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鍋渾水
“是的，就像何組長看到的一樣，此次我們黨務調查科的任務編號，便是5307，所以說無論是白處長還是趙小姐都沒有說謊。”
齊雲瑞說完，就想伸手抽出郭淮仁手中的檔案資料，卻見後者，手猛的往後一縮，齊雲瑞的手便在半空中落了個空……
“任務編號指的确是5307，這件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但是齊科長，我在檔案資料上看到的，可不僅僅是任務編號這一件事情，你可知道你們的代轉物資是鴉片？這種東西在上海，可是違禁品，一經曝光即刻沒收！”郭淮仁說完，将手中的檔案資料用力“啪”的一聲摔在了辦公桌上！
齊雲瑞見狀，心中哀嚎不已，來了，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組長，這個可是上面……”
“我管你是上面還是下面，上海如今這麽多事發生，你能說跟你們的監察不力沒有關系嗎？”郭淮仁大怒，說這話時，他的青筋都要爆裂開來了，随即手一揮對着剛剛的那位副手說道：“去！将所有的鴉片都給我清查過來！待我請示上峰後，再作定奪！”
“是！”
随着那位聯合調查特情人員人員的離開，齊雲瑞的臉色簡直比哭還難看，他一掉頭，卻發現李雲星正一臉幸災樂禍的看着自己，更是一時氣的七竅生煙，可今天沈笑不在，郭淮仁又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就算衆人皆明了，這批鴉片已然是名正言順的進了他郭淮仁的私人口袋，卻愣是沒一絲一毫的辦法！
于是乎，衆人從聯合辦公室出來時，皆是一臉的菜色，除了一個人，那便是李雲星，他正滿面春風的領着李尚武走在最前面。
“尚武，這次的事情雖然情報出錯，行動失敗，受了處分，但是好在陰差陽錯之下竟然端了黨務調查科的一個金飯碗，痛快啊！”
雖然複興社密電處與黨務調查科相輔相成，在軍部也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可自合生酒店血案發生以來，李雲星就不止一次受癟與齊雲瑞，何況還有那個混世魔王更是沒少給他添堵，如今這事一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實實在在的給了齊雲瑞迎頭一棒，讓李雲星好不痛快！
可他身邊的李尚武，就沒有他那麽痛快了，相反的，李尚武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相當痛苦了。
回想起剛剛在辦公室裏趙依夢看自己的眼神，已然是失望至極。李尚武也知道，他們之間的嫌隙已經在自己的原則之下産生，并無限擴大着。
等到李雲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後，李尚武卻沒有直接回去自己的辦公室，相反，他在方明昊的辦公室門前停了下來，看着身後的那兩個身影慢慢靠近。
等到趙依夢經過自己身邊時，李尚武艱澀的開口叫道：“依夢……”
“哎呦喂，我的乖乖啊，”與趙依夢并肩走來的方明昊聞言，即時溢出一聲怪叫，在樓道裏高聲說道：“李處長，我看你還是叫趙小姐吧，剛剛在聯合辦公室不是叫的挺好的嗎，這時候再叫“依夢”，怪奇怪的呀！”
“姓白的，你能滾嗎？”李尚武幾乎咬牙切齒的怒吼着方明昊！
卻不料此時趙依夢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方明昊的面前，冷聲說道：“崇禮說的沒錯，李處長日後還是叫我趙小姐吧，再叫“依夢”的确挺奇怪的。”
趙依夢說完，便徑直拉起方明昊的衣角，進了辦公室，随即當着李尚武的面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看着渾身僵硬的李尚武，副手王強心中也是千般滋味，今天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們好像是被人引進了一個事先挖好的坑裏，可若說趙依夢是挖坑人之一，王強是說什麽也不會相信的，可她的身上又的确存在疑點……
看着被苦悶和兩難折磨的心神俱無的李尚武，他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了，于是乎，兩道身影在方明昊的門前站了好一會，而平日裏人流不斷的走道裏，在這個中午，竟是空無一人來往。
