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因為沒辦法将就這麽暈過去了的白栎送回白栎家,所以槿惟只好把白栎帶回了自己家。
雖然白栎體型身高和槿惟差不多,但是力氣不大的槿惟還是不得不用着吃奶的力氣把白栎硬背回家裏。
安信還在他的書房裏做事,槿惟松了一口氣。
槿惟并不怕安信氣他不說一聲地随便帶人回家,槿惟覺得安信并不會為這種事情生他的氣。槿惟所擔心的,是看到了不省人事的白栎以後安信的追問。
槿惟想要把白栎帶到自己的房間裏,但是平地倒也就算了,面對着那一層層的樓梯,槿惟根本就是有心無力。
雖然開始勉強走了幾階,可是到後來,又累又沒力氣的槿惟到最後走得東倒西歪的,甚至重心不穩地差點跟白栎一塊兒摔下樓梯。
發出了那麽大的聲響,要不驚動到安信這根本不可能。
不一會兒,安信就聞聲走出了書房。
「你怎麽了?」
看到本來也就瘦瘦弱弱的槿惟背着跟他體型相差無幾的白栎,安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怎麽了?」
安信快步走下了樓,跑到了槿惟的身邊想要接過白栎,可是心中小心思一大堆的槿惟卻固執地抓緊了白栎的手,不肯放開。
「我來背他就好了,叔叔你……幫我扶着點就好了。」
槿惟輕聲說着,好些天沒跟安信好好地說過話,現在讓槿惟感覺有些緊張。
「他怎麽了?」
安信聞言也沒再堅持,就伸手在一邊幫忙扶着。
「呃……」槿惟抿了抿嘴唇,他想了會兒便扯了個謊道,「他……好像是有些發燒了,突然體力不支地在半路上暈倒了。因為暈倒的地方離我們這裏比較近,所以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槿惟不知道安信有沒有信他說的話,他窺視着安信的側臉,想起槿暮的話,槿惟感到心裏一陣慌亂。
「壞人……就在哥哥的身邊,他住在一片花叢裏……」
——叔叔真的會做這種事嗎?叔叔他……
「要不要聯系他爸媽?」
安信突然回頭,槿惟和安信四目相對,令他慌張地別過了頭。
「不、不用了吧。都這麽晚了,不大好吧……等明天吧!明天要是白栎身體還不好的話再給阿姨他們打電話吧。」
「……嗯,你們覺得可以的話。」
安信看了一眼槿惟身上的白栎,他雖有察覺出違和感,但是卻因槿惟擺明了不想讓他知道的态度,所以索性裝作不知道。
「叔叔,謝謝你,接下來我自己照顧他就好了。」
終于背着白栎走回到了自己房門前,不想讓安信跟進來的槿惟便開始着急趕安信離開了。
槿惟的言行讓人安信一下子就知道這其中有鬼,但是他也無意深入。
只要槿惟做的事情不會對槿惟自己不利,那麽不管槿惟想要背着他做任何事,他都不會管。
「呼,好累啊。」
讓白栎躺倒在床上,槿惟吃力地長嘆了一口氣。
被吸了點血的白栎現在看上去臉色蒼白,槿惟有些慶幸還好他有及時制止槿暮,所以白栎還不至于失血過多,要不然就得立馬送去衛生所輸血了,到時候事情弄大了恐怕再怎麽不想,事情還是會傳到安信的耳朵裏。
槿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都那麽晚了,白栎還會出門。
最近村子裏面很不太平,就連白栎自己都說了村民們一到晚上都會緊鎖門窗不敢出門,那麽白栎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出門呢?
想了好一會兒,忽地,槿惟想起了那天白栎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雖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跑來見你,但是我會想辦法證明你的清白的!」
幾乎只是一瞬間,槿惟忽地明白了。
那個時候雖然以為白栎是在安慰他,但是直到此時此刻,槿惟才恍然大悟。
白栎不僅僅是嘴上說說,他是想要以他自己為誘餌,想去抓住那個兇手來證明槿惟清白。
——但是,那個時候給我發短信的人是誰?
