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尚宮局,宮正值房
秦司薄說完話, 王宮正沉吟片刻, 展臂而起:“你來, 幫我整理發髻。”
秦司薄大喜,知道宮正已經決定幫林妃一把,此刻定是去進宮獻計。
當即放輕手腳,幫着王宮正重新梳了頭發, 又正好衣冠, 正要退步站開,忽聽她問:“這個主意,是誰給你出的?”
秦司薄一驚,口中已道:“宮正多慮了, 這主意自然是我想出來的。您知道,若是林妃——”
王宮正擡了擡手,目光清明:“蘭兒, 你生性板正, 嚴肅有餘, 機變不足, 這主意看似大膽, 卻出在正該破局的時候,迫得我不得不用,這不是你的手筆。你那徒弟梅雪被你教得跟你一個樣, 也不是她。是誰?”
一番話條理分明, 秦司薄啞口無言。
她自然不是貪功之人, 何況吳桂花一向跟她親近,她若能得到宮正的賞識,若是在以往,秦司薄或許會樂見其成,可現在她自己都已經深陷泥沼之中,這幾日更能體會內宮之兇險,怎麽會願意把吳桂花拖進來?
因此,只咬死道:“宮正真的多慮了。我也是今日收到顧大姑的信兒,想起大姑的事,心中難安,大姑她當年待我很好——”
見王宮正果然面露凄色,立刻住嘴不再說下去。
兩人默默無聲,快出門時,王宮正看到秦司薄門前的那只籮筐,冷不丁問:“你那侄女今天什麽時候來的?”
秦司薄一驚,擡頭去看王宮正臉色,知道自己還是沒瞞過她的眼睛,只好老老實實道:“說是來了有一陣子……”
…………
吳桂花對宮裏誰管事誰做事沒有一點興趣,跟秦司薄吹完耳旁風,見她回來黑着臉,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小心探問兩句,知道王宮正已經在為那件事奔走,知道她這裏一堆爛帳,定然沒有心思招呼自己,立刻識趣地提出了告辭。
對吳桂花這種小宮女而言,誰管錢,誰管帳的确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當老板都不能妨礙她拿錢做事。
過了兩日是十五放饷的日子,葉先和應卓都特意叮囑她,讓她這兩個月避着西掖廷,千萬別主動往那去,就是拿饷也找別人代拿才行。
吳桂花嘴裏怪着他們個個都把自己當個三歲孩子看,卻不敢不遵,那一日雖沒有去西掖廷,卻照常去了慈安宮。
現在慈安宮上下都知道三皇子身邊這個“不住家奶媽”的重要性,只要她不去太後宮中打擾老人家靜養,慈安宮上下随便她逛。
只是吳桂花也不是那得寸進尺的人,回回到了慈安宮,一般都會直奔小胖墩寝殿陪他玩會兒,到他吃午飯時再去各處轉轉,捎帶腳收集消息。
她先前張羅的那件事後續,她就是從這些人嘴裏聽到的。
給宮女請禦醫治病,這事在主子們面前不算什麽,可是現在內宮宮奴中一等一的大事。自從林妃當着皇帝的面提出開始,全宮奴才們的眼睛都盯在了上面。
皇帝的每一句話都在第一時間傳出來,供所有人翻來覆去地咀嚼。
比如昨天皇帝表态說“林妃若是想做,便去做”,有人感激涕零,大呼皇上仁德,有人卻暗暗撇嘴,說皇帝若是真的支持,為何說得這樣随意,這樣随口的一句話,讓林妃如何拿着聖谕去請禦醫?如果是麗妃/裕妃來說,肯定會有聖旨卿命,如何如何。
吳桂花聽得直撇嘴:想得可真美,你們以為那些寵妃們會真的花心思為你們請禦醫治病?當這宮裏的女人個個都是應卓她娘普照聖光?要不是林妃現在的處境,她也未必會使大力來促成此事。
今天她聽到的是,林妃去了禦醫院找人,院正當面答應得好好的,可等到要調人時,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手上有病案研究,整個禦醫院拿不出兩個禦醫配合!
吳桂花就想嘆氣,她跟皇上說起的時候,就應該想辦法把事情弄成鐵板釘釘。現在她拿着皇帝模棱兩可的戲言去禦醫院找人家搞義診,這種髒活苦活,最要緊的是,辦好了沒人誇,辦差了也不會有人罵的活誰願意做?
能在禦醫院工作的,不是有技術就是有背景,讓人家來給一群奴才看病,當古代醫生真的都以為病患面前人人平等?
