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秋棠在這家療養中心住了有七八年了,從孟樾有記憶起,她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起先是在家裏住着,隔三差五家庭醫生上門為她調理。
後來孟樾出國讀大學,她就索性從家裏搬來了這兒。
沈秋棠與孟遠山之間是典型的商業聯姻,夫妻關系名存實亡,雖然忠于彼此不曾出軌,但雙方之間亦是沒有半點感情。
所以分居再适合不過了。
沈秋棠從孟樾手中接過花束,一手輕輕摸了摸花瓣:“真漂亮,你有心了……把我房子裏的那束換下來吧。”
後半句話是對護工張嫂說的。
張嫂拿着花束依言上樓去了。
孟樾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擡手松開了大衣扣子:“媽,最近身體怎麽樣?”
沈秋棠笑着道:“好着呢,放心吧。”
她氣力不足,說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的。
孟樾看她面色一如往常,心情感覺還不錯,這才放下了心。
頓了頓,孟樾又道:“我剛來的時候,感覺院子裏都沒幾個人了。”
他好似是随意提起一個話頭,并未有任何別的意思。
沈秋棠溫聲道:“沒人了也好,更清淨了。”
她看着孟樾,眼中寫滿了了然。
Advertisement
她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心思重的,偏偏又不愛說話,有事都憋在心裏。
有時候實在是憋不住了,就往外說個兩三分,剩下七八分,得要旁人自己去猜。
這樣不好。
果不其然。
孟樾聞言,手指緊了緊:“您今年還是不回去嗎?”
“不回去了。”沈秋棠道:“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見不得吵,過年家裏人來人往的,還是算了吧。”
孟樾:“嗯,那就算了吧。”
他語氣表情神态未有絲毫變化,但當母親的看在眼裏,還是有些心疼了。
“我們離的很近,你要是有時間就多來看看我。”
“好的,媽。”孟樾一口應下。
“陪我吃頓飯再回去吧。”
陪沈秋棠吃晚飯,孟樾又陪她說了會兒話,等到一點多沈秋棠要午休時,他才離開。
又開車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孟家別墅在C城濱河新區,家裏沒什麽人,只要孟遠山和孟樾倆住着,除此之外就是傭人和司機。
好在孟樾二叔一家就住在隔壁,往日沒事了經常過來轉轉,倒也不算太冷清。
孟樾回去的時候,孟遠山和孟二叔正坐在書房手談。
孟樾進去打了聲招呼:“爸,二叔。”
孟二叔脾氣随和,笑着問孟樾:“剛回來,外邊挺冷的吧?”
“是挺冷的。”孟樾道。
孟二叔點點頭,等落下一顆白子後,才道:“我跟你爸下棋,你不用管我倆,去忙你的吧。”
孟樾又看了眼父親,見他沒異議,這才退了出去。
他換了身衣服,又沖了個熱水澡,等再出來的時候,二叔已經回去了。
孟遠山正坐在客廳裏讀報紙。
他用不太習慣平板電腦,所以還保留着閱讀紙質報紙的習慣。
孟樾一下來,孟遠山從報紙上挪開眼瞥了他一下,然後又落回到了文字上。
他問:“上午去看你媽了?”
“嗯。去了。”
“她今年還是不回來?”
孟樾又是一聲:“嗯。”
孟遠山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再說話,又一心一意的翻看報紙了。
翌日,是除夕。
家裏幫傭的幾個傭人也請了假回家過年,剩下的兩位一大清早就忙着貼春聯挂燈籠,好不熱鬧。
年紀越大,過年越沒什麽意思,就算家裏布置的再怎麽喜氣洋洋,孟樾依舊感覺不到半點年味。
尤其是C市幾年前開始禁燃禁放,到了晚上,更是萬籁俱寂,沒有半點聲響。
電視裏的春晚一年比一年乏味,孟遠山吃過晚飯後就早早地回了卧室。
孟樾坐在沙發上把玩着手機。
他微信添加的人不多,有部分是因為工作需要添加的。
這些人中,有那麽些年紀偏大的喜歡群發拜年短信送祝福。
牽扯到人情往來,孟樾不理會不行,索性編了一段祝福也群發了過去,然後點開朋友圈翻看了起來。
趙明晖過年去了非洲,據說是因為他那個新交的女朋友想去非洲看非洲象,他就陪着人去了。
非洲象看沒看到不知道,但趙明晖快被熱成了傻逼,朋友圈發的照片一天比一天黑。
孟樾無聊的緊,索性就在他新發的那條朋友圈下點了個贊。
兩分鐘後,手機收到了來自趙明晖的一張合影。
曬得烏漆墨黑的趙明晖摟着一個錐子臉,兩人笑的一臉開心。
趙明晖:【怎麽樣?年底新交的女朋友!】孟樾仔細端詳了一番:【這不是夏天的那一個嗎?】趙明晖:【不是啊!兄弟你瞎啊?/鄙視】孟樾沉默片刻:【她們都長一個樣。】趙明晖偏愛錐子臉大胸妹,他那慘烈的審美,孟樾一向是不敢茍同。
