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陳一茫
紹吳推開陳一茫,用了幾分力氣:“算了吧。”
陳一茫幹脆道:“那就算了。”他的語氣平和,目光清明,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個夢。
紹吳捏着雪糕還在發愣,陳一茫已經站起身來,毫不忸怩地脫了T恤,抱怨道:“今天剛穿的,又要洗了。”
然後他直接進了浴室。
沒幾分鐘,他又出來了,只穿一條肥大的短褲,拖鞋啪嗒啪嗒地:“你也去沖一下?”
陳一茫皮膚白皙,赤.裸着的上半身更是白得發光,兩人剛剛接過吻,雖然好像彼此都沒什麽感覺……但紹吳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臉:“唔,好啊……但是……”
“我家沒有新內褲,”陳一茫說,“借你條短褲,光着穿吧。”
紹吳:“……”
等紹吳沖了澡出來,陳一茫已經大喇喇地躺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發呆了。電視開着,但聲音很小,仿佛只是個陪襯。
紹吳走過去問他:“你不吹頭發嗎?”
“嗯?”陳一茫笑了,“你還挺精致。”
“不是,我平時也不吹,但是你……頭發這麽長,濕着睡覺要感冒的。”
“我懶得吹,太長了,一搞搞半天。”
“我幫你吧。”
陳一茫挑挑眉:“好啊,吹風機在電視櫃裏,你拿過來吧。”
紹吳便去拿了吹風機,陳一茫坐起來,紹吳站在他身後為他吹頭。陳一茫的頭發很細,但有些粗糙,紹吳一面吹,一面聽陳一茫問:“掉得多不多?”
“還好……”
“今年染了第二次了,”陳一茫嘆氣,“每次染完都掉得兇。”
紹吳拎起他的一縷頭發,吹風機隔遠些,吹着他的發根。
“掉得兇就別染了啊。”
“那不行,老頭最近就喜歡這個顏色,有病。”
紹吳:“……”
看來杜思他們說的是傳聞是真的。
“哦,你放心,”陳一茫淡淡地說,“我沒病啊,健康得很。”
“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吓着你了?”
“沒……有點。”
“對不——”
陳一茫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他起身,抓過茶幾上的錢包,去開了門。
是個中年男人,腰上系着圍裙,手裏拎了只塑料袋:“又吃宵夜呀。”
陳一茫接過塑料袋,從錢包裏抽出張一百塊紙幣,遞給他:“莫找了,剩下的存到起。”
“好嘛。”男人說。
關了門,陳一茫招呼紹吳:“不吹了,來吃燒烤。”
他從廚房翻出個玻璃果盤,把滋滋冒油的燒烤放進去,辛辣的香味瞬間彌漫滿房間。紹吳抓起串烤鱿魚,見陳一茫咬着枚黑色發圈,麻利地把頭發束起來,然後他在紹吳對面坐下,也抓起串烤鱿魚,咬了一大口。
陳一茫岔着腿吃燒烤,半濕的發梢還在滴水,他卻渾不在意。紹吳忽然覺得,其實陳一茫也就是個普通男孩兒罷了。
陳一茫吃完一串烤鱿魚,嘴唇被辣得紅通通的,又舉着烤牛肉對紹吳說:“剛剛想給你道歉來着。”
紹吳:“啊?”
“吓着你了是不是?”陳一茫垂着眼,“不該叫你和我‘試試’的,我這種人……和你也不是一路。”
紹吳連忙搖頭:“你別這麽說。”
“我是真心話,我嘛,反正就這麽回事了,”陳一茫咬一口牛肉,緊接着吐了吐舌頭,“好辣——紹吳,你真的像我弟。”
“你親弟?”
“嗯,比我小三歲,當時我媽帶着我們倆一起來重慶的,後來……後來我耍了個男朋友,被她發現了,她就把我趕出來了。”
陳一茫說得雲淡風輕,紹吳的心卻猛地瑟縮了一下:“那、那時候你多大?”
“初二,”陳一茫又咬一口牛肉,聲音有點含糊,“其實也不怪我媽,她那會兒沒錢嘛,帶着我們兩個拖油瓶,想改嫁都不得行。我從家裏出來之後,她帶着我弟,沒好久就嫁人了。”
紹吳沉默片刻,輕聲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碰到了老頭——他是個老板,包了我,供我念書。”
“他對你……怎麽樣?”
“還可以吧,”陳一茫笑了一下,語氣十分随意,“反正就像做生意那樣呗,我給他睡,他給我錢。他除了老一點,別的也沒啥。”
紹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簡直感覺有些荒謬:他坐在這麽寬敞的客廳裏,吹着空調,吃着燒烤,聽陳一茫不鹹不淡地講——講那些事。對他來說那些事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可是卻忽然離他這麽近,近在咫尺。他不明白,他們這種人——同性戀——是本該如此嗎?
兩人邊吃邊聊天,從陳一茫在重慶的生活,聊到他的老家,原來他老家是忠縣的。紹吳聽說過忠縣,這地方盛行外出打工,很多農民工都是忠縣出來的。
陳一茫點了太多燒烤,吃不完,只好放進冰箱裏。他家冰箱是那種大容量的雙開門,可惜裏面空蕩蕩的,除了剛放進去的燒烤,便只有幾聽啤酒。
陳一茫取出兩聽,遞給紹吳一聽。夜深了,天空飄起小雨,他們關了燈,隔着一扇玻璃門,看雨點落在陽臺上,把那幾盆蘆荟也淋濕了。陳一茫自顧自地說:“巴山夜雨呀。”紹吳看向他,他便笑了笑,解釋道:“我念高中的時候最喜歡語文,哦,其實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當時,我們那個語文老師,特別帥……他最喜歡蘇轼,《赤壁賦》足足講了三天。”
啤酒有點苦,也有點涼,紹吳抿一口,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畢業了。”
“……”
“你呢,”陳一茫靠着沙發,随意地盤起腿,“你是怎麽想的,你那個直男都耍朋友了,你總不能這麽幹耗着吧。”
紹吳望着陽臺上細密的雨點:“我不知道……我爸媽想讓我出國讀研究生,我不想去。”
“出國,多好啊,我聽他們說在美國同性戀都敢大街上親嘴,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跟我爸媽說,我想在國內讀研,我的成績應該可以保研的……”
“保研?”
“就是保送讀研究生,不用考,”紹吳又抿一口啤酒,“主要是看分數排名,年級前五基本就穩了,還有就是不能挂科,不能違反校規校級……這些都好說。”
陳一茫“啧”一聲:“不愧是高考考631分的。然後呢,留在國內讀研,繼續跟着他?二天他結婚了,你還去随禮?”
紹吳閉上眼:“我不知道。”
陳一茫輕嘆:“傻不傻。”
後來兩人又聊了些別的,聊着聊着,就都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紹吳醒來時,陳一茫已經出門了,桌上留了張紙條:老頭喊我陪他出去玩,你走的時候幫我把窗戶關上,回頭再聯系。
紹吳換上昨天的衣服,把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到板凳面莊吃一碗小面,打車回學校。
地面已經幹了,看不見昨夜的雨的蹤跡,清晨還不是很熱,紹吳坐在出租車裏,搖下車窗,讓晨風把自己前額的碎發輕輕掀起。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就這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