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太皇太後怎麽會突然想見她?
吳桂花心裏打鼓,纏着來宣她的女官問了一路,那女官大約也怕她去了太皇太後面前,什麽都不知道會露怯,三言兩語說了這樁突發事件的因由。
說來是樁巧事。
原來春蠶這幹娘馮嬷嬷先在針線房做個小管事,後頭不知發了什麽願,也開始吃素念佛。太皇太後聽說之後,召她到面前問話,見她目不識丁,卻将《妙法蓮華經》《心經》《地藏菩薩本願經》背得滾瓜爛熟,問她經義,也可以釋解一二,甚至偶有妙語,直說她是有佛緣之人,問她願不願在小佛堂持齋,做個居士。馮嬷嬷自然答應,至此在太皇太後面前便有了名字。
今天春蠶去看馮嬷嬷,兩人吃着點心沒說兩句話,碰到太皇太後打發人來找她。馮嬷嬷不敢怠慢,重新淨面洗手之後才去見這位祖宗。太皇太後便問她今日怎麽來得比先前遲了些,她說了實情,順便提到了春蠶提來的點心,給太皇太後獻了兩塊。不想太皇太後這些日子苦夏,吃不下東西,竟把馮嬷嬷送去的桑葚杏仁餅吃完,還誇了兩句,說是這餅做得有巧思,得知送餅的人還沒走,便說要見見。
聽完吳桂花心定了一半,就便問起那女官:“那我的那位同伴也在太皇太後那嗎?”
“她應當在小佛堂。”
吳桂花便又問起小佛堂在哪,那女官卻不耐煩了,說她:“帶你的嬷嬷沒教過你規矩?太後宮裏的情形也是你能打聽的?”又把她領到主殿側首的一處耳房裏,叫來小宮女給她打水淨面,自己親自上手,給她重新挽了發髻:“記得太後問什麽你說什麽,你若是亂說話,被賞了板子到時候可別哭。”
這女官說話說得不好聽,卻是個肯指教人的,吳桂花一一應下,最後又說自己沒見過貴人,不知該行什麽禮,求那叫懷夏的女官教她。
她借着銅鏡匆匆看過一眼:七月的高溫蒸得這一臉黃麻子幾乎成了褐色,臉上的嫩皮曬得完全發了紅,她覺着,頭上再包個包布,完全就是她那個年代的農村婦女了,這副形象跟什麽貴妃完全不搭邊,立刻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懷夏進殿前還不滿意:“你記得進殿後別随便擡頭亂看,驚着了老祖宗,可有你受的。”
吳桂花忿忿:不就是臉曬紅了點,臉上的麻子多了點嗎?說得像她見不得人似的。
這麽一想,她自己倒有點想笑了:她現在這個身份,可不就是怕見人麽?因而随着懷夏進殿之後,她兩眼盯着自己的腳尖,數過眼前經過的一雙雙鞋子,果然規矩極了。只是沒對答上兩句話,太皇太後便說:“聽說你給馮嬷嬷送的餅是你做的?這手烤制的手藝可見真章,你不是膳房的人,沒有烤箱,怎麽做得了?”
吳桂花心說壞了,太皇太後該不會覺得我一個小宮女不能私搭竈臺吧?又一想,太皇太後不至于連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都管,勉強忍住心慌,說道:
“因為奴婢在的宮室只有奴婢一人留守,奴婢的上官體恤奴婢每日奔波不易,特允奴婢在留守的宮室搭設竈臺自己做飯,奴婢便用泥板搭了個簡單的烤爐,有時候烤些不易壞的面點。”
“哦?”太皇太後大感興趣:“你一個人住在一整座宮裏?宮裏還有這種地方?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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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花把頭紮得更深了:“重華宮。”她聽到了有人抽氣的聲音,原本就安靜的殿閣之中此時更是鴉雀不聞,令得蟬鳴的聲音異常擾人。
“那裏啊,那還有人守着嗎?”太皇太後的聲音漸漸低下來,仿佛突然生出了無限的倦怠。
吳桂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擡頭朝懷夏的方向看了眼。
懷夏微蹙着眉尖,卻在看太皇太後,而太皇太後穿一身寶藍色的家常衣裳,坐在正中的貴妃榻上,身體斜歪着卧了下來,不一會兒竟響起了呼嚕聲。
吳桂花:“……”
吳桂花看殿裏原有的宮人都開始悄悄往後撤,連忙跟着退了出來。
幾人退出廊下,一個身材圓潤的中年婦人攔住了吳桂花,說自己是慈安宮膳房的管事趙嬷嬷,想問她讨桑葚杏仁餅的方子。
她用的本就不是獨門方子,這管事不過是因為沒見到東西才來問她,何況這餅最寶貴的只是現在已經下市了的桑葚。能從慈安宮順利脫身,吳桂花已經要燒高香了,何況只是一張臨時想到的方子?