槿暮的語言組織能力很差,槿惟相信應該不會是槿暮發的,更何況在槿惟被安信收留以前他根本就沒有手機。打電話都是靠學校宿舍裏的電話,所以槿惟相信槿暮不可能知道他的手機號碼。
不會是槿暮,也不會是被害人白栎,那麽到底是誰?
「不、不要!」
白栎忽地在床上驚叫出聲,陷入了沉思的槿惟被吓了一跳。
看着白栎那萬分害怕的樣子,槿惟的心中滿是愧疚。
「對不起,為了我這種人,害得你遭遇了這麽可怕的回憶。」
如果白栎醒過來以後問他襲擊自己的人是誰,到時候該怎麽回答?
面對這麽一個會全心全意對自己好的人,槿惟不想也不敢說襲擊了他的人是自己的親弟弟。如果說了,也就代表槿惟的秘密也會被暴露,如果暴露了,大概……
就再也做不了朋友了。
「……唔!」
白栎的身體動了動,槿惟連忙湊了過去。
「這裏是……」
白栎環視着周圍,在看到槿惟的瞬間他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僵硬了片刻,在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誰的時候,白栎明顯放松了一口氣。
「……唔,好暈……槿惟……謝謝你來救我。」
白栎緩緩地伸手抓住了槿惟的手。
槿惟有感覺到白栎那只微涼的手上沾滿了汗水。
「是我該說謝謝才對,我沒想到你居然打算用自己做誘餌去抓兇手。是我害你遇到了危險,對不起,要是那個時候……你……」
「沒什麽啊,因為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不也沒有顧及自己的安危,馬上沖過來救我了嗎?」白栎虛弱地笑了一下,「話說回來,那個時候襲擊我的那個……是人嗎?」
槿惟一下子有些心虛,他連忙扯出了一抹笑。
「你在說什麽呢,當然是人吧,不是人難道還有鬼嗎?」
「但是!」
白栎試着回憶了一下襲擊了他的那個人的臉,靠着槿惟手機的光,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個臉孔腐爛得皮肉骨頭粘連在一起,甚至還能夠隐約看到他裏面大腦。僅是稍微靠近一點而已,劇烈的腐臭味就撲面而來,根本無法忍受。
那通紅的雙眼似乎快要爆出來,尖又粗的兩顆獠牙看着簡直就象是野獸,就連他口中噴出的氣息都充滿了臭味。
在獠牙刺穿皮肉的那個瞬間,白栎第一次感覺到了死原來離他如此近。
雖然起初是雄赳赳氣昂昂,天不怕地不怕地覺得不管來什麽都不會害怕,而且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那個犯事還讓槿惟被黑鍋的兇手揪出來的,可是到了看到那個兇手的真面的瞬間,白栎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卻是真的後悔了。
早知道就不多管閑事了。
早知道就聽爸媽的話離槿惟遠遠的了。
這樣的念頭不斷地冒出腦袋,他甚至想過要是這次能夠死裏逃生,他一定會再也不跟槿惟來往。
所以在那個時候,當白栎看到槿惟奮不顧身沖過來救他的時候,他的內心有着無以言語的愧疚感。
「對了,那個時候你是怎麽擊退那個兇手的?」
白栎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比白栎還要瘦弱的槿惟哪來那個能力打跑對方。
槿惟一驚。
他忘記了還有這個問題。
槿惟低下了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想到了個還算過得去的解釋。
槿惟尴尬地笑了笑說道:「呃,也……不算擊退吧……就是拿了個錢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扔到了遠處,趁他追過去的時候,我背着你跑掉了……」
「……是這樣啊……」
白栎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倒也沒有質疑。
「今晚你在這裏睡,明天你再回去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
白栎沒有多推辭,身體還有些虛弱的他也因為夜深了的緣故更加困倦了,沒一會兒就陷入了夢鄉。而相較于白栎,心事重重的槿惟根本就睡不着。
*
最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槿惟到了晚上會變得不想睡覺,可是白天卻會非常困倦。
就算再怎麽後知後覺,槿惟也多少有所察覺到最近的他的作息開始變得跟安信一樣了,他想或許這是吸血鬼化的前兆。
把所有的藥都給了槿暮這讓槿惟起初有些擔心,一開始他甚至有想過要不要向安信再要一些藥,可是一旦想到之後或許要面對安信的追問他就不由得放棄了。
起初槿惟還有些擔心會不會像之前一樣渴血,可是大概是之前斷了幾次藥,身體已經開始習慣了。雖然渴還是會渴,但是已經在可以忍耐的範圍裏了。
對于這麽下去或許會成為吸血鬼這件事情槿惟雖然感覺有些害怕,但是卻也覺得有些無所謂。
既然這麽幾天下來他都能夠忍耐不喝血,那或許就代表在未來的日子裏他可以忍耐不喝別人的血。
只要不會傷害別人,會不會成為吸血鬼這種事情,槿惟并不在乎。
反正他最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
不知是單純的夢還是回憶,槿惟夢見了過去。
「小惟,小暮,快點別玩了,來吃飯啦。」
不遠處的房子裏傳來了母親溫柔的呼喚聲,而父親則是站在門口溫柔地招着手。而不遠處,則是兩個穿得一模一樣,長相一模一樣而且同樣笑得滿臉燦爛的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搖一擺地跑過來。
「爸爸!」
兩個孩子一齊跑到了父親的腳邊,然後不約而同地伸手各自抱住了父親的一條腿。
——這個……是我小時候的記憶?
