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吳桂花淘到的這個黃楊木盒子有半個枕頭那麽大,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代, 黃漆掉得斑斑駁駁的, 連木頭都爛得起了黴斑。
打開一看, 裏頭用砂紙和軟布包着一小把整齊的細鐵絲,一些碎木塊, 幾張不知道是紙還是布的東西塞在邊角,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李英娥實在沒瞧出來這些破爛有什麽值得吳桂花開心成這樣,習慣性開嘲諷:“這些破爛我随時能給你找一筐出來, 用得着當寶貝麽?”
吳桂花白她一眼:“小毛丫頭,你懂個啥。看見沒?像這樣的白鐵絲可難找了, 我還是頭一回看見品相這麽好的鐵絲,它們能做的東西多了。也是沒想到,這些鐵絲居然只在尚寝局才有。這麽好的鐵絲用來做假頭發的繃子, 可真是浪費啊。”
她要是正經上過學就該知道,古代冶鐵工藝所限, 鐵器一般很少有這樣的韌性, 她手裏的這把白鐵絲是加入了一定比例的銀才能做出這麽細, 曲度這麽好, 回彈性能又佳的好鐵絲。她能淘到這把鐵絲,的确是運氣好。
李英娥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這裏會有尚寝局的東西?尚寝局的人不是都在東掖廷嗎?”
吳桂花早就打聽明白了:“當然不是了, 賣我東西的那個姐姐說,這是她同房一個從尚寝局退下來的老嬷嬷的遺物,她只是拿來賣的。”
“你聽她的, 不知道她是打哪偷的呢。”李英娥問她:“那你準備拿它們來幹什麽?”
“想知道啊?”吳桂花壞笑一聲:“你來求我啊。”
“哼!”小姑娘傲嬌地別過頭。
沒過一會兒,看見她地上擺弄的這些壇壇罐罐,沒忍住又問:“你就淘到這一件寶貝?”
“怎麽可能?”吳桂花揭開一個粗瓷細頸小瓶,喜滋滋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李英娥探頭過去,只見巴掌大的瓶身內結着一層黃黃白白的晶體,就像白糖不小心拌了幾滴醬汁一樣,賣相不好看倒罷了,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好處。
吳桂花這回不賣關子了:“這叫味精。賣我的那人說了,這是海帶裏放了點水,小火熬四個時辰才得出來的好東西。這可是皇上才有福氣吃的調味料。”
李英娥覺得她在吹牛:“皇上吃的東西怎麽可能落到西掖廷讓人當街售賣?”
吳桂花自己嘗過才有數,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賣我的那人說,她也是人家送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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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便宜價淘到了想要的東西,倆人都挺開心。同吳桂花道別後,李英娥還邀請她,讓她往後到教坊司來找她玩。
吳桂花看得出來,她在教坊司的日子也不好過,尋思着有空來看她也不是不行。
兩人道了別,她趕緊往重華宮走。
午時已過,今天若是應卓再來找她吃飯,恐怕要撲空了。不過昨天他既然來過,依她的經驗判斷,接下來的兩到三天內,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除了九月份應卓每天都到,現在到了十月,近十一月,不知道是不是天氣漸冷的關系,應卓來找她的次數也沒有以前那樣頻密,時常兩三天不見人。
她也不問他原因,反正他來了,有得吃就吃,沒得吃,随便弄兩口吃的,也能打發他。弄得吳桂花時不時懷疑,他的出身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麽富貴,咋不挑嘴呢?而且有時候她看他,除了那頭無法忽視的長發,這個人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柱子哥。
但如果他是柱子哥,怎麽會對她偶爾說起的,關于兩人以前在一起的事毫無反應呢?要是他是柱子哥,怎麽可能舍得放她在宮裏受這麽長時間的苦,也不來理會她?
吳桂花向來藏不住心事,但在這件事上,她含糊着,猶豫着,始終沒有問出最關鍵的那個問題。
而兩人對這種提前過上老夫老妻的生活都異常地适應,她沒有說出自己對未來的規劃,應卓也沒說過,他将會怎麽處理兩人的關系,但兩個人心裏都有了默契。
他這樣的性格,跟柱子哥一個樣。他們老一輩的男人很多都是這樣,什麽事都悶在心裏,只有做了之後,才會淡淡地提上一句,更多時候,提都不會提。
也就是我了。他這樣的性子,要換個人來,不知會平白跟人生出多少誤會。
吳桂花得意得腳下發飄。她經常這樣,會因為一點都說不出口的小事高興得像中了彩票一樣,旁人問她,她九成九說不出來原因。
人嘛,總有不得不獨處的時候,她還有九年在重華宮一個人過呢,要保持着點自娛自樂的心态,才會越活越有勁頭。
一路保持着高亢的情緒回了重華宮,門外的那束幹草果然還別在原來的位置——大順子和應卓他們中午果然都沒來。
吳桂花擱了大背簍先去菜園子看過一遭,回來時,手上多了幾根韭菜,又想起來前天下雨後采的地皮菜,弄了點雞蛋打散,放鍋裏煎幹再剁碎。想想心情這麽好,幹脆用韭菜,地皮菜和雞蛋做頓三鮮餃子,那不是更要美上天了?
