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局中有局（下）
接下來的幾天，上海灘租界內莫名的多了很多陌生面孔，他們行為張狂動作粗魯，卻極少開口說話。
接下來的幾天，上海灘各大報紙頭條都只有一張鮮血淋漓的照片，附言：雙花紅棍血染合生酒店，青幫名堂閉門不語，七日頭七何去何從，江湖義氣為天下一笑！
接下來的幾天，複興社密電處李處長幾乎全程沒合過眼，在他的帶領下，夜間複興社燈火通明，白天複興社熱火朝天。
只有一個目标，那邊是破了這轟動國府的合生酒店驚天血案！
此時，身處複興社密電處審訊室中的李尚武，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個名堂混混，他是這幾日來密電處撒出去的網，捕回來的唯一收獲，近幾日唯一見過孔二的人，孔二曾經的心腹！
“聽說我們的人找到你時，你已經上了偷渡去香港的貨船了？能告訴我為什麽想去香港嗎？”李尚武看着眼前已然瑟瑟發抖的混混，也沒那個心思研究什麽審訊套路了，話一說完直接朝着審訊室的桌子前一坐，順手點燃了一支煙，“這支煙抽煙之前你講，我讓你活着出去，如若不然……”
“……我講，我……講，你們……想……想知道什麽我都說，真的。”地上的混混已然成了一灘爛泥，軟軟的，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着，抱着李尚武的小腿就是一陣求饒：“別殺我，只要你們別殺我，我什麽都可以說，什麽都可以做的！”
看着腿底下眼淚鼻涕橫流的混混，李尚武厭惡的一腳踢開了他，只踢的對方滾出去很遠！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貪生怕死的宵小鼠輩，此時他倒是有些可憐出逃在外的孔二，竟将此人作為救命稻草，看來這個孔二也絕不是什麽有義之士。
“說吧，別的事情我們不感興趣，也沒那精力理會，你直說關于孔二的，有人可是看到你們三天前在一起吃過飯！”副手王強一見李尚武的神色就順勢接起審訊的活。
“我說，我說，二爺，哦，不不，孔二是來找過我，說他的貨被人黑吃黑了，他懷疑是老爺子……哦，就是吳四海壞了他的好事，他來是讓我幫他搞到一批軍火，他好像是要找吳四海報仇……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軍爺，真的，我一個字都沒落下。你們別殺我，求你們別殺我……”混混一邊說些一邊朝着李尚武等人磕起了響頭。
李尚武看着他那副模樣，将手裏一口未抽的煙擡手扔進了身側燒的通紅的煤炭裏，那裏面的鐵餅已經燒的“吱吱”作響了，香煙落入火苗中，竟是未留下一絲痕跡，分分鐘的功夫被火苗吞噬……
“強子你審吧，我在外面等你。”說罷，李尚武看也不看腳下的混混，便抽身離開了審訊室。那個混混的樣子，還有那燒的極旺的煤炭，竟讓李尚武莫名的心煩，這樣的情景不正是此刻上海灘局勢的縮寫嗎？
時間不多，五分鐘後，王強便從審訊室出來了，看到李處長正倚靠在門檻上，想着什麽，“處長，有收獲。”王強悄聲說道。
李尚武聞言沒有絲毫的驚喜和訝異，他只是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擡腳便出了審訊室的大門，領着王強朝着面前空曠的活動區走去。
等到确定周圍沒有人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時，李尚武方才停住腳步清冷的說了一個字，“說。”
王強雖然不明白這麽機密重要的事情，李處長為什麽不去他的辦公室說，反而在這麽一個地方要他彙報，但他還是據實以報道：“那個家夥說孔二曾經做夢夢到過孔幺跟他要錢花，所以他決定頭七在合生酒店門票祭拜他。”
“頭七？”李尚武略一思索：“那邊是今天晚上，快，即刻組織人手将合生酒店方圓一裏全部布控起來！”
“是！”
“還有，”李尚武擡頭看着方明昊辦公室的窗戶，繼續說道：“以防萬一，控制住方明昊辦公室裏的那個小子，通知監視方明昊的人，今晚之前，只要方明昊靠近合生酒店，即刻拿下！”
王強聽到這裏倒是有些欲言又止，“處長……”
“說。”李尚武最見不得男人婆婆媽媽的。
“控制魚蛋那小子倒是不成問題，但方明昊畢竟是黨務調查科的處長，如果我們輕易冒犯，只怕黨務調查科不會善罷甘休。再說，據我所知，那個方明昊從幾天前就流連于大都會和百樂門之間，渾身的胭脂氣，他根本沒心思參與案件的破獲，我們……”
不待王強将話說完，李尚武已經轉身直面着他，冷冷的道：“難道我還需要你告訴我該怎麽辦嗎？按我說的去做，少會話。”
“是！”
王強不再多言，領命而去，看着王強有些僵硬的背影，李尚武知道，對于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剛剛說的話有些重了。
但，比起這些，對于方明昊這個人，李尚武寧願多此一舉也不願掉以輕心，當日在合生酒店案件勘察現場，就是因為李元星的輕敵，才導致了今天諸多尴尬的局面，還有辦公室內那無處不在的監聽，無一不顯示此人的高深莫測。
孔二這個人至關重要，李尚武絕不允許自己再折在方明昊的手上！
而此時已經第三天夜宿與大都會的方明昊，絲毫不知道發生在密電處的事情，看着眼前坦胸露乳的舞女，方明昊放蕩不羁的倚靠在軟軟的沙發上，滿面紅光的欣賞着她搔首弄姿的表演，哦，不，應該說“勾引”更為恰當。
