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挑起的就不是顫音
陳一茫輕輕攬着紹吳的肩膀,上了出租車。
“師傅,去東和春天。”
紹吳已經稍微平靜些了,狼狽地抹了把腮上的淚,問陳一茫:“東和春天是哪?”
“一個小區,”陳一茫低聲說,“我在那裏租的房子。”
沒一會兒地方就到了,原來東和春天也在觀音橋。兩人下車,陳一茫仍舊攬着紹吳,捏捏他的肩膀:“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一點。”
“那再吃點吧,有一家小面特別好吃,”陳一茫笑了笑,“我這還是第一次帶人去吃呢。”
紹吳恍恍惚惚的,被陳一茫帶着,快步穿梭在夜色裏。他們路過幾家水果攤,幾家燒烤攤,最後在一個街角停下。
“就這兒。”陳一茫說。
板凳面莊。紹吳已經嗅到了油潑辣子的味道。
這家小店很是簡陋,卷閘門升起後連個大門都沒有,水泥地,塑料桌椅,紹吳甚至看見路邊花壇下淩亂地放着幾只小馬紮,顯然,客人多的時候,花壇寬大的圍欄也成了飯桌。
陳一茫朗聲道:“老板,二兩面,加雞蛋,來兩碗。”
“要得——”一對中年夫婦站在竈臺後,有些散漫地應着。
這會兒已是将近九點,過了晚飯的時間,僅有兩位老人坐着聊天,桌上的面碗已經空了。陳一茫和紹吳面對面坐下,一點模糊的燈光落在他們的塑料桌子上。
“好點了沒?”陳一茫問。
“嗯……”紹吳苦笑一下,“我沒事,就是,太突然了……五一假期我倆才見面,那會兒他還沒耍朋友呢。”
“我能不能問問,是哪個?”
“背書包那個。”
“哦,”陳一茫輕嘆,“确實挺帥的,直男……可惜了。”
老板娘把兩碗小面端上來,他家用的竟然是奶油黃的搪瓷碗,木筷子,紹吳記得自己小時候,家裏也用搪瓷碗,不過是白色的,碗底印着方方正正的紅色“囍”字,似乎是姑姑結婚時單位發的。
後來,這種搪瓷碗漸漸被淘汰了,家裏開始用骨瓷餐具,質地輕而細密。
紹吳突然有些想家,想永川。
“一定要和勻了,才香。”陳一茫說。
“嗯。”紹吳把白軟的面條高高挑起,在碗的底層,鋪了厚厚的海椒末和豆豉,浸着亮晶晶的油,還有蒜蓉和一些看不出的佐料。幾片新煮出的半透明的包菜葉子,襯着一枚金黃煎蛋。
紹吳挑起一筷子面條送進嘴,有點燙,海椒的略微發澀的香味彌漫在舌尖。
“我喜歡他很久了,”就着這碗小面,紹吳輕聲說,“很久了。”
“多久?”
“從高二開始吧。”
“噢……那是很久了,”陳一茫向面碗裏加了些醋,“他有這麽好嗎?”
“你讓我說怎麽好,我也說不清,”紹吳笑了笑,“但就是……哎。”
“就是傻麽——我聽說,你高考考了631分?”
紹吳一愣:“你都知道了?”
“聽寧笑他們說的,有個奇葩,考了631去讀重大。”
紹吳:“……”
陳一茫:“你不會是為了那個男的,才來念重大吧。”
紹吳點點頭。
這下輪到陳一茫無語。
紹吳咽下一口面,輕聲說:“你別告訴別人啊。”
“我能告訴誰——說出去了誰信?”
紹吳:“哎,也是。”
兩人各自吃面,吃得呼呼作響,對面的水果店敞着門,電視裏正在播放《步步驚心》,娘娘皇上的,十分聒噪。間或有幾聲蟬鳴傳進紹吳耳中。
面吃完了,陳一茫去結賬,然後說:“走吧。”
“去哪?”