趙明晖:【炸彈/炸彈/炸彈】趙明晖:【刀子/刀子/刀子】孟樾冷笑一聲,收起手機懶得理會他。
片刻,他突然想起什麽,又拿出手機翻到聯系人頁面上,三兩下找到一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
與孟樾這邊的寂靜清冷不同,阮黎那邊熱鬧多了。
面積不大的兩居室裏,阮黎和母親坐在客廳邊吃餃子邊看春晚。
餃子是豬肉蓮菜餡兒的,阮黎最愛的味道。
窗外,不知道是附近誰家的孩子們聚在一起放炮竹,一會兒一聲響,斷斷續續又怪熱鬧的。
而遠處的天邊,一會兒炸響一個煙花,在夜空中留下短暫的璀璨瞬間。
阮黎吃晚飯後從母親手裏搶過碗筷拿去廚房洗了,忙完之後才坐在沙發上拿起了手機翻看。
她這兩年在圈裏認識的人不算多,有聯系方式的更少了。
微信私信除了小糖王勝利就是蔣思薇和廖非凡幾個《窮縣令和富千金》劇組的人給發了拜年短信。
阮黎一一翻看,然後又耐心的編輯消息一一回複。
微信上剛忙完,又收到一條短信。
內容只有四個字:【新年快樂】信息來源是C城那邊的,生號。
阮黎不知道是誰,本不想理會,但又想着萬一是熟人呢?而且大過年的,送個祝福也沒什麽。
于是,阮黎回複了一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然後就忙着搶紅包去了。
……
沒有行程,得到王勝利的允許後,阮黎一直歇到了元宵節後才回C城。
臨走之前,她和母親去了墓園一起祭拜了父親。
墓碑上的男人穿着體面的黑色西裝,臉上慈祥又和藹的笑依舊不能掩蓋他憔悴的病容。他脖子上的領帶是當年阮黎十八歲做兼職賺了第一份工資時,送給父親的禮物。後來生病拍照片時,他心裏也清楚這照片會出現在那裏,所以特地翻出了這條領帶系着,說是女兒的眼光好,他帶上拍照一定好看。
阮黎父親也曾是一家中型公司的老板,後來投資失敗,一朝破産,一家人為了還債賣了C城的房子,搬到了阮黎母親的故鄉這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破産後,父親查出癌症,對于家裏更是雪上加霜。
還債治病用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阮黎放棄了自己喜歡的舞蹈,高考時選擇了表演,因為她單純的覺得這一行賺錢好像比較容易。
入行之後,阮黎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但那時已經遲了,她沒有臨陣逃脫的資本,所以不得不硬着頭皮走下去。
阮黎在那段時間被迫長大,她年少時的自信與飛揚被隐忍和妥協所替代。
夢想和驕傲終究是抵不過牛奶和面包。
好在,她仍是守着自己的底線,哪怕狼狽了一些。
這些都是阮黎不太願意回想起來的往事,所以當初孟樾問的時候,被她一筆帶過。
她挺怕在孟樾臉上看到同情和憐憫。
回C城的時候,阮母一直把阮黎送到了機場。
雖然阮黎一直報喜不報憂,但女兒在外的辛苦阮母還是知道的,正因為知道,所以特別心疼。
阮母皺着眉頭,明知道阮黎不會改主意,但還是又一次勸道:“小黎,不去可不可以啊?”
阮黎理解母親的擔憂,解釋道:“媽媽,你別擔心,我不會學壞,也不會讓人欺負我的。而且,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的新劇是女三耶,戲份很多,比以前加起來的都要多,到時候播出了你就知道了。”
“可是……”
阮黎放下行李攬住母親。
每個人身上都有屬于自己的味道,母親身上就是溫暖與慈祥的味道。
阮黎笑着道:“真的不用擔心,我新換的這家公司,經紀人對我很好,同事也對我很好,老板……人也好,他們都很照顧我的。”
見阮黎主意堅決,阮母也不再勸說,而是道:“所以你要好好工作,對得起公司對你的栽培,知道嗎?”
“知道了。”
“還有啊,在外別老是給我打錢,我的錢夠花,你別委屈了自己。”
“知道了。”
“工作雖然重要,但如果有遇到合适的男孩……”
“媽,我知道了。”阮黎有些無奈。
母女二人又說了半天,直到時間快到了,阮黎才取票過安檢。
“媽,你回去吧。”阮黎勸道。
“等你進去我就走。”阮母笑着說。
然後,她就站在旁邊一直看着阮黎進了安檢。
等再也看不到女兒的身影時,阮母嘴角的笑一點一點的消失,她好像一瞬間衰老了許多歲,整個人都灰暗了下來。
她已經年過半百,風光過也落魄過,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女兒可以安穩幸福的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