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絕望
劉理和兩個助手神情嚴肅的走進了會議室,對方早已正襟危坐的等候在那裏了,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今天帶着一個無框眼鏡,一身非常職業的正裝,她也看到了他,她對他微微颔首,他眼神中有一絲波動,很快,他鎮定的在座椅上坐下。
這是劉理回國後接手的第一個項目,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常規采購,前期和團隊已經做了很多周密細致的準備工作,今天正式進入了技術談判環節,這個項目總部非常重視,所以他勢在必得,他撇了一眼談判小組中的阮致君,翻開了筆記本電腦。
劉理走進辦公室,把公文包扔到沙發上,他有些疲憊的靠沙發坐下,這是自己第一次和國內的代理機構打交道,說實話,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想起了阮致君在談判中提出的問題,她話并不多,但是每次都切中要害,劉理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她今天看起來精明能幹,和平素裏那個溫和文雅的女老師形象大相徑庭,她的某些特質和前女友竟有些不謀而合,劉理覺得心中一陣煩亂,他把頭放在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
劉理進門的時候,郗路穎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他打開燈,屋子裏瞬間光亮柔和起來,小貓總是喜歡靜靜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裏面,什麽也不做就那樣安靜的待着,而他只要回來晚了,她多半都已經在沙發上睡熟了。
他蹲在地上,看着她,她蜷縮成一團,頭發散亂的蓋在身上,她的睫毛濃密欣長,她的嘴微微的嘟着,可愛又滿足。他捋了一下她遮擋在眼前的發絲,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他脫下自己的風衣蓋在她身上,然後提着公文包進了書房,資料中的部分技術參數需要調整,他還要整理一下思路應對可能的下一輪談判。
劉理正寫郵件向總部彙報着項目的進展情況,桌上的電話響起,他拿起。
“Hello.”
“HI,Stephen.我是阮致君。”阮致君的聲音在電話裏異常溫和動聽。
“怎麽,你可以給打我電話了?”劉理有些詫異,談判還在進行階段,按照規定他們是不可以私下接觸的。
“我只是他們請來的臨時顧問,再說我也退出小組了,當然可以打電話了。”
“溫和的大學教師,犀利的談判專家,優雅的戲劇愛好者,到底哪一個才是你?”劉理轉着手中的鋼筆,微笑着說。
電話裏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都是我,一個喜歡在校外兼職的大學教師加文藝愛好者。”
劉理手中的筆停了下來,“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
“好啊,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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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理和阮致君坐在一個可以盡覽京城夜景的高級西餐廳中,阮致君穿了一條湛藍色的禮服,脖子上戴了一條精致小巧的項鏈,她的耳朵上是和項鏈成套的耳釘,燈光下,璀璨奪目。她的妝容和禮服還有這餐廳中的氛圍渾然一體,她是如此迷人和妩媚。
她舉起紅酒杯,輕輕和他碰了一下,然後淺淺的嘗了一口。她的動作優雅,娴熟,劉理欣賞的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一句廣告詞,百變而美麗。
放下酒杯,阮致君柔聲問他,“你呢,到底是斯文有禮的海歸金領還是技巧娴熟的談判高手,我很好奇。”
劉理喝了一口紅酒,看着他,回答,“你覺得我像什麽?”
阮致君看着他,輕輕一笑,搖搖頭,“暫時還沒看出來,對了,你就住在附近?”
劉理點點頭,看了一眼窗外,京城的夜,魅惑而多變,就像眼前的女子,風情萬種,在各種場合游刃有餘,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事業上的好幫手,生活上的好伴侶,匹配的家世學歷背景,登對的外形,如此的完美,可是為什麽一點也不興奮呢,一個可愛溫馨的睡顏闖入了腦海中,她有長長的睫毛,白淨透明的皮膚,紅潤粉嫩的嘴唇。
“對,就在附近,你能賞光去喝杯咖啡或茶嗎?”他笑着看着她,他的笑陽光帥氣,他的神情真誠而專注。
郗路穎站在自己的畢業作品前,感到了滿滿的喜悅,她已經盡力把想說的話和感悟都放進了這幅畫中,她沒有辜負自己心中神聖的畫筆。
此刻,能夠體會到創作完成後的成就感,她已經很滿足了。雖然不知道最終會得到什麽樣的評價,又是否會被留校,但是她覺得自己盡力了。
剛從工作室出來,手機就響了,是劉理打來的,讓她今晚不要過去了,他有事情,她失落的答應了。
她背着書包回到宿舍,坐在書桌旁整理着自己的課本,有些書需要保留,有些書也許可以留給需要的師弟師妹們。
她突然想起駱建成送她的那本畫冊,怎麽到處都沒有看到,她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似乎都沒有,難道落在了劉理家,她有些懊惱的想着,她不想他看到那本畫冊。
她看看表,不算晚,她打算去拿回來。
郗路穎從公交車上下來,一路祈禱着劉理不要在家,她慢慢走着,忽然一輛熟悉的白色越野車從路上轉進了公寓的大門,她趕快躲到一顆行道樹背後。
她從行道樹後面偷偷往公寓方向看,今天還是算了吧,改天再拿,在她準備返回的時候,她看見劉理下車,然後走到副駕駛的位置,拉開車門,從上面下來一個漂亮的短發女孩,他開心的笑着,陽光又帥氣,他牽着她的手走進了公寓大門。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心狠狠的抽痛起來,她蹲在地上,咬住嘴唇,眼淚肆意的流淌下來,剛才那一幕像一把匕首一樣深深插進了她的心髒,她忍不住哭出聲來,他突然的冷酷,突然的疏離,自己早該想到了不是嗎?
