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果然如此。
沈止不動聲色地看着衛适之,心中頗感複雜。衛适之是直性子,為人其實并不蠢,甚至很聰明。
只是他知道得太多了。
衛适之道:“以前你曾因為我妹妹被抓過,你剛被抓,含寧公主便來尋了我爹。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不過你應該也覺得奇怪,抓了你幾日為何不審,我想應該是含寧公主同我爹說了什麽。”
沈止眯了眯眼,模糊有點記憶,點點頭。
他雖然也奇怪為何抓了他卻不審,卻沒多想,原來是姜珩。這樣說來……姜珩并非是拿到衛婉清的香囊後才去找衛指揮使的。
沈止實在好奇,姜珩同衛指揮使到底有什麽協議。只是姜珩不說,他就不問,刨根究底并非好事,他不是喜歡事事都要知道得清楚明了的人。
“後來又有人來,我去偷聽,聽到的是男子的聲音,便一直沒有懷疑什麽。那次我也同你說過。”衛适之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含寧公主入獄時,我爹的态度也很奇怪……允你随意出入,可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是我爹默許了。”
外頭安靜一片,隐約還能聽到大殿內的絲竹之聲。沈止被一陣涼風吹得微微發了個寒顫,明明知道附近無人,還是忍不住巡視了一周,才又看向衛适之。
衛适之道:“含寧公主和親前,那個人又來尋過我爹,我爹并未刻意避開我,不過我沒聽到什麽,只在那人離開時瞥見個背影。昭王回來後也見過我爹,我發現他的聲音有點熟悉。”
沈止心裏最後一點點僥幸消失無蹤,不再裝傻充愣,眼神帶着警告:“衛佥事,該停了。”
他兩次警告已經很能說明點什麽了。
衛适之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沈止,指着他,好半晌說不出話。
沈止沖他拱了拱手,準備轉身離開,卻被一把拉住。衛适之咬牙切齒,像是憤怒極了:“沈靜鶴,你是不是本來就知道,含寧公主就是昭王?!”
聽他還是毫無遮掩地說出來了,沈止揮開他的手,轉身盯着他,開始考慮該怎麽辦。
衛适之知道得太多了。
沈止沒有反駁,那就是默認了。
衛适之只覺得瞬間血液倒流,有一團火在胸腔越燒越烈,燒得他眼睛發紅,想狠狠教訓一頓面前這看起來溫柔順從實則沒心沒肺的人。
在沒有發覺沈止同姜珩的關系前,他一直以為沈止喜歡着含寧公主,在“含寧公主”意外亡故後,他一直都擔憂着沈止的狀況,那時尚未明白自己心意,又覺得別扭,只能悶在心裏,設想過許多讓沈止“振作起來”的方法。
沒料到……人家本就知道,什麽都知道,就他被蒙在鼓裏,一點點找明真相,還沾沾自喜。
多可笑。
衛适之越想越怒,狠狠一拳砸在沈止身後的柱子上,“嘭”的一聲響,聽得沈止都覺得自己手骨疼。他本來不覺得如何,看衛适之這模樣,卻又感到心裏有點虛,猶疑着回頭看了看,就看到衛适之手上似乎流血了。
沈止蹙眉:“衛适之,你……”
衛适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聲音沉沉的:“沈靜鶴,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像個傻子?什麽都不知道,自以為是地繞着你團團轉?很可笑?”
