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她看了應卓一眼,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
“你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所有人進門後, 應卓留在最後, 只說了這一句話, 吳桂花便知道,他也想到了這一層。
“但是——”吳桂花不及多說,見應卓沖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這件事,我們白天再說。”他看了下天色, 雨漸漸停下來。
小半個時辰後, 角樓的晨鐘遠遠響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應卓只能帶着人先撤退。
吳桂花指指隔壁,說:“要不你們白天先去那找找?”
應卓點點頭,不等說話, 遠遠的,大順子唱歌的聲音傳來。這小子每天趕在敲鐘之前就來幫她打掃宮道,回回來都靠唱歌壯膽。
即使她在這住了近一年也沒事, 大順子成天在這來來回回, 這附近的鬼屋形象仍然深入人心。
吳桂花聽見他的歌聲, 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指指風荷苑: “那那邊的樹我還種不種?”
“種, ”應卓道:“我留一個人把現場處理一下,你們今天就先幹別的吧。”
有他這句話,大順子掃完地, 幫吳桂花做早飯的時候, 問她是不是今天把樹先挪出來時, 吳桂花就說:“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那棵老樹吸飽了水那麽重……等它曬兩天幹了再說吧。咱們先處置這些枝條,你準備怎麽做?”
大順子簡單翻了翻,道:“你說得也是,這些枝條都只是簡單地用濕布纏了兩圈,不快些插進地裏,就活不了了。不過不能插在道上,不然宮道上橫直都是長得壯壯的,一邊高矮的小樹,突然一個枝條樹在那,那也不好看吧?”
“先插這些花枝吧,月季花枝最不能擱了,我先去湖裏弄點湖沙來蒸蒸,姐姐你可以挖點你菜地裏的泥,記得也蒸一蒸殺了蟲卵,把你那不用的破盤子破碗都裝上,把這些菊花枝條都插在碗裏,用濕布蓋上保溫,這個天氣,得養一段時間才能種到地裏。”
吳桂花聽他一說,才想起來:“壞了,我寫條子的時候忘了問他們要花盆了!我哪來那麽些不用的盤子碗呢?”
大順子也是一呆:“是啊,我怎麽也沒想起來呢?那現在可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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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現在什麽都準備完畢,只差這幾個花盆,依司苑局辦事的德性,恐怕又要她申請批條簽字,這樣一套程序走下來,這些花枝只怕早死好幾十遍了,還種什麽種?
吳桂花在院子裏轉了兩個圈,視線不經意落到對面的圍牆上,眼睛一亮:“有辦法了。”
她去廂房裏翻出一把鑰匙,同大順子道:“記得隔壁劉太監那留了些鍋碗,我去看看有沒有用的。”
劉太監就是吳桂花剛來那會兒,在吳貴妃屋裏翻箱倒櫃,被小二黑吓走的那個家夥。
自她接手這一片之後,白管帶将附近宮室,連同隔壁的鑰匙都交給了吳桂花。只是她出于某種忌諱,一直沒往裏頭去過。
大順子說要幫她搬來,叫她一句話支走:“你去什麽?你不是還要去淘湖沙呢?”開玩笑,應卓說裏頭他留的有人在,怎麽能讓大順子進去?
劉太監留下來的家什都擱在重華門正門跟影壁夾邊的門房,連門鎖都落了厚厚一層灰,劉太監擱下的幾顆蘿蔔白菜早爛成了一灘泥巴,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沒人光顧過了。
吳桂花也沒朝裏頭去,她揀着能用的都搬到自己那邊住處時,大順子已經回來了。
他用吳桂花編的竹篩過着湖沙,看見她滿手的東西,不由道:“這些東西劉太監都沒拿走嗎?”
吳桂花将這些盆碗都放到木桶中舀水來洗,道:“不是說那個家夥運氣好到了酒醋面局?肯定比咱們過得好,還稀罕這點破碗破瓢?又笨重又不值錢,丢了有什麽可惜的?”
她剛來時問人打聽過這座宮室的前任住客,此時再問起來也不顯突兀。
大順子突然說了句:“對了,姐你還不知道吧,劉太監死了。”
吳桂花差點把碗摔了:“死了?怎麽死的?”
“好像說是風寒,就是他剛調去酒醋面局一個多月吧。我們獸苑有個他的同鄉,知道他去了酒醋面局,還專門準備了賀禮去看他,結果看見他躺在床上連身都起不了,沒過幾天就死了。誰想到他就這麽死了呢?好不容易從冷宮調到個好地方,這才過多久,一病就沒了,什麽運氣啊這人。”
“風寒?”吳桂花說:“他調走的時候不是夏天嗎?那時候能得個什麽風寒?”