相對于房間外的靜寂和尴尬，辦公室內的方明昊和趙依夢也是相對無言，原本趙依夢一進房間便想跟方明昊解釋早上的行為，方明昊卻只是一個簡單的手指，便打斷了趙依夢已到嘴邊的話語。
他指了指辦公桌最下方的竊聽器，裝着若無其事的對着趙依夢說道：“要不我們直接下班吧，你心情不好，我帶你去大都會潇灑潇灑去吧，效果挺好的，我心情不好就去。”
趙依夢錯愕的表情剛過，聞言又是一陣錯愕，脫口而出道：“男人心情不好去大都會那是減壓，我心情不好去大都會幹嘛呀？”
“喝酒啊！”方明昊說完，滿嘴都開始流哈喇子了，跟在趙依夢身後巴巴的問道：“去不去？我帶你認識小姐妹，她們可豪爽了！”
趙依夢聞言，更是聽的嘴角直抽抽，氣的頭也不回的去了外間的辦公桌後坐下，随即方明昊再一次聽到，她手腕血玉镯子“咚咚”扣着桌面聲音，可想而知趙依夢此刻翻譯文件的動作弧度有多大！
坐在實木屏風後的方明昊卻慢慢收起了滿臉的玩笑之色，別說門外的李尚武懷疑趙依夢去合江碼頭的動機，方明昊又何嘗不懷疑呢，他有沒有派趙依夢去合江碼頭，他心裏最清楚，而趙依夢甚至在合江碼頭還連發三槍示警，這又是為什麽呢？
難道說，她示警其實是為了李尚武，卻被對方會錯了意？或者說……
方明昊不敢往下想，他從沒想過他唯一在乎的女孩背景會有多複雜。可今天發生的事情，方明昊雖然出手保下了她，心中卻無形中對她多了很多考量和懷疑，這絕不是方明昊想要的感覺，他必須找機會聽聽趙依夢的說法。
而同一時間在聯合調查辦公大樓門外的街道上，有一個人已經在那裏悄悄留意周圍情況幾天了，他在留意觀察的人，竟也是趙依夢！
老新發現大都會廣告牌被監控後，便自行切斷了外間的一切聯系，可他無意中竟得知趙依夢被合生酒店血案聯合調查組給外聘了！
這一消息的到來，刺激了沉寂許久的老新，他知道合生酒店機密文件丢失過程中，方明昊是最關鍵的人物，他曾多次申請近距離接觸此人，都被組織上以危險為由嚴令撤回申請。可如今老新得知，趙依夢竟可以如此輕而易舉的近距離接觸他，他又怎麽會輕易放棄這個突破方明昊的機會，放棄這麽一個千載難逢的立功表現機會！
老新随即便開始打聽趙依夢辦公室位置，然後在她辦公室對面的茶樓上定了一間包間。而今天，已經是老新第三天将一方絲帕系在窗沿上了。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信號，組織上有明确規定，在如今局勢之下，兩方聯絡員是禁止直接聯系的，所以絲帕暗號僅作為緊急暗號使用，已經極少有聯絡員使用了。
可為了方明昊這條大魚，老新已經沉不住氣了，他無視組織規定，直接放出信號，并在此等候與趙依夢見面。
所以當對面辦公樓裏的趙依夢，偶然間走到窗口喝水，在看到對面窗沿上那一縷似有若無的白色時，她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再三确定那抹白色确是一方絲帕時。
趙依夢方才心神一凝，找了個借口，便出了聯合調查組大樓，她特地在七弄喝了咖啡，又去書院聽了一場評書，直到确定自己身後沒人跟蹤時，方才提步返回聯合調辦公大樓附近，伺機進了茶樓，而後便看到了另一個接頭人老新。
“趙姑娘請坐。”老新起身相迎，笑着說道。
雖然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曾在危急情況下見過一兩次，可論起稱呼來，卻是陌生的很。
“新叔，叫我依夢吧。”趙依夢開口輕聲說道，對于革命同志，一股熟悉的親切感，自開口的一瞬間便相互産生了。
“呵呵。”老新憨厚的笑着，“依夢，今天我叫你來，是為了執行一項任務。”
趙依夢聞言，立即側耳傾聽着，對于組織上每一次下達的任務，她都格外珍惜并努力完成着，就連上次突然接到命令讓她接觸李尚武并取得他的信任，趙依夢也是努力完成着，雖然最終導致她與方明昊的分手……
“我要你接近方明昊，并伺機從他身份找到一份絕密資料，這份資料事關重大，它是我們在合生酒店血案中丢失的石油深鑽技術資料！現在多方勢力都在搶奪這份資料。”老新急切的将任務下達給趙依夢，并将任務的重要程度加以說明。
“方明昊？”