她的地三鮮餃子裏,地皮菜才是主料,它和雞蛋口感太軟,韭菜只是零星加在地皮菜和雞蛋裏,起個調和口感的作用,只要地皮菜洗幹淨了,剁餡包餃子就不是個事。
吳桂花行動如風,一陣洗洗切切之後,二十來個餃子已經變成了肥肥胖胖的小元寶,卧在大碗裏,盛了湯,淋上點老醋,再灑上幾顆蔥花,齊活!
吳桂花端着一大海碗餃子到了石桌那,一口餃子沒進嘴,有人來了。
因為虎妹已經離開了重華宮,她這時常有人過來找,吳桂花有時候白天索性弄根條帚頂在門上,熟悉的人都知道,稍用力一下,一推就開了。
于是,應卓從門房那轉過來,當先看到只比腦袋還大的海碗,某人舉着那只海碗,正半張了嘴看他:“你咋來了?”
他從廚房裏找來只空碗,從海碗裏撥了一半的餃子出來,一口咬下,眯起了眼:“我來看看你。”
吃慣了她做的飯,再吃別人的,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味。
他想起剛剛那頓食不甘味的午膳,輕輕地吸了口氣。
“敦”地一聲,兩個粗瓷碗放到石桌上。
“甘草茶,喝不喝?”吳桂花提着茶壺,笑得露出白牙。
“你怎麽總有稀奇古怪的茶水?”應卓接了茶水,輕輕抿過一口,入口滑甘酸甜,應該還加了幾顆酸梅熬煮。
“哪是稀奇古怪?” 吳桂花咕咕喝下好幾口:“獸苑劉掌案那不是有批藥材要換新的嗎?我揀了幾樣常用的拿回來,萬一哪天病了,不正用得上嗎?這些藥材裏,甘草足有一兩斤,我當茶喝都喝不完,不喝又浪費,不得想法子把它給消滅了?”
她這一說,應卓想起來:“前天給你的丸藥可都吃了?”
吳桂花眨了下眼睛,不等說話,應卓臉都沉下來了:“都和你說了,宮裏生不得病,萬一叫人發現你感染了風寒,還想在這待下去嗎?”
“我就是咳嗽了兩聲,喝點姜湯焐焐汗就好了……”吳桂花小小聲。
看他沉着臉一語不發,她摸到剛放在腳下的黃楊木盒子,翻開來給他看自己這幾天得的寶貝:“我今天去了正定門的小集市,秋裏不是要放一批宮女回家嗎?我才知道,今天整個西掖廷都在趁這幾天搞舊物出清,你看我淘了什麽寶貝回來?”
她取出那把細鐵絲,笑道:“我還是第一回 在這看見這麽細的鐵絲,怎麽就只在尚寝局才有賣呢?我回來一直在想,是用它做個漏勺呢,還是改個蛋散。但是,漏勺和蛋散都能用竹子編,這麽珍貴的細鐵絲不該這麽浪費了,你覺得這些鐵絲做什麽好?”
她習慣了應卓的寡言,沒人接話,一個人也能越說越開心,兩只手一扭一轉,鐵絲結成幾個環圈:“看這紋路像不像你們用的鎖子甲?說起來,我沒看你們穿過鎖子甲,巡邏起來那種連片甲穿着不重嗎?這鐵絲多輕哪,要是編成鎖子甲穿起來肯定又透氣又不費力,要不做個彈簧捕鼠夾?可這鐵絲太細了,只怕老鼠兩口就能咬斷。對了,昨晚上我又聽見廚房裏老鼠啃米袋子的聲音,小二黑捉個耗子還是不錯的,你明兒叫它別躲着我,不就是剃它一回毛嗎?還跟我記了這麽久的仇。你怎麽把我的鐵絲都拿走了?你好歹給我留兩根哪。”
應卓最終給吳桂花留了一根鐵絲,還給她丢下一句話:“這把鐵絲換個小二黑,該是我虧了才對。”
吳桂花先是一怔,後來又一想:這家夥該不會跟她開了句玩笑吧?
可看看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吳桂花愣沒敢問,看他走到了門口,像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過身來:“陛下打算在宮裏蓋一座道宮,侍奉太清道德天尊。” 往後宮裏查邪信之事定會更為嚴苛,你再別弄些跟道教無關的邪祠回來惹了禍。
吳桂花壓根沒聽出應卓的言外之意,想起廣智那顆大光頭,就是一樂:“皇上信了道,太皇太後信的佛。他倆要是互相傳教,你猜誰能扳過誰?”
望着應卓那張突然黑沉的臉,吳桂花後知後覺:“該不會叫我說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