她痛快地說了出來,并主動表示,自己那裏還有些桑葚果醬,如果趙嬷嬷需要,可以都送到慈安宮來。
對比旁邊中年婦人的一臉複雜,趙嬷嬷是真心覺得吳桂花是個伶俐爽快的好姑娘,要不是她這相貌實在硌碜,她都想把她招進慈安宮小膳房了。
兩人約好吳桂花下午再跑一趟慈安宮,懷夏沿着廊下帶着吳桂花正要退出宮外,便見這方才在太皇太後面前還規規矩矩的女子一臉熱切地叫住一名穿灰衣的女子:“您是馮嬷嬷是嗎?我春蠶姐還在小佛堂嗎?我能見見她嗎?”
馮嬷嬷留在這裏只是為了同吳桂花說一聲春蠶的安排,不想自己還沒開口,這丫頭已經一臉擔憂地說起春蠶的傷勢,說想見見她再走。
看吳桂花的樣子,馮嬷嬷以為她跟春蠶交情極深,想想她為了春蠶的事費了不少力,倒不好兩句話就打發了人家,便說:“她在小佛堂候着,你随我來見見她吧。”
吳桂花壓住內心的欣喜:她從聽說馮嬷嬷的居士身份開始,就在想怎麽能跟着她去一趟小佛堂,這回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慈安宮跟吳桂花去過的所有宮殿都不一樣,由一個小型的殿閣群組成,小佛堂就在正殿側後的一個小院子裏。
馮嬷嬷讓吳桂花在小佛堂外等着,自己去把春蠶叫了出來。
耳畔聽着佛堂裏傳出男子的誦經聲,吳桂花走到經聲傳出的牖窗外,只看得到一個穿缁衣的光頭背對着她坐在蒲團上正在敲木魚,旁邊一左一右侍着兩個小沙彌。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只瞧得出這和尚身量細瘦,頭圓得特別标準。
她心裏像貓抓似的,恨不得什麽都不管,先闖進去看了人再說。
一直等到春蠶出門,吳桂花見她面有喜意,說是馮嬷嬷暫時安排她打掃小佛堂。她心想,不管出發點是什麽,自己總是做了件好事,也真心為她歡喜。
除了不太認同春蠶的行事之外,她們倆其實處得不錯,此時見她有了好下場,一高興吳桂花多羅嗦了兩句:“春蠶姐別嫌我羅嗦,你往後可要多孝敬馮嬷嬷,要不是她肯為你想法子,這回可就沒有那麽好收梢了。”
春蠶說:“我明白的,桂花妹子是為了我好。可惜我現在受着傷,沒法好好謝你一回。”
吳桂花便擺擺手,留個話縫:“那怕什麽,總歸都是在這宮裏。若是春蠶姐不嫌棄,只管把我當個姐妹,往後多走動,說不定我還有仰仗你的那天呢。”
一句話說得春蠶也笑了,兩人暖和和說了許多貼心話,俨然一對好閨蜜,吳桂花問她說:“裏面的那位是不是廣智大師?”
春蠶不疑有他,點點頭說是,吳桂花便欣喜說:“你也知道的,我那裏有些妨害,如今有高僧在這,我想問他求些防身之物,不知姐姐可不可以代為引薦?”
廣智原本就是為了弘揚佛法而來,這些日子不止給太皇太後講法,便連這些宮奴們上門求問他也不吝指教。吳桂花好不容易有一件事求到春蠶面前,她自然不會推辭,她讓吳桂花稍待片刻,轉進了小佛堂,跟那誦經的和尚說了句話,和尚轉頭看來,春蠶對她招了招手。
吳桂花忍着失望進了門,這年輕的和尚看住她,點頭笑道:“果然有佛緣。施主可願随——”
吳桂花聽着這話不太對味,生怕他下句話開口是要渡了她去,連忙笑說:“大師,我是想請問您有護身符賣嗎?”話一出口,便知要糟,但她見到了廣智,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也不很怕,仍是裝作懵然無知的樣子笑看着他。
春蠶&廣智:“……”
一個小沙彌喝道:“大膽,你以為我們師父是什麽——”
廣智擺手止住那小沙彌的喝罵,居然真讓他取來一個平安符,搖頭笑道:“若我這符能令施主得償所願,也是好事一樁,拿去吧。”
吳桂花接了符,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剛剛的口氣,愣把人一個給太皇太後講法的高僧當成了白馬寺外頭蒙騙游客的江湖騙子,大師居然沒生氣,還給了她符,憑這份涵養,自己也要好好道個歉。
于是鄭重接了符,同廣智大師行了禮,道:“小女剛剛出言無狀,多謝大師不跟小女計較。”
廣智雙手合十,口誦“阿彌陀佛”,沖她微微一笑:“無妨,貧僧說過,女施主佛緣甚深,這符雖名平安,也叫如意,若此符可令女施主稱心如意,也是善緣一樁。”
吳桂花總覺得這和尚就連說吉祥話都神叨叨的叫人心驚,知道今天順利見到廣智已屬大幸,蒲世子的事只能來日方長,好在她跟春蠶和趙嬷嬷搭上了線,以後想來慈安宮也多了許多便利,接過平安符不再多言,很快告辭離去。
她卻不知道,她這一趟慈安宮之行已經落在了有心人眼中:“一個冷宮的小宮女竟能讓那孤拐的老婆子見她,你去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
吳桂花這次出人意料的行動,也令另一個人終于下定了決心:“她也太會折騰,這個面,怕是不見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