳文旦剛一說完,穆黨諸人就配合地笑了起來。
廣威将軍武如一原本沒打算卷入這圍繞幾個皇子的明争暗鬥,只是聽到吳文旦關于站姿的話,才沒忍住朝穿楊場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他就忍不住“咦”了一聲。
去打探消息的高大全匆匆走回,臉色不太好看。
“裏面是在進行什麽比賽嗎?”天壽帝問。
高大全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穆世章,欲言又止:“是六皇子……”
場面靜得有些尴尬。
穆世章翻起聳拉的眼皮,說:“高公公,陛下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不要吞吞吐吐。”
高大全只得垂頭把聽來的話重複了一遍。
剛剛那幾個嘲笑九皇子拉不開弓的文臣在聽見“十二力之弓”後,安靜如雞。
“封攜,你來說說看,這九皇子的射箭如何?”天壽帝問。
金吾衛大将軍封攜上前一步,揖手道:“回陛下……以臣之見,九皇子難有贏面。”
“哦?為何?”
“縱使是大皇子那般天賦異禀,也是十六歲那年拉開的十二力之弓,六皇子如今十六,能拉開十力之弓已非常人,九皇子如今年僅十二,力氣上差了一些,更何況,其射姿一看就是沒有受過入門教育的門外漢,又有三箭之約的限制……”
天壽帝聞言皺起眉頭:“既無勝算,這武師傅究竟在做什麽?皇子們平時鬧鬧也就罷了,怎麽能放任他們打這麽大的賭?”
“陛下,要攔下他們嗎?”高大全問。
“當然要攔了,都是手足,何至于此!”
“喏。”
高大全行了一禮,轉身向穿楊場走去。
穿楊場內,六皇子等得也不耐煩了。
“秦曜淵,你這一箭到底要瞄到什麽時候?你要是不敢射了,沒力氣射了,你就直說!我也不要你真的自斷手臂,你就跪我面前,恭恭敬敬磕一百個響頭,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秦曜淵視若未聞,絲毫不為所動,直到——
一抹紫色身影映入視野角落。
秦秾華在結綠帶領下,匆匆走進穿楊場廣場,不僅看見被衆人簇擁的天壽帝,也看見了用生疏的姿勢拉着長弓的秦曜淵。
十二力的弓他只拉開了一半多一些,從他腳下到木樁距離,這種程度顯然不夠!
秦秾華臉色一沉,剛要開口制止這場鬧劇,秦曜淵忽然動了——
黑色的弓弦肉眼可見地繃緊,弓弦越來越圓,越來越圓——直至少年拉出一道滿月。
無論是穿楊場內觀戰的皇子,還是回廊中遠望的天壽帝等人,無一例外驚得合不攏嘴。
就連秦秾華,也被他手中的滿月吸引,目不轉睛地望着,無法移開視線。
長箭伴随一聲淩厲的破空之聲,迅雷一般飛射而出。
咚!
一聲悶雷響起,穿楊場內衆人露出又驚又恐的表情。
秦秾華眉頭一緊,快步走入大殿。
偌大的穿楊場內,木樁下掉着兩支長箭。
少年射出的最後一箭,穩穩插在木靶外圍,入木三分——遠遠不止。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秦曜淵已經丢下手中力弓,朝瞪大眼睛,拒絕接受現實的六皇子走了過去。
“你……你要幹什麽?!這麽多人都看着呢,你想幹什麽?!來人啊!快去叫父皇,叫母妃,叫我外……”
六皇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差點以為自己剛剛聽到的是幻覺。
“你說……你要什麽?”
秦曜淵停在離他幾步外的地方,面無表情地俯視他。
他說:“我要那尊,像梅樹的七尺珊瑚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