趙依夢在聽到這三個字後，老新後面再說些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就在今天上午，在所有人都懷疑自己的時候，唯有這個人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就無條件的相信了自己。趙依夢甚至不敢想象，今天若是沒有方明昊及時給的任務編碼，那她此刻是在聯合調查組的審訊室裏，還是在李尚武的密電處暗室中……
“依夢？”老新話說完卻見趙依夢遲遲沒有回應，不禁疑惑的開口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你已經得到什麽情報了？”
“哦，沒有。”趙依夢聞言，随即回神，定睛看着面前目露疑惑的老新，勉強一笑道：“新叔，是真沒什麽事，只是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思緒有些亂。”
說話間趙依夢無意中扭頭看到了窗外的白絲帕，不禁開口說道：“新叔，這次怎麽啓用緊急聯絡信號了，組織上還有別的任務要分配嗎？”
“……哦。”老新一頓，目光卻在這時有了些許的閃躲，“沒有了，因為方明昊是石油深鑽技術資料丢失的關鍵人，如今你機緣巧合下正好在他手下工作，組織上也是不想失去這樣好的截取資料的機會。”
“組織上已經知道我被聯合調查組外聘了？可我昨天才将信息送出啊。”趙依夢心中的訝異此刻在臉上竟顯無遺，上海的地下聯絡網自從國民政府發布圍剿行動以來，幾乎已經成癱瘓狀态了，卻不料此事竟是如此迅速。
老新聞言只是“呵呵”的笑着，又叮囑趙依夢幾句需要注意到地方，便起身離去。
随着他的離去，包間內再次安靜下來，趙依夢不急不緩的小口小口喝着熱茶，可心卻逐漸冰冷起來。
趙依夢看着對面的聯合調查大樓，看着眼前正對着自己的那扇窗戶，也許此刻方明昊還在辦公室裏，也許此刻方明昊正吊兒郎當的和某個妖嬈女子打着電話，說着不着邊際的情話，也許……
可即使有這麽多讓趙依夢讨厭的也許存在，趙依夢也知道經由上午一事，自己已經對方明昊再難讨厭起來，她甚至在方明昊護住自己的那一個瞬間，又回到以前那個愛他戀他的趙依夢了……
看着眼前不遠處，飄蕩在她與對面辦公室間的那方絲帕，趙依夢心中苦澀不已，她慢慢起身，走到了那方絲帕前，駐足良久，終究還是毫不猶豫的伸手，将那方絲帕扯落與手中，并緊緊握住，直到指甲陷入掌心中！
而剛剛離開的老新，此時正站在樓下看着趙依夢将那方絲帕取下，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方才放回原位，遂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正當他要靠近大都會那個廣告牌時，老新身子一轉便入了右側的巷子口，腳步蹒跚的身影在巷子裏拉下了很長的倒影……
然而，正如老新所猜想的那般，此刻大都會廣告牌下早已不再安全。沈笑所帶領的憲兵隊雖然已被郭淮仁強行撤回，但他卻依舊有調動聯合調查組行動人員的資格，當然，除了兩名骨幹人員方明昊和李尚武。
只是此刻沈笑的面部表情卻是不容樂觀，他眉心緊鎖的看着對面廣告牌下，那間已然空空如也的混沌攤。
“今天還是沒人來過嗎？”沈笑臉色冷聲問道。
負責布控的聯合調查組特情人員小李，聞言趕緊上前一步，恭敬的回答道：“是的組長，從昨天夜裏那間混沌攤便搬走了，至今為止沒有相關人前來查看。”
“滾蛋！”沈笑忍不住口吐髒話，氣急的對着別內的幾個人說道：“你們一個小組的人就守着這麽一個地方，人從你們眼皮底下溜走了，你們竟然都不知道？”
沈笑的質問讓聯合調查組等人羞愧的低下了頭，可他們也冤枉啊，不眠不休的守了幾天，連眼睛都沒合上一下，可昨天夜裏實在太困了，就眯了那麽一會，可誰知就出狀況了！
“組長，那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沈笑聞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礙于身份，他真心想一腳将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給踢出去，更是生氣郭淮仁那個老狐貍為了敷衍自己，分配了這麽一批二流子給自己調用！
“還能怎麽辦！去，過去幾個人将廣告牌現在所有的廣告信息，全部抄錄下來帶回來給我。還有，這裏的人員再不許私自離開盯梢崗位，眼睛給我睜圓了繼續盯着，再出差錯，我讓你們通通滾出特情處！”
“是！”
正當衆人得令，在指揮着人去抄錄廣告時，卻見沈笑臉色一凝，低聲說道：“等一下！”
