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雖然應卓說這事不用吳桂花操心,她還是在第二天一早去了西掖廷一趟, 把這件事敲定。
燒火用的木柴, 擱在普通人家, 濕點幹點都很正常。裘監工的問題在于,他進的這批木柴有一些不是普通的木頭,是給宮裏主子們用的松木,棗木, 榉木等高等木柴, 有時候皇帝還會賜給大臣,是一點都不能馬虎的。
裘監工也是倒黴,在宮外幹柴和濕柴價可不一樣。出于某些衆所周知的貓膩,柴碳司從宮外采買的木柴, 只要不是急用,一般都不會特別幹。但三月本就多雨,裘監工的木柴入庫那兩天, 京城接連下起了大雨, 這批木頭在運送途中吸飽了水, 再放到庫房裏悶一悶, 很快生了黴。
他是幹老了事的人, 以前木頭出問題時,他們柴碳局內部協調協調,什麽問題解決不了?可偏偏炭火司負責幹柴的監工今年換了一個性子謹慎的, 弄得本來該很簡單的事複雜了很多。
他幾次找人跟那監工說情都碰了一鼻子灰, 因此, 聽吳桂花說,她幫他做通那人的工作,但這批運木柴的人中必須有她的人幫忙,他得另外付一筆工錢後,他以為吳桂花是想賺些外快,反正宮裏有部門事忙時互相借人手也正常,宮裏每回進木柴,哪回沒另外出錢找役工?裘監工沒怎麽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事情成功,吳桂花回去跟葉先說時,他又是意外又是擔心:“要不您就別去了,本來這不該您做,要是出點事,我萬死難辭其咎。我找幾個人去搬木柴也一樣。”
吳桂花自從上回應卓透了個口風,就大概猜到他打算利用幹濕木柴的重量差異運一批銀子出去,只是她見葉先一整天都沒有行動,大概猜到,他們行動有了不暢,稍一試探,便知道了,葉先跟那裘監工一樣,跟那位負責幹柴的楊監工不熟,人家壓根不賣他臉子。
可這個問題在吳桂花面前不存在,因為這位楊監工他是去年她一位客戶收的幹兒子,當日她去西掖廷為那人做席時,機緣巧合幫了楊監工一個忙,她在這位炭火司新貴面前,是少有的幾個有點面子的人。
吳桂花道:“我出不出面這事我都摻和進來了,有這個力氣自責,還不如想想辦法,怎麽把這事周周全全地辦下來。”
這個時候,就顯出了吳桂花這一整年冒着風險到處做違法小生意這段經歷的重要性。因為內宮原則上不許宮奴們到處串門,因此一圈問下來,除了葉先待得時間長,對西掖廷各部門都了解一些,還只有吳桂花能什麽部門的關竅都能說得出一二。
像柴碳司,木柴進宮都是木頭削成跟運柴車一般長短,橫碼一層,豎碼一層,架井字格碼在木板推車上,有沒有夾帶東西,侍衛們只用眼睛掃一遍就知道了。
但是不是不能做手腳。
炭火司因為要燒炭,那批幹柴在宮外的。而且因為燒的至少都是耐燒無煙的白霜炭,需要用到硬質木材,他們的木材比柴火司只會更好。
也就是說,裘監工要用這批濕木柴換幹木柴,需要有一群可以進出宮的粗使太監來回運輸,并且挑出黴壞腐爛的木柴賤賣到宮外。
吳桂花為葉先搶到了挑爛柴賣爛柴的工作,裘監工以為這幾車爛柴就是給她支付的報酬,當然不會不同意。吳桂花這麽做,當然是因為這些爛柴是唯一不需要整齊碼放的柴禾,方便夾帶。
安排好所有的事後,葉先還怕吳桂花要跟着去,但吳桂花比他想得滑溜多了,連進密室搬銀子都沒沾手,直接包袱款款去慈安宮待了一天,打量着萬一有事,在小胖墩這總能有些用處。到下午他們安全歸來,葉先派人去慈安宮接她,才包袱款款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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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苦了小胖墩,好不容易跟她待得時間長些,聽她講封神榜有意思着呢,死活不肯放她走。吳桂花只好跟他許了不少諾,小家夥才肯放她走。
再問起葉先,他們運了多少銀子,葉先伸了個手。
“一萬兩?”一萬兩有六百多斤,也不錯了,那些泡壞的柴禾也沒多少,即使夾帶也要講究基本法,東西帶得太多太重的話,車子的吃重和牛馬的使力不一樣,瞞不過那群火眼金睛的侍衛。
“不,”葉先笑眯眯地,一直被吳桂花打擊的自信終于恢複過來了:“一萬後邊再加個零。”
“十萬兩?”吳桂花興奮道:“快跟我說說,怎麽做到的?”
