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曲醫官?那個說話都透着股呆氣的老實人去搶劫小章, 他會是殺人兇手?
吳桂花質疑道:“話可不能亂說, 小章,你可是記清楚了?對了, 你不是說,你沒看清那個人的樣子, 他也沒說話嗎?”
小章眼神游移,給了她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我……就是感覺像,那回我不是被那人從背後接近勒倒的嗎?我就聽見他的喘氣聲好像跟曲醫官一樣, 時不時地哽一下, 才想了起來。”
吳桂花往人群前頭看了一下,想起來曲醫官被林妃已經拎走,不知道還回不回來, 叮囑小章道:“這話,你就在我們面前說說罷了。曲醫官跟我們可不一樣, 要是你沒有證據就嚷嚷, 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小章道:“我知道, 這不是您在問我,我才說的嗎?現在我說出來, 再想一想, 也覺得不可能是曲醫官。怎麽可能是曲醫官呢?人家家世好前程好,沒道理去搶我一個小太監, 我渾身上下還沒有人家一根腰帶值錢, 肯定是我想多了。”
別看吳桂花有時候心大得不得了, 可該謹慎的時候, 她可以比任何人細心。她心想,還是得想法子查查這個曲醫官才好,嘴上同小章道:“反正過了今天,你還回你的獸苑,跟這個曲醫官可能一輩子都再碰不上一回。何況這都是你猜的,你也別太害怕。”
這時大順子從前頭跑過來,同兩人道:“我怎麽瞅着往咱們那邊去了?他們這是要把人帶到哪去啊?”
小章順口道:“這還用問?肯定是西掖廷啊,西掖廷人這麽多,病人肯定也多,去那最合适了。”
大順子頓時就緊張了:“那,桂花姐你還跟着去?你忘了葉帶班說的,要你這段時間不去西掖廷嗎?那什麽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他和小章幾乎天天都來重華宮,吳桂花院子裏多了個孩子的事瞞不過他們,以前小順跟着田大壯在西掖廷時,也給她跑過幾回腿,這兩個也都認識他。她還怕這兩個小夥子不知情,再去西掖廷給她接些做席的生意回來不好推拒,索性跟他們說了一部分實話。不過她只說小順和田大壯得罪了人,她救小順出來時差點被一起捉回去,至于鬼母教的事,她一個字沒提。
前幾天應卓給她說過,他已經調離永安門,西掖廷那一塊的治安不好直接插手,他先同負責這塊的同僚打過招呼,只是他瞧那個樣子,那人怕沒怎麽上心。這事恐怕還要等應卓在皇城戍衛司站穩腳跟後再來整治。
他這一說,吳桂花也想起來前兩天應卓和葉先的囑咐,只是還怕看病這事會有變動,猶豫片刻,仍是道:“我姑姑好不容易差我來做回事,我做到半路自己跑了算什麽?我先跟過去看看,反正這麽些人在,怕什麽。”
這兩個小子畢竟是吳桂花帶出來的,一向把她當成主心骨,被她一鼓動,便不再堅持,幾個人墜在隊伍最後邊,跟着衆人,最後到了西掖廷第一排最大的那間排屋。
這個地方吳桂花沒進來過,但她路過過很多次,知道這裏是六大尚宮四大監西掖廷設的一個聯合辦事地點,平時只有幾名女使及內監駐守,外面有個約一百多平米的院子。
為首的幾名女官一聲令下,屋裏的桌子凳子都搬了出來,那些被“繳獲”的學徒們一人一個被按在桌子邊坐下。吳桂花瞧着,這些人活像上了刑場,一個比一個臉色拉得長。
這時,那些跟來的宮奴們開始分派任務,女官們還是很幹練的。經過早上的亂象,這些人被編成十人一隊,他們一隊一隊地分派出去,按排屋的前後被分去通知下面人來看病。
吳桂花就發現,她和大順子三個人一下子都成了閑人,沒人要他們幹活了!
她連忙找到先前被拉進去的那個小隊,那女官一看她就讨饒道:“姐姐你有司薄大人指點,何必來為難奴家一個小小宮人呢?”
吳桂花:“……”她這是被當成特權階級特殊對待了啊!
只是別人都忙着,就他們三個人閑着也不好看。
吳桂花只好給自己分派活計,她先打發小章去織染局找劉喜妹:他們那地方偏,等通知到人的時候都不知該何年何月,還得自己人跑一趟她才放心。
又打發大順子從屋裏找來兩塊抹布,一人一塊,開始抹抹擦擦地假裝自己很忙。
很快,第一撥得到通知的人趕來了。
女官們不知跟那些學徒說了什麽,他們顯然是認了命,等到第一名病人坐到面前,開始了面診。
只是——
“大夫,我肚子痛,好幾個月了,您幫我看看是怎麽回事吧?”
“肚子痛?莫非你被人打過,身體有暗傷未愈?”
“不是啊,大夫你可別亂說,我一向與人為善,怎麽會被人打?”