“去我那兒。”
紹吳有幾分猶豫:“咱們……”
“走吧,我還能強了你麽,”陳一茫嘆氣,“我那裏寬敞得很,睡得下。”
紹吳跟着陳一茫走進小區,上樓,他家果然很寬敞,陽臺是露天的,種了幾盆蘆荟。
陳一茫指指沙發:“随便坐吧。”然後他開了空調,又從冰箱裏翻出兩支巧樂茲,遞給紹吳一支。
“你有沒有想過告訴他?”陳一茫問。
紹吳搖頭:“他喜歡女孩兒……你也看到了。”
“哦,所以是,你就這麽暗戀他,為了他放棄更好的學校,為了他改變自己的人生,紹吳,”陳一茫停頓兩秒,“你做這些他通通不知道,有意義?”
不待紹吳回答,陳一茫繼續說:“假設他知道了,你覺得他會感動得屁滾尿流麽?不會的,他也挺無辜,憑什麽你就為他犧牲這麽多?你經過他同意了嗎?他什麽都沒做,就欠了你的。”
紹吳說:“我沒覺得他欠我,都是我……自願的。”
“但是現實就是你為他放棄了更好的學校。”
紹吳垂着腦袋:“嗯。”
陳一茫不說話了,半晌,他輕輕握住紹吳的手:“其實不怪你,這就是命,他是直男……紹吳,這些事誰也不怪,都沒辦法的。”
紹吳說:“我知道。”
“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別喜歡他了,換個和我們一樣的人喜歡——哪怕只是打.炮也可以,這個圈子裏,也沒多少人老老實實耍朋友的。”
雪糕化了,滴落在紹吳的褲子上,奶油的白混着巧克力的黑。
“你要和我試試嗎?”陳一茫說。
紹吳愣愣的:“為什麽?”
“因為,如果你發現,你和我可以,”陳一茫在紹吳身旁坐下,湊得很近,“就說明,你和別人也可以……時間久了,你就不惦記他了。”
一瞬間,紹吳竟然有點委屈:“非要這樣嗎?”非要這樣——這樣通過和別人的肉體關系來忘記他嗎?
“這個圈子都是這樣的。”陳一茫湊得更近了,薄薄的嘴唇幾乎要貼上紹吳的臉,他把長發散開來,像一只海妖。
“就因為我們是同性戀?”就因為我們是同性戀,所以我們不能表白,不能戀愛,我們只能把身體放逐到陰暗的快.感中,做一些轉瞬即逝的事。
“是的,”陳一茫摟住紹吳的腰,“就因為我們是同性戀。”
他很輕很輕地,吻上紹吳的嘴唇。
這是紹吳的初吻。
但是并沒有感覺。
紹吳推開陳一茫,陳一茫又湊上來,轉而親吻紹吳的臉頰。他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冷冽的香味,紹吳有幾分恍惚,似乎這味道并不屬于此刻啧啧親吻他的陳一茫。
陳一茫把紹吳向後推,将他抵在沙發靠背上,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臉。雪糕已經化得不成樣子,黏糊糊地戳着陳一茫的T恤,但他毫不在意。
陳一茫又去吻紹吳的嘴唇,這次他探出了舌尖,在紹吳唇上輕輕地舔。這是紹吳的初吻。紹吳想,原來接吻就是這個感覺嗎?原來和男人接吻就是這個感覺嗎?如果真像陳一茫說的,他和很多男人接吻,像現在這樣接吻,也許再熱烈一些——然後和他們做.愛——然後,他就能不再喜歡楊書逸,是嗎?
“這樣可以嗎?”陳一茫啞聲問。
他們兩個已經倒在一處,身體貼着身體,呼吸纏着呼吸。紹吳卻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塊朽木,瞬間,瞬間就老了。陳一茫很漂亮,很溫柔,很——但是不行。
原來不是他的手,挑起的就不是顫音。
這個道理,紹吳親自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