“誰知道呢,宮裏死得不明不白的人還少了嗎?”大順子不在意地說:“說不定是他不懂事得罪了什麽人,叫人看不過眼除了呢?這種事在宮裏又不少見。姐,我看芙渠宮那有幾種樹适合接種,不如我們把這幾個枝條接在那些樹上,等長得差不多,再移到宮道上來,你說怎麽樣?姐?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同大順子的對話,不可避免地将吳桂花的思緒重新帶入到了她剛到異世的那個晚上。
劉太監,穿青布鞋,來驗證吳貴妃死亡的的王公公,穿粉色繡荷花繡鞋,給吳貴妃下瘋藥,又被王公公下令秘密處死的的宮女琉璃……那是她前後兩生中經歷的最奇詭,最驚心動魄的晚上,沒有之一。時隔許久,她都還記得那天晚上出現在重華宮的每個人,以及他們說的每一句話。
“啊?接什麽樹?”
“對啊,我還沒跟你說過。這是我爹發現的,有果木的枝條不插在地上,而是插在某棵樹上,反而會長得更好……姐,你有沒有在聽?”
“聽着呢聽着呢,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不是要去芙渠宮嗎?趕緊去吧,你說怎麽做,我怎麽做就是了。”
“哦……哎,姐你看你上次在這糊的灰泥漿果然都幹透了,踩上去也這麽硬,真是神奇啊,就是點瓦片粉摻石灰和一和就變成這樣了?”
後面大順子幹了什麽,吳桂花都沒有注意,她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她忽略了……
他看吳桂花這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還以為他是被自己才說的,劉太監的事吓到了,中午兩人分別前,他還安慰她說:“姐你也別太害怕。你一個人住在重華宮,雖說晚上吓人了點,可也不會有什麽人無緣無故來害你,何況你現在還有三皇子顧念着你,我敢說,合咱們獸苑,蘊秀宮所有的宮人中,就數你最安全了。以前聽說你調到這時,我們還說你不知道得罪誰被調過來,現在看來,你那裏人少事也少,至少你這個位置不惹人眼熱……”
吳桂花揮手打斷大順子的絮叨,扛起鋤頭回了重華宮。
飯剛做上,應卓就來了。
吳桂花猜到他今天中午會來,一早就做上了他的飯。
兩人現在吃着飯,應卓被她帶得偶爾也會說說家常話,吳桂花就問他一上午去幹嘛去了,他說自己去找了些資料。感慨道:“傳聞前朝初立之時連婦人都會上馬拉弓,這座禦極宮建成時,風荷苑那一帶就是後妃們的演武場,你現在在的重華宮也不是宮殿,而是演武場的茶水處,重華宮是順帝,也就是武帝的曾孫在原先茶水處的基礎上擴建起來的。成帝之後的皇帝不再重視弓馬,漸漸耽于美色,原先的宮殿便不夠用了,順帝之後的平帝又建了風荷苑和長信宮。入口極有可能就藏在這幾間屋裏,”他指了指西廂一排房間,接着道:“可惜禦極宮的建築圖紙藏在工部,我若是去借,必會有人注意,只能慢慢查探。”
吳桂花恍然道:“難怪我說那密室建得奇怪,要是成帝想把它們建在宮道下面,何必再往風荷苑那冒點尖?萬一碰到個跟我一樣想不開去挖樹的,不什麽秘密都保不住了嗎?”又笑:“也是前朝氣數該盡,都在旁邊蓋了座宮殿,愣是沒發現底下的秘密。”
“不一定沒人發現。”應卓擱下筷子,鄭重道:“你忘了?去年夏天——”
“我沒忘。”這半天時間,也足夠吳桂花把事情想明白,她将之前大順子說的話轉告給他:“我在這裏經營這麽長時間,已經有了點根基,貿然去一個新地方,不說重新适應的問題。我只問你,若那人在宮裏,他一定時常盯着我這裏的動靜,突然換地方,萬一引起他懷疑,或者逼急了,叫他狗急跳牆怎麽辦?”
“劉太監死了?”劉太監調走之後,應卓就沒再關注此人的動向,如今驟然得知這人的消息,立即起身道:“我去查一查是怎麽回事。”
“對了,還有那個王公公,你查出來是哪個宮裏的人嗎?”
說起這件事,更是讓應卓百思不得其解:“我查過了如今宮裏所有姓王的,可能附合你說的特征的太監,都對不上。我猜測,那位姓王的太監極有可能不是哪位後妃的總管,而是在四大監之一,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在禦禮監。”
應卓雖說常年在這裏布設了人手,但他們主要是保證虎妹的安全,為劉八珠警戒。甚至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們一向離吳貴妃所在的院落很遠。因為吳貴妃的突然入住,他們還把布控地點從風荷苑挪到了更遠的長信宮,吳貴妃死的那天晚上這裏人來人往,他的人根本沒往這來,也就沒發現一天之前,一向深居簡出的劉八珠急病發作暴亡,要不是吳桂花突然翻牆,這件事會被發現得更晚。
“禦禮監?”吳桂花失聲道:“那裏的太監不都是直接聽命于皇帝的嗎?什麽娘娘能使喚動禦禮監的人?還能在大晚上跑到冷宮來?”
這個問題,應卓也回答不了。
重重迷霧突地包圍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