或許是隔得太久了,槿惟對這些記憶沒什麽印象。
「爸爸,猜猜看我們是誰!」
「嗯……你們又故意惡作劇所以才穿了一樣的衣服吧?今早媽媽給你們穿的不是這身衣服吧?」
父親溫柔地笑着,他彎腰将兩個孩子一同抱了起來。
「嘿嘿嘿!爸爸猜!」
兩個孩子又齊聲喊道。
「那……爸爸左手抱的是小惟,右手抱的是小暮。對不對?」
聽到回答的瞬間,孩子們開心地笑了,還歡快地拍起了手。
「錯了錯了!」
「爸爸又猜錯了!」
兩個孩子開心地叫喚了起來,如銅鈴般清脆的笑聲惹得父母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真是讓人頭疼啊,你們兩個小家夥長得一模一樣的,連爸爸媽媽都分不出來了。」
「嘿嘿!爸爸猜錯了,要懲罰爸爸!」
年幼的小槿惟開心地喊道,而一邊的小槿暮則是在一邊歡快地拍手附和。聽到這話的父母則滿是無奈。
「那你們想要什麽?」
洗幹淨了手的母親脫下了圍裙,伸手抱住小槿暮,小槿暮随即伸手回抱住了母親的脖子。
「我想要熊熊娃娃!」
小槿惟伸出了他那嬰兒胖的手指向了貼在牆上的一張小熊貼紙。
「那麽小暮要什麽呢?」
母親溫柔地問道。
小槿暮沒有多想,便回道:「我要跟哥哥一樣!」
孩童單純的回答惹得父母不由得笑出了聲。
「小暮還真是喜歡哥哥呢?」
「嗯!我最喜歡哥哥了!」
小槿暮揚起了頭,笑得無比燦爛。
或許是因為這段記憶早就塵封在了時間的急流之中,槿惟不曾想過到後來開始與他生疏的槿暮原來沒有槿惟想象中那麽讨厭他。
「嗯?小暮最喜歡的居然不是爸爸媽媽啊。那小惟呢?小惟最喜歡小暮還是爸爸媽媽?」
問這話的是父親,被問到的小槿惟腦袋歪了歪,倒也沒有什麽猶豫,就連忙說出了自己心裏的答案。
「我最喜歡安叔叔了!」
安叔叔?
……是指安信嗎?
