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航班抵達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的時候, 周燃青還戴着眼罩在座位上睡覺。
直到空姐拉開淡黃色紗簾提醒,她才迷迷糊糊地揭開眼罩坐起來。
十五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她的腳稍微有點水腫, 費勁兒地把鞋穿上, 整理了一下睡亂的衣服, 跟着人流排隊下飛機。
從長長窄窄的通道走下來,沈瑜已經下來了, 正站在一邊等她。
她趕緊過去:“你轉機時間多久啊?急嗎?”
“兩個小時。”沈瑜打了個哈欠,挽住她的手臂依依不舍道, “我是想跟你告別一下。”
周燃青聽她這麽說,也有點舍不得, “沒事,再過二十四天,我們又能見面了。”
“嗯,到時候機場見。”
“好, 到時候機場見。”
……
送走了沈瑜, 她沒有立刻離開機場,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算算不過四個月,她卻已經非常習慣國外的生活了,習慣到下了飛機的那個瞬間竟然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低下頭,她從背包裏拿出手機, 坐在旁邊無人的椅子上,把耳環摘下來,插進卡槽, 把小小的卡芯拿出來收好,替換成中國移動的SIM卡。
一開機,手機屏幕上,各種消息争先恐後地湧入。
10分鐘前媽媽打來了三個電話,15分鐘前爸爸打來了一個電話,半小時前高中同學群裏瘋狂艾特她說回國聚會……
忽略掉所有堆積如山的消息,她指尖停在微信界面,然後慢慢往上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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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
被置頂的那個頭像,5分鐘之前發來了一條微信消息。
“下飛機了嗎?”
一顆剛剛還漂流無依的心在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終于安定下來。她打字回複,說自己已經下飛機了,一切順利。
回複完,她心情好了點,又給媽媽打電話,說不用來接,她從機場打個車直接回家就行。
排完隊上了出租車已經是夜裏十點半。
上海這座城市看起來跟她四個月之前離開的時候相比,好像絲毫沒有變化。她把頭虛虛靠在出租車後座的車窗上,看着外面的霓虹閃爍車水馬龍,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獵獵風聲。
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想念陸忍,想見他,想現在坐在駕駛座上的人就是他,想他突然在某個紅燈路口回過頭,笑着對她說,我們私奔吧。
她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跟他走。
出租車一路從浦東國際機場開進黃浦區,然後從人山人海裏慢慢駛向繁華斑斓的外灘。
保安把小區大門打開,借着街燈的昏黃色燈光,周燃青看到媽媽就站在小區門口等着她。
旁邊有鄰居遛狗回來,笑着打招呼:“夏秋,幹嘛呢?”
對方回答:“等女兒。”
司機車還沒停穩,她就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跑下去,撲進媽媽懷裏。
回國之後,她又過上了久違的随心所欲的鹹魚的生活。
每天睡到中午十一二點才起床,中午阿姨在家做飯,下午跟以前的初高中同學出去聊天逛街,玩到半夜才回來。
每天的生活都很無聊,最大的盼頭就是跟陸忍聊天。
她起得晚會告訴他自己睡到眼皮腫了,她喝奶茶會拍照給他發過去說終于喝到了,她跟朋友晚上壓馬路會跟他抱怨美國太不安全,晚上都不能出門壓馬路……
吃中飯的時候,她總是會對着手機上的聊天記錄莫名其妙地傻笑,直到聽見有人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擡起頭,看見媽媽正在看自己,神色有些無奈。
見女兒的視線終于望向自己,夏秋低頭喝了口水,輕聲問: “談戀愛啦?”
思考了三秒鐘不到,周燃青選擇點頭答應。
媽媽看起來好像有點好奇:“對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做什麽都能做得很好,被很多人喜歡的人。”她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飯桌上,夏秋放下筷子,看着自己的女兒,忍不住笑了:“你把他說得這麽好,我都忍不住要見見了。”
“等他回國了,我一定邀請他來家裏做客。”
想了想,她又問:“談戀愛的同時,還記得媽媽叮囑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
“那你說說看,媽媽叮囑過你什麽?”
“比起外在要更注重一個人的本質,不要太主動,不要太被動。開心戀愛,如果發現在這段戀愛裏不開心了就要考慮是否繼續在一起。”周燃青喝光最後一口牛奶,想起最後一句,“哦,還有,保護好自己。”
對方滿意地點點頭:“乖,一定要聽媽媽的話。”
放下玻璃杯,她突然想起之前陸忍在八月打工唱歌的時候,臺下有人點這首《聽媽媽的話》,當時他拒絕了,還說,自己沒聽過媽媽的話。
他當時眼睛裏的情緒……是遺憾嗎?
為什麽呢?