衆人忙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卻見一個熟悉無比的人正站在廣告牌下，仔細的盯着廣告牌看了兩眼，然後方才不疾不徐的轉身離開。
白處長？
衆人疑惑的回頭看着沈笑，卻見沈笑理都不理他們，目光一直緊緊鎖着方明昊，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消息在這一條路的盡頭，他方才起身下車，而後直奔着剛剛方明昊站過的地方走去。
聯合調查組等人一時有些不明所以，慌忙跟在他的身後小跑過去，等他們在沈笑身後站定時，後者已經用手指着廣告牌對他說道：“現在就記下這幾條信息，我要你們優先着重盤查這幾條廣告信息，一有消息随時通知我！”
“是！”
“還有，”沈笑說完，将視線移到方明昊消失的方向，正色說道：“從現在開始，暗中秘密調查白處長的一切，記住了，暗中調查，除我以外，不需要和任何人彙報。”
衆人一聽這話，腦回路瞬間通透起來，訝異中，不禁慢慢擡頭，說些沈笑的視線望去，“是！”
然而，兩個小時後，令沈笑失望的事還是發生了。雖然他們動用了密電處所有的精銳力量，可從大都會廣告牌上摘抄下來的廣告，有價值值得深究下去的廣告卻并不多，僅僅只有兩條看起來正常，卻沒有來源地的尋人啓事。而要想突破這兩天尋人啓事卻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你說什麽？”原本端坐在辦公桌後的沈笑眉心微鎖，擡頭臉色不郁的再次重複道：“單向密碼？”
小李頭皮一麻，手上的動作也是略微停頓了一下，但他還是硬着頭皮，伸手将手上剛剛解析出來的報告遞了過去，“是的，組長。這是設置密碼的方式，是共黨最常用也是最簡單“單向密碼”，就是只有設定密碼的雙方約定人才能知曉內容，而……旁人……則無從破譯。”
沈笑聞言更是覺得好笑和憋屈，擡眼冷冷掃視着眼前的小李，“也就是說我們被共黨最簡單“單向密碼”給難住了，是嗎？”
“……是。”小李說這話時，連聲音都流露出些許怯懦來，可事實就是如此，容不得他有半點隐瞞啊。辦公室內的氣壓愈來愈低，迎視着沈笑幾欲吞噬人的目光，小李終究還是艱澀的開口解釋道：““單向密碼”雖說簡單，可難就難在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對接暗號什麽，如果……”
“夠了！”沈笑冷冷打斷小李的胡言亂語，蒼白無力的解釋，聽了也只是徒增他的煩惱罷了，“繼續死守大都會廣告牌！但凡下次再出現異動，只要跟這個“單向密碼”有關的，即刻抓捕！無論是誰！”
“那……如果對方是白處長呢？”
“抓！我說了，無論是誰！”
沈笑的聲音陰冷而暴戾，只聽的小李一陣不寒而栗，不自覺的行了一個軍禮，朗聲回道：“是！”
而殊不知自己已被沈笑盯上的方明昊，此刻正着手将廣告牌上的信息默寫下來，然後從書櫃上拿一本《宋詞》開始逐字逐字的破綻密碼……
不一會，方明昊便神情疲憊的合上那本老舊的《宋詞》，而後閉上眼睛，将身體沉沉的斜躺進沙發裏。
蘇區方面與“九號”再次失去聯系，上海多處地下聯絡站被毀，多名重要人員被沖散、生死不明，導致原本蘇區委托共産國際采購的軍需物資任務，遲遲未能有所進展。
如今“槍膛”接收到任務後，命方明昊設法從上海各租界內洋行采購管控物資，即消炎藥盤尼西林，由他們伺機運往蘇區。
盤尼西林？
方明昊非常清楚，盤尼西林正是共産國際同志，攜帶蘇區所需物品清單上的重要物資，此時像這類藥物在上海，已經受到了密電處黨務調查科，甚至是整個國民政府的嚴密控制！
別說其他勢力，就連上海灘有頭有臉的大佬人物，若是此時想在李尚武的管控下，多弄些盤尼西林發筆國難財，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是自己……
沉吟半響，方明昊終究還是睜開眼睛，看着眼前自己親手破譯出來的組織任務，他慢慢伸手向前将那張紙拿了起來，而後點燃燒盡，可即使已經将紙張化為灰燼，方明昊的眉心也沒有舒展分毫。
管控物資？
如今黑白兩道，就是黑市只怕都被李尚武等人嚴密布控了，若想在他們眼皮底下悄沒聲息的完成這項任務，只怕是不可能了。
看着垃圾桶裏的那點灰燼，方明昊瞳孔幽幽一動，只怕他要去攪一攪李尚武的渾水了，既然管控物資是他密電處負責的，那就別怪小爺手下不留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