槿惟不是很肯定,更加驚訝小的時候自己可能和安信有過接觸這件事。
就在這個時候,槿惟注意到了,那小槿暮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臉忽地皺了起來,還用着很憤怒的目光死死地瞪向了小槿惟。
那目光看着令槿惟感到害怕,可是對于當時少不更事的小槿惟來說,他卻沒察覺出這目光是有多麽的陰冷。
「哇啊啊啊……」
下一瞬,小槿暮開始哇哇大哭。
不斷地嚷嚷着「我最喜歡哥哥,哥哥卻不喜歡我」的小槿暮不管父母怎麽勸說還是止不住地在哭。到了最後,小槿暮甚至開始喊着說「哥哥不喜歡我,我也不要喜歡哥哥了」。
回憶就到這裏結束,接着一切便陷入了黑暗,随即,又是一個場景轉變。
「小惟,你看是誰來了?」
父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看上去大約有四五歲的小槿惟聽見聲音就開心地跑了出去,而小槿暮則是臭着臉跑進了房間。
「安叔叔!」
洋溢着燦爛的笑容的小槿惟根本就不需要猜,他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來。」
小槿惟跑向的那個人穿着一身黑色,長相和聲音都和安信一模一樣,不,那個人就是安信本人。
安信彎下了腰,抱起了小槿惟,小槿惟開心地伸手環住了安信的脖子,用着那柔嫩的笑臉蹭向了安信留有胡渣的臉。
有些疼卻也很癢的觸感惹得小槿惟「咯咯咯」地笑開了。
「小惟你這麽喜歡叔叔就不怕爸爸吃醋嗎?」
父親用着寵溺的聲音問道,擺明了沒有生氣的聲音裏卻充滿了對小槿惟的疼愛。
「小惟也沒有辦法啦!」小槿惟嘟起了小嘴,一張笑臉看着肥嘟嘟的很是可愛。「誰讓我以後要做叔叔的新娘的嘛!」
——!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好像成了一把鑰匙,解開了封鎖了記憶的盒子。
「小惟還真是喜歡叔叔呢。」
「嗯!我最喜歡叔叔了!以後我長大了我要做叔叔的新娘!」
「真是沒辦法啊,等小惟長大以後你就會忘記叔叔,就會不喜歡叔叔的。」
「才不會!就算我長大了我也會記得叔叔的,我也會繼續喜歡叔叔的!」
「那麽這樣吧,我們做個約定。如果等到小惟十八歲,你還記得我的事情,還會喜歡我的話,你就是我的新娘,好不好?」
——原來,那個「孩子」就是我。為什麽?為什麽這麽重要的記憶,我會忘掉?
腦袋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刺痛,眼前的畫面忽地又一次變暗,随後,又是一個槿惟沒有印象的場景出現。
「小惟,我要走了。」
安信抱着小槿惟坐到了樹下,原本還開心地笑着撓着的小槿惟在聽到了這句話的瞬間一下子回過頭。
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小槿惟卻隐約感覺到了這句話并非是像往常那種回家前的道別一樣簡單的話。
「叔叔要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但是以後應該不會再來見你了。」
聞言,小槿惟的臉一下子哭喪了起來,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為什麽?叔叔不是答應等到我十八歲就讓我當叔叔的新娘嗎?叔叔是反悔了嗎?叔叔是讨厭小惟了嗎?」
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小槿惟小手緊緊抱住了安信的脖子,唯恐安信會就這麽離他而去。
「我啊,不管過多久都最喜歡小惟了。但是呢,再繼續待在小惟的身邊的話,小惟你會遇到危險。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保護你,我都不希望你遇到危險。」
安信溫柔地說道,可是小槿惟卻不讓,他埋在安信頸窩裏的頭不斷地搖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叔叔離開我嘛!嗚嗚嗚……」
小槿惟哭得傷心,可是安信卻也是鐵了心。
「你會忘記我,忘記所有關于我的事情。現在就睡覺吧,睡醒了以後,你就不記得我了,乖。」
帶着好像具有催眠能力的聲音令前一刻還不斷地在哭鬧的小槿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不過即便是入了睡,小槿惟的眼淚還是沒有停止。
然後,将這樣安靜地入睡了的小槿惟交給了槿惟的父親以後,安信就離開了,一直到槿惟家裏出事,他都沒再在槿惟的眼前出現過。
槿惟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心痛的感覺,一直以來感覺有些空缺的記憶蜂巢似乎也有了被填補上的感覺。
現在想起來,槿惟這才想到,他五歲以前的記憶其實是斷斷續續的,但是那個時候被父母敷衍過去了。等到長大了,對小時候的記憶也開始變淡,最後就不再記得這種事情了……
回憶結束的同時,槿惟醒過來了。
槿惟依舊不知道槿暮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但是他決定了,他不會再胡思亂想下去。
槿惟決定相信安信,相信曾在書裏說過「願意為這個孩子付出生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