難怪林妃明明是二皇子的生母,在後宮的存在感還不如德妃一個無兒無女,早就失寵的妃子高。要真任由禦醫院這麽踢皮球,吳桂花說不得還要另外再想辦法。
吳桂花聽得直嘆氣,連趙嬷嬷請她幫着品評自己新研究出來的菜品都失去了興趣,去小胖墩那拉着他在院子裏走兩圈消完食,又盯着他上榻睡午覺,總算有時間脫身回到自己的重華宮。
其實吳桂花回去重華宮也無事可做。
葉先不知跟她那些後面撥來的屬下們說了什麽,她院子裏的雜活,從灑掃除塵,到洗衣種菜,往往還不等她來做,就被人搶着做完了。
吳桂花先前抵抗了一陣子,被葉先以“您還有個病人要照顧,不要被雜事絆住手腳”為由,将她這一側房門的鑰匙要來,結果……其他事都由不得她做主了。
真是上了這老狐貍的大當。
對了,還有那個病人。
隔壁瞧着房子大,正房是不敢住的,實際也就只有半爿廂房加一個門房有人,住六個人已經緊緊巴巴的,再加上小順一個病人,哪裏還有地方?葉先說他跟小順住一起,叫吳桂花堅決拒了,硬将小順搬到她的隔壁,兩個人做了鄰居。
小順身體沒有大礙,只是需要時間休養,把虧耗的體力補回來。
這兩日,他閑在病床上沒事,有空就追問吳桂花,問他師父怎麽樣了。吳桂花暫時用話糊弄住他,到底是心虛的,壓根不敢在他跟前多待,又想起她半個多月前同大順子扡插的枝條也到時間長出芽苞,索性撒腿開溜,去獸苑把大順子和小章兩個叫出來,去巡視領地去了。
用新不如用老,雖說後面應卓給她調來不少值得信任的機靈手下,可她還是有什麽事喜歡找這兩個小家夥。
哪怕大順子回回見了她,都有一肚子的果子經跟她念叨,她也聽得開心。
何況大順子不止跟她念叨,小章更是受他荼毒已久:“跟你說了,這些砧木不能随便移動,你還伸手做什麽?好不容易長了兩顆芽苞,叫你撇掉了,你給賠麽?”
小章被這家夥煩得恨不得堵耳朵:“你不是說要傳我手藝嗎?我不看我怎麽知道砧木要怎麽紮?”
現在大順子是誰動他的果樹,誰就要摘他的心肝的架式:“你還有理了?我教你也要等我下次扡插,我手把手教你啊,沒得把人家剛剛紮好的枝子掰開來看,壞了你賠得起嗎?你說是吧桂花姐?”
吳桂花含笑聽着兩個小家夥鬥嘴,不管是枝條也好,還是小樹也好,都檢查得很仔細。
雖說司苑局未必見得會來檢查,可她記得真真兒的,種下去的果樹若是結了果子,那可算她自己的。這都是自己地裏的種子,将來要有出息的,怎麽能一點都不上心?
四處轉了轉,吳桂花尋思着,這些日子雨水有些多,那些種在低窪處的枝條要注意排水,千萬不能被水泡爛了根,哦,還有偷偷在長信宮種的南瓜秧子要記得間苗,不然到了秋裏結不出果子……
慢悠悠轉了一下午,該去到的地方都去到。吳桂花由兩個小子護送着,慢慢朝重華宮走。
走到竹林那時,吳桂花不經意往裏頭一瞅——
她停下步子,對兩個小子說:“你們先回吧,不用送了。”
大順子和小章才得了葉先的耳提面命,嚴令他們,不論走到哪,都必須跟緊吳桂花,哪敢不當回事,說:“還是我們送你吧。”
吳桂花故作不耐煩:“都到地方了,還送什麽送?一個下午跟在後頭,還不帶我透口氣的?”
兩個小子其實挺怕她的,聽見她這麽說,只好賠着笑趕緊離開。
吳桂花目送着他們消失在竹林的另外一頭,轉過身來,頓時綻開了笑容:“你怎麽來了?”
“帶着人随便轉轉,就走到了這。”站在那幾棵大青竹下邊的,不是應卓是誰?
你随便轉轉就從東掖廷轉到了西掖廷?那這可真夠随便的。
吳桂花笑眯眯的:“那你願意現在也随便在這林子裏轉轉嗎?”
應卓沖她伸出手:“恭敬,不如從命。”
待到吳桂花将手掌放入他的大掌中,兩人都心如靈犀一般,相視而笑。
要說這林子吳桂花來過無數遍,早該轉膩了。可光明正大地拉着自己喜歡的人在夕陽下散步,跟自己一個人瞎轉悠能一樣麽?
她此刻的心情相當奇特,拉着心上人的手,什麽小鹿亂撞,心跳如擂全然沒有,她只感到了平靜,那種精神世界的祥和令她不自覺嘴角含笑,仿佛心靈深處那些所有的困擾在此刻都離她遠去,仿佛只要有這只手牽着她,她便不用害怕任何困難,這只手讓她的內心重心充盈了力量。
兩人分開時,應卓還舍不得松開,低聲道:“明天我還來麽?”
“還來。”吳桂花看着他笑:“你舍得不來嗎?”
應卓便也笑了。
一個人跟兩個人果然不一樣,重新充滿活力的吳桂花回到重華宮,看到在門口徘徊的那個人時,也能保持着平和:“梅雪姐姐,這個時辰,你怎麽來了?宮裏都要下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