從他說一個遠親開始,從他說讓她暫時不要去他家開始,就該清醒了不是嗎,自己為什麽那麽蠢,那麽傻呢,她站起身,流着眼淚,失魂落魄的往車站走。
第二天早上,她洗漱完畢,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工作室,手機急切地響了起來。
是家鄉的號碼,她心頭一緊。
“喂。”
“女子啊,快點回家,婆婆住院了。”對方的聲音急切又緊張。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腦中一片空白。
郗路穎連忙去和輔導員請假,随後破天荒的訂了一張北京到成都的機票,當她趕到婆婆身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婆婆是腦血管破裂,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了。
她趴在婆婆身上,拉着婆婆尚有餘溫的手,絕望的哀嚎,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走了,從此她真要孤獨前行了,無論前面有多少荊棘和溝壑,無論有多少困難和障礙,無論有多少痛苦和想念,她都必須獨自承受,沒有人會關心她餓不餓,沒有人會關心她開不開心,沒有人傾訴,沒有人挂念,她就如同這個世界的一粒塵埃一樣,湮滅在這芸芸衆生之中。
送走婆婆後,她一個人孤單的睡在貓咪森林裏,陪伴她的只有十幾只貓,她睡在哪裏,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周圍的鄰居都來看過她,勸過她,但她還是一動不動。
她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和婆婆相依為命的二十多年的點點滴滴,在以後沒有她的日子裏她該如何生活下去呢,她多希望婆婆可以在睡夢中帶走她,可是每天早上她還是會醒來,她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心都空了。
她開始像婆婆一樣,每天忙碌的給家裏的貓咪做飯。
她把集市上要來的鳝魚骨頭混合小魚剁碎,和着米飯混在鍋裏煮,她一邊攪一邊對身邊的貓咪說,
“你們說,我家女子現在好不好,吃飯了嗎,有沒有想家,有沒有想我?”
她把煮好的貓食放進貓咪們的食盤,她用勺子在盤子裏趕勻,以便更快的散熱,貓咪們都圍攏過來吃,她蹲在它們身邊,一邊撫着它們柔滑的毛發,一邊輕聲念叨,
“小貓你們快快吃,我的女子在北京開心嗎?有人欺負她嗎?她那麽不愛說話,人家會不會不喜歡她,我的女子哦,沒有我你可怎麽辦喲。”
她一邊念叨着,一邊靜靜的流着眼淚,一陣陣山風吹過,黃桷樹上的枝葉随風搖曳,細碎的聲響像在輕輕的撫慰着那個流着淚的孩子。
給貓咪喂完飯,她又進去屋子,把婆婆的衣服從櫃子裏拿出來,一件一件認真仔細的重新疊好,然後整整齊齊的放回去,她把婆婆床鋪上的被子鋪開又重新疊好;
做完這些,她又拿起掃帚,把屋子內外,樓上樓下重新打掃了一遍,然後她帶上婆婆的老花鏡,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閉上眼睛。
“女子哦,你說你要留在北京工作,可是婆婆老了,走不動了。”
郗路穎睜開眼睛,透過老花鏡看着天空,眼前的世界一片昏眩,她發現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淚了。
她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北京,可當所有東西都收拾完了以後,她決定不再回去。
她打電話給輔導員,告訴了她家裏的情況,她說她可能暫時無法回北京了,輔導員表示了理解和同情,輔導員說會盡量去幫她協調,畢業證和學位證可以給她寄回來。
她又打了一個電話給舍友,請她幫忙收拾東西,她說她所有的東西都不要了,舍友問她,真的所有都不要了嗎?包括你那個寶貝的貓咪塑像,她猶豫了一下,說,如果你不嫌棄就送給你吧,舍友在電話裏安慰了她,說還是希望能在北京再見到她。
最後一個電話,她打給了駱建成。
電話鈴聲響了好久,終于對方接起來了。
“喂。”駱建成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有磁性。
“駱老師,是我,小郗。”
“嗯,小郗,什麽事?”
“駱老師,對不起,複試我不想參加了。”
“為什麽?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沒有,就是想待在婆婆身邊。”
“這樣啊,可是你放棄這個機會真的很可惜,你完全可以等在北京安定下來以後把婆婆接來北京。”
“她年紀大了,走不動了,我還是待在她身邊吧。”
“小郗,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突然改變主意嗎?”
“駱老師,北京不适合我,或者說我不适合北京。”
“駱老師,真的謝謝你,我會永遠記住你曾經給過我的幫助和鼓勵的。”
駱建成挂斷電話後,感到很遺憾,也很惋惜,在這最後一步,這個孩子還是退縮了,他想起她燦爛的笑臉和單純的神情,也許她是對的,但願她能夠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地方和位置。
郗路穎把北京的電話卡抽了出來,扔進了家門口的小河裏,流水帶走了那張卡的同時,也帶走了這個城市曾經給過她的溫暖和傷痛。
她擡起頭,家鄉的天空藍的純粹又清澈,而眼前的一切并沒有改變,記憶中那個小鎮依然安靜祥和,她的心稍稍回暖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