葉先笑道:“說穿了也沒什麽,那些壞木頭本來就沒幾垛,我們運完之後肯定要幫着運好木頭啊,我就把幹木頭和濕木頭各摻一半,全部當成濕木頭夾帶出去,少掉的那點分量,一車放兩箱銀子還是能做到的。”
吳桂花嘆服:“老葉,你不錯啊,這都叫你辦成了。”
葉先謙虛笑道:“主要還是柴禾又重又大,虧得內人您能幫我們安排上這個位置。”
吳桂花哪不知道,這老滑頭對她留了一手。不說他是怎麽做到把這麽些寶貝弄到西掖廷他們上下貨的地方,就是這幹濕木柴互換,能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瞞過去,也是很了不得的本事了。
何況這頭一次必然是先運的最貴重的金子和玉器,光是那些東西,應卓的估價就在五十萬兩銀子以上,葉先說的,他運了十萬兩出去,不是指物件的價值,而是物件的重量。這就是說,至少今天的這一趟,他運完了這些金子,還運了五萬兩銀子出去。
也就是說,他們今天這一倒換,少說運出去了價值五十五萬兩白銀的寶貝。
這是什麽概念?不帶土地和糧饷,大鄭朝最頂級的親王,一年也才一萬兩銀子的恩俸。也就是說,他們今天幹的這一票,相當于應卓一個王爺五十五年,幾乎是一輩子的年俸!
當然能當王爺的,誰都不可能只憑俸祿活着。可應卓不一樣啊,滿天下沒人待見他,他皇帝叔叔在他成年後給他封了個王爵,再意思意思地讓他領了個副侍衛統領的職位之後,就沒再管過他了。他這個身份,又只有等着皇帝安排,自己什麽都不能做,想想都不可能寬裕。
在認識吳桂花,皇帝還沒有變這麽懶之前,應卓的一年收入來源只有一萬兩銀子的親王年俸,每年親王爵應有的一萬石糧食和副侍衛統領的一百五十兩銀子,最多再加上一點他母親孝恭皇後嫁妝裏的田地商鋪租金。
吳桂花跟人打聽過,一個王爺在京城的府邸一年就要花至少兩千兩銀子維護,更不用說支付王府仆人薪俸,帝後節壽禮等其他開銷。
吳桂花是農村出身,一輩子對自己死摳,從來不在乎臉面這種虛的。可她跟在京城大學做大教授的大閨女住過後才明白,在某些人家眼裏,體面是真的比什麽都重要。如果不想太出格,在哪個圈子裏,就要守哪個圈子的規矩。即使她男人是個人人都不待見的王爺,那也要當個體體面面,不敢叫人看輕了的王爺!
吳桂花想起她唯一的那次出宮,後面應卓跟她說,她那天晚上見到的是大皇子。她事後想起大皇子在應卓面前那股優越感,就替他難受。她不想自己的男人被人瞧不起,哪怕他從來不跟她求助,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心疼他,想他少操些心。
這五十五萬兩銀子拿在手裏,就算不能跟其他人一樣随便買地做生意錢生錢,但至少很長時間以內,應卓不用再為錢操心了。
吳桂花覺着,今天這一票幹得實在太值了。
就算稍晚應卓後面知道她在裏邊起到的作用,應卓罵她一頓,不許她再幹,她也只是嘴上“嗯嗯嗯”,腿上卻往西掖廷跑得更勤了。反正腿長在她身上,她去哪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但宮裏幹啥都是一顆镙絲一個釘,像裘監工這種幹柴換濕柴,偶然性極強,分工不太明确,正好适合安插人手做手腳的機會還是很少的。
除了這一票大的,一整個四月,吳桂花也只找到了兩個,一個是幫織染局運送變質染料的活,這次夾帶了一萬兩銀子出去。還有一次是幫種苗司扔壞掉的苗,這次更少,只帶了一皮匣子,也就是一千五百兩銀子。
老太太向來不缺耐心,她以前搞投機倒把幹黑市時,別人都想,難得去一回,只要把貨藏好了,一次賣出去不費二道事。可她不,她寧願每天三點起床,走兩個小時山路,只帶那五斤面,賣完就回來,跟她定貨約時間到家交易通通不幹。為什麽只帶五斤面?她是防着萬一點背被查,她背這點東西方便逃跑。就是這點謹慎,到後面多少人被抓,就是她始終沒事,都成了黑市傳說。
現在也是這樣,她挑活計,只挑出貨量大,一錘子買賣,跟幹活的人誰也不認識誰的活,要是東西髒沒人肯幹就更好,這樣更安全。
吳桂花的運寶事業就這麽跟懶驢出磨似的,有一出沒一出地磨到了五月快要過端午的前兩天。
這一天她有了新的煩惱:太後終于禁不住小胖墩的纏磨,答應不再拘着他只在慈安宮活動,許他出慈安宮轉轉。
而小胖墩回頭就來纏她,讓她帶着自己去重華宮玩。
吳桂花一聽,頭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