沈止靜了靜,淡聲道:“有的事不能說,你應該很清楚。我的為人如何,你也知道。若你非要如此想,那我也無能為力。”
衛适之還要說話,剛才他一拳砸出來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附近的宮人,立刻閉嘴。
那宮人見兩人似乎對峙着,也聽說沈侍郎同衛佥事關系不好,怕脾氣大的衛适之幾拳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沈止給打沒了,連忙上來勸着分開兩人。
沈止見衛适之皺着眉,猜到他想做什麽,不給他支開這宮人的機會,指了指他受傷的手,道:“衛大人受了傷,勞煩帶他快去包紮一下。”
話畢溫和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當着其他人的面,衛适之不敢随意拉沈止,只能咬牙看他進了大殿,轉頭看賠笑的宮人,冷哼一聲:“不必了。”
便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跟了進去。
在外頭吹了會兒涼風安靜了會兒,再進到觥籌交錯的大殿,沈止有點頭疼,擡頭一看,卻不見常貴妃了,有些訝異地拉了個同僚問怎麽了。
那個同僚看了看高座上臉色不太好的聖上,一臉諱莫如深,卻是個膽子大的,壓低了聲音,道:“沈大人方才可錯過了一出好戲——貴妃娘娘不知着了什麽邪,當着百官的面給陛下臉色看,還直接吵了起來……也不算吵,說了幾句置氣的話,就直接離席了。”
沈止揚揚眉,心中轉了幾個念頭,颔首道:“多謝告知。”
同僚擺擺手,輕輕啧了聲:“常大将軍把握重權也許久了,這次入了獄,恐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貴妃娘娘挑這種時候發作,也是不太明智。”
沈止不想同他說起這種話題,微微一笑,拱手告辭,坐回自己的位置。
常貴妃當衆發作……八成是因為姜珩又尋出了什麽罪證。
沈止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暗想,當初害杜皇後的就是常貴妃,常軻是一朝重臣,武官之首,沒有常家的勢力,常貴妃也做不出那些事。陛下子嗣不多,十有八九也是常貴妃搞的鬼。
拔了常軻這顆毒牙,常貴妃便不足為懼了。等以後有機會鏟除了常貴妃,姜珩也算大仇得報。
報了仇後就是……
他晃了晃神,想到常貴妃,自然又想到了晉王姜洲。
擡頭一看,沈止不由一怔。
姜洲居然還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平時燦爛笑着的少年此刻臉色淡漠,安靜得不像話。
他一動不動的,直直盯着前方,眼神空洞洞的,茫然又冷淡,像在發呆。
他母妃都哭着離席了,他居然還能如此安穩地坐着?
沈止看着他,覺得不太舒服。不是因為姜洲沒有表示,讓他覺得薄情寡義了,而是姜洲這樣子……怎麽看都讓人覺得不安。
無憂無慮,被捧在手心裏過了十幾年,母妃家中忽逢變故,舅舅同表哥都一起下了獄,應該讓他很惶恐吧。
他會不會恨姜珩?
沈止慢慢喝完只倒了半杯的酒,想到從前的姜珩,又看了看姜洲,一時只覺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如今的姜洲,又何嘗不是當年的姜珩。
只是姜珩受到的是毀滅性的打擊,姜洲卻只剛嘗到了點開頭。
他撇去心底那點不忍,垂下眼研究手中的青釉茶杯出自哪個瓷窯。淡月開的藥雖然奏效,折騰了許久,他還是感到有點困倦。
正漫無邊際地想着些事打發時間,忽聽一陣尖叫聲傳來,沈止連忙一擡頭,就見方才還在翩翩起舞的舞女之一竟然直沖向了皇上,手一翻便從腰側摸出兩把薄薄的軟劍,卻沒人敢忽視其中的力量。
因為她們一直都在旋轉舞蹈,都沒有人留意到她們隔高座越來越近,只以為是起舞的動作所致。
附近的禦林軍和錦衣衛再沖上來,有點來不及。
那舞女大喊一聲“狗皇帝,拿命來”,兩柄軟劍秋水一般纏向皇上的脖頸。皇上臉色沉靜,竟從身後也摸出一把劍,擋了一下,臉色便猛地蒼白起來,沒了力氣,手中的劍哐當落地。
沈止心道不好,他離得也遠,一時只能抄起手邊酒杯狠狠擲去,酒杯啪地打在那舞女手臂上,讓她的動作滞緩了一下。
随即忽有破空之聲傳來,一支羽箭刷地飛來,勁道極大,狠厲地刺進了她的後腦。
羽林軍也趕了上來,一腳将沒了氣的舞女踢開,團團圍住了急促喘着氣的皇帝。
沈止見場面控制住了,這才扭頭看向射箭之人。
是姜珩。
姜珩站在大殿門邊的光暗交界處,箭袖輕窄,身形修長,他緩緩放下手中的弓箭,遞還給身邊的羽林軍,神色淡淡的,從容如天神一般。
沈止的呼吸滞了滞,又想起什麽似的,扭頭左右看了看。方才衆人目光都聚集在高座之上,也沒人發現他扔了酒杯,當真幸運。
姜珩大步流星地跨入殿中,目不斜視地快步走到高座下,行了一禮:“兒臣救駕來遲,還請父皇責罰。”
皇上也終于喘了口氣,睜開眼,揮退身邊的羽林軍,看向姜珩,擡了擡手:“起來。”
姜珩依言起身,垂着眼道:“兒臣近來查證許多常大将軍觸犯國法之實,方才審問他身邊副将時,才得知今夜會有刺客。”
衆人倒抽涼氣。
還能說什麽。
不用說也知道了,刺客除了是常家派出的,還能有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珩身上,神态各異。
不過衆人的想法倒是一致:常家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