“那……那就不是跌打問題。小生主治風濕正骨……也不敢斷言啊,不如你去我旁邊的劉賢弟那看看,他主治內科,應該看得了。”
“不是,大夫你不是禦醫的徒弟嗎?為什麽連個肚子疼都看不了?你旁邊的人那麽多,我怎麽擠進去?我說你到底有沒有本事的?”
“小生,小生——”
…………
吳桂花看熱鬧看得連桌子都顧不上抹了,一會兒功夫,類似的事件就發生了好幾起,眼看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重新緊張了起來。
顯然這些女官們光是把人抓來是不夠的,如果沒有有力的組織,還得亂一段時間。
宮裏第一次舉辦這種活動,經驗不足多摸索幾次也差不多,可現在時間不等人呢,誰知道那些禦醫得知消息後會有什麽反應,別弄到最後啥啥都做不成,還叫人給截了回去。
女官們經驗不足,吳桂花可足着呢!
她大兒子每年把她接到城裏住幾個月,那裏時不常的就有什麽專家會診,給老人免費檢查身體等活動,她為了那幾個免費的雞蛋大米,去過好多場。就是以前不知道怎麽組織,幾場活動下來,看也看會了。
吳桂花馬上找到秦司薄,讓她先問明那些學徒們專擅的科目,做了幾個牌子,按“甲乙丙丁”編號,将專擅某科的學徒們集中在一起,分為幾個區域分開看診。
再叫兩個說是才拜師沒多久,連脈都不會摸的學徒領着幾個粗通文字的女史太監站在門口,每來一個人,問明白是哪不舒服,讓頭疼的跟頭疼的站一邊,腳疼的跟腳疼的站一邊,各邊分配一個人管着排隊,每邊湊夠五個人往裏領到對應的學徒區域進行下一步診斷。
到那些禦醫們得知消息趕來時,這個院子早被圍得裏外不通,吵得整個院子像菜市場一樣——
“我寫的川穹二錢,不是二兩,你抓這麽多,是準備當飯吃嗎?”
“你這足疾反複發還治什麽治?每年就疼這半個月,忍忍不就過去了嗎?”
“……”
禦醫們沒進去,額角的青筋就開始直跳:這說的都是些什麽玩意,丢人,丢人至極!
為首的白胡子老頭氣得胡子直翹:“讓開!讓開!”
還被人賞個大白眼:“你誰啊?後邊排隊去,我好不容易排到這,憑什麽讓我讓開!這小劉大夫醫術最好,我可不會讓你!”
白胡子老頭氣笑了:“這才來了多長時間,你就知道裏邊人醫術好了?”
“當然了,我可是親眼看見的。我那兄弟喘氣喘得急,小劉大夫一副藥丸子下去,立刻氣不喘胸不疼了,人家醫術不好能做到嗎?”
白胡子老頭:“……氣不喘那是死人!”
“我說你這個死老頭子,你怎麽咒人呢?”
…………
吳桂花看院子裏都上了軌道,也沒什麽她幫得上忙的了,又想着老半天不見小章來,也不知道劉喜妹她們來沒來,便叫大順子在前頭護着她,兩個人先在人堆裏找找看,好不容易擠進一個最大的人堆,卻看見幾名穿着綠袍的蓄須老頭被幾個粗使太監圍在中間叫罵。
“還學人粘胡子,就你這幾根也好意思粘在嘴上……”
“你說清楚,你們這些假太監是怎麽混到我們西掖廷來的?”
“就是就是,你這老頭還敢咒我們的小劉大夫——”
……
“姐,我怎麽看,那幾個老頭穿的跟曲醫官一樣?”大順子和吳桂花擠在旁邊看了看,發現了不對。
不用大順子說,吳桂花也認了出來。曲醫官穿的那一身綠袍,跟裏邊好幾個老頭都一樣,該不會這一群是得到消息趕過來的禦醫吧?
這群禦醫幾曾受過這種擠兌?宮裏管得嚴,不許人随便串門,西掖廷有些底層宮女太監一輩子連自己住的地方都沒出過,接觸到的最大官頂天了是個管帶,才會鬧出這樣的誤會。
禦醫們都是有品級的,可不能由着他們亂罵。
眼看局勢要失控,吳桂花連忙擠進來跟大順子一左一右隔開衆人,對為首的白胡子老頭行禮作了個請的動作,笑道:“幾位大人你們裏邊請。”又對另外那一撥人叫道:“這些是來給我們看病的禦醫院禦醫,你們不許對人不敬!”
白胡子老頭臉板得跟石頭一樣,氣呼呼往裏頭走。
吳桂花落後一步,在後面跟大順子喊:“都讓一讓讓一讓,禦醫院的禦醫們親自來給我們看病了,大夥趕緊的,重新排隊。裏邊的兄弟姐妹們快找再找幾個桌子椅子來,請禦醫們坐下看診,還有你,快拎上你的茶壺給禦醫們看茶。”
吳桂花看見,她說完這句話後,前邊走路的幾個醫官背都僵了僵。白胡子老頭那袖子甩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吳桂花暗笑:都到我們的地盤了,還由得你們想怎麽辦怎麽辦?不管你們想幹嘛,我先搭好我的臺子,再把你架上去,讓你不想唱也得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