思緒越拉越遠,最後被媽媽的聲音強行拉回來:“你下午要去哪裏玩?”
她懶洋洋答:“還沒想好。”
點點頭,夏秋用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離開飯桌:“媽媽下午沒工作,本來想去朋友家打牌的,既然你沒事做,那我帶你去買幾套好看的衣服吧,美國的衣服太随便了,不太符合我們的審美。”
“打牌?哪個朋友啊,我認識嗎?”她随口問。
“新認識的牌友,她把自己家裏的地下室收拾出來當棋牌室,我沒事的時候就會過去跟她們打打牌。”
“哦……”覺得沒什麽意思,她打了個哈欠,“那我們還是去逛街吧。”
媽媽捏了捏她的臉,欣然應允。
于是周燃青哼着歌上樓換衣服,紅木樓梯剛走到一半就聽到媽媽在給朋友打電話,說自己今天有事,不去打牌了。
客廳裏,媽媽的聲音顯得尤其清晰,她說:“我知道你們現在三缺一,也知道芙蓉山莊很近,但是我今天答應了要陪女兒的,真的去不了,你們再找別人吧。”
是哪裏?
她又把這句話回憶了一遍,終于抓住重點。
芙蓉山莊。
腳下停也沒停又折回來,她從樓梯上探出半個腦袋,提高了音量道:“媽媽,還是去打牌吧,正好我也想去參觀一下芙蓉山莊。”
對方聞聲回頭,又笑了笑:“參觀什麽?你小時候不是去過嗎?”
“我真的去過啊,怪不得……總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聽了女兒的話,夏秋又改口跟朋友答應過去打牌,挂了電話,接話道:“你那時候才五六歲,忘記了也很正常,而且我們當時也只是去參加一個葬禮而已。”
“參加葬禮?”周燃青眉頭又皺起來,“誰的葬禮啊?”
說到這裏,她長長的嘆出一口氣,口吻好像非常遺憾:“你爸爸的一個好朋友。不說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帶着滿肚子疑問,周燃青換了一件厚厚的藍色毛絨大衣,跟媽媽出了門。
從她們家開車去芙蓉山莊确實不遠,滿打滿算也只用了二十分鐘而已。
下車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拉不開車門。
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情。
司機從駕駛座下來,走過來幫她拉開車門,她這才低頭道謝,慢吞吞下了車。
撲面而來就是青山綠水,道路兩旁種滿了冬青,郁郁蔥蔥連成一片,即便外頭的溫度已經降到零度,仍然茂盛生長,經冬不落。
她好像慢慢撿回來了兒時的記憶。
那是夏日裏的某一天,她正在客廳練鋼琴,被急匆匆回家開門的爸爸出聲打斷。
爸爸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她判斷出來了那是難過的一種。
然後,媽媽給她換上了黑色裙子,但是她們離開得太匆忙,腳上竟然穿着一雙紅舞鞋去參加葬禮。
原來她真的來過這裏。
媽媽牽着她的手走在小區裏特色的青石板路上,昨晚剛下過雪,此時此刻道路上的積雪還未化,部分坑窪不平的地方還結起了冰。
把下巴藏進衣領裏面,她的思緒亂成一團解不開的麻,耳邊聽到媽媽在說:“還記得嗎?當時我們來得晚,也是從這條路穿過去,到了後面的私人墓地。”
她邊說邊嘆氣,“當時我覺得這裏不吉利,哪有房子旁邊挨着墓地的呀,風水也太差了。”
認真把她的話聽完,周燃青沉默很久,終于張了張嘴,舌尖無意識地舔過自己的嘴唇,她猶豫很久,終于,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問:“我們當時……參加的是誰的葬禮?”
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我是想問,那個人有沒有兒子或女兒?”
夏秋懶懶回想:“我記得是有一個兒子的,聽說他很慘的,爸爸死了,媽媽又患了乳腺癌,化療弄得頭發都掉光了,她也沒戴帽子遮掩,葬禮那天不哭不鬧,在她丈夫墓前站了一天一夜。”
“……後來呢?”
“後來?聽說那個男孩跟他媽媽搬去美國看病了,也不知道現在看沒看好。”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所有情緒都模糊成不見端點的線,一開口,近乎哽咽:“那個男孩……叫什麽名字?”
“這個我不太清楚。”夏秋牽着她的手,走完了那條容易打滑的石板路,拐了個彎停在某一戶。
擡手摁了摁門鈴,她回過頭,像是也被打開了回憶的開關,“他爸爸姓陸,叫陸思危,年輕的時候跟你爸爸關系特別好的,他妻子生病的時候,我們還去醫院看望過。好好的一個美人,身上插滿了管子,被折磨地死氣沉沉,眼裏一點光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16 22:56:27~2020-05-19 22:17: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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