面前的女子是已死的雙花紅棍孔幺的姘頭，據說孔幺這次铤而走險接下的這單大活，為的就是供養眼前的這個女人。
方明昊唇角挂笑，掩下眼底的算計，他知道生活在幫派最底層的打手，平日裏生活除了賭便是嫖，可他沒想到一個雙花紅棍竟能搭上大都會的點牌舞女，這一信息讓這幾天逛遍了上海灘三流歌廳的方明昊啞然失笑。
看來孔二對這個弟弟是真心的好，據他所知，孔幺可沒那個經濟能力消費與大都會，可他竟跟都會點牌舞女有情，甚至願意為她出生入死，看來這孔二沒少在裏面幫忙拉線啊。
“白公子可不帶這樣直直盯着人家看的。”如意一扭三擺的走到方明昊的面前，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在了方明昊的腿上，嬌嗔間一個水滴滴的葡萄便送到了方明昊的面前。
看着葡萄後面那深深凹陷下去的乳溝，方明昊嘴角冷笑一起，一柄槍便出現在他的手裏，槍口正對着那對呼之欲出的爆乳，而後慢慢用力，将它推離了自己。
看着眼前雖驚慌失色惶恐不安的女子，卻并沒有小家子氣的尖叫出聲，方明昊難得贊許的多看了她一眼。
“白公子這樣會不會顯得有失風度啊？”如意一開口，便更讓方明昊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這樣的女人絕不是孔幺那樣的街頭混混可以掌控的。
“只要如意小姐告訴我孔二在哪裏，本公子立馬恢複風度，你覺得如何？”方明昊吊兒郎當的不停撥弄着手槍保險，邪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血色全無的精致臉龐。
“白公子在上海灘若是跺一跺腳，雖不至于讓上海灘搖上一搖，卻也能吓倒不少人，您要找孔二何必為難我一個賣笑的呢？”
如意似是篤定了方明昊不敢開槍般，說話間，竟彎腰拿起了茶幾上的煙盒，方明昊見狀，卻也不生氣，伸手替她點燃了含在嘴裏的香煙。下一瞬，不待如意反應過來，一個反手，便将手無縛雞之力的如意甩手摔到了沙發上，點燃的煙也瞬間堵在了如意的眼睛上，睫毛燃燒的焦味一時間刺鼻難聞！
任如意再如何佯裝淡定，此時已是驚呼出聲，可喧鬧的大都會，誰會留意一個vip客房的騷動。
“我最讨厭粗魯的男人，尤其是對女人動粗的男人，如意小姐可千萬別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方明昊低沉的聲音在魂飛魄散的如意耳邊響起，這哪裏還是連日來那多情溫柔的翩翩佳公子，這就是一個地獄閻羅！
“我也想他死！我不告訴你，不是怕你傷害他，我是怕你殺不了他，留着他繼續回來折磨我！”如意恨意濃濃咬牙切齒的說道。
方明昊心中一驚，卻也不想與她過多糾纏，遂冷聲道：“那你現在覺得你先死還是他會先死呢？”
“今晚十一點，他會去合生酒店前祭拜孔幺。”
十一點？
方明昊下意識的看表，現在是……
十點半！
方明昊臨走前放了一百塊的銀票放在茶幾上，“不管孔二今晚結局如何，這錢足夠你離開上海的了。”
說罷便留下一屋子的冷冽殺氣轉身快速離開了。
當方明昊輕松解決掉跟在他身後的密電社特工，一步步逼近合生酒店時，他還是覺察出了異樣。
今晚的合生酒店異常安靜，雖然血案已經過去整整一周，但以合生酒店在上海灘的聲望和影響力，它背後操控的大佬們雖不至于讓其恢複往日的喧嚣熱鬧，卻也不會靜寂的猶如一座死城。
方明昊撫着額頭無聲哀嘆，這李尚武部署行動會不會太明顯了……
不對！
方明昊眼波一動，悄聲閃入一個拐角，看着幾道黑影訓練有素的迅速合擊一個暗哨，整個過程流暢果決，就連在黨務調查科數一數二的方明昊，也是驚不住要暗嘆一聲“好”字，這戰術顯然不是平常組織可以輕易比拟的！
等到他們将擊倒的人隐藏起來，迅速分散開來朝着合生酒店再次逼近時，方明昊方才從暗處現身，近身查看剛剛被擊倒的人和現場。
很顯然，孔二的行蹤已經暴露，而此時合生酒店這周圍怕是早已殺機四伏了！
那麽剛剛伏擊的這波人是誰？
青幫名堂？密電處？甚至是……九號？
方明昊想到“九號”時，整個思緒都停滞了一秒，組織上對于絕密資料的重視程度，讓方明昊有理由相信這次的行動組織會冒險部署！
然而等方明昊看清剛剛被擊倒人的面貌時，縱使有心裏準備，他的心還沉了幾分，臉色更是凝重不已。
正中眉心，一槍斃命！
而剛剛方明昊分明只站在了幾米開外的牆角，在一片寂靜中，在他的眼前，他們竟能殺人與“無聲”！
方明昊的手在下一瞬便摸上了腰間的槍柄上，黑瞳中寒光一片，殺機頓現，朝着剛剛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
而同一時間，合身酒店對面茶樓的二樓包間裏，李尚武也接到了下屬帶來的消息。
“處長，我們布控現場的人遭到了一股勢力的夾擊，對方出手狠辣至極，像是……”王強皺眉彙報着。
“日本人？”李尚武拿着望遠鏡站在窗口的窗簾下，查看着外面的情形，“吳四海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這時候出現的人只能是日本人，通知下去，不必留情，只要發現日本人即刻實施抓捕，情況危急之下可以開槍射殺！”
“是！”王強一聽這話，即刻快速離去，對于日本人，他們衆兄弟如李尚武一般，早就憋着一把火在胸腔，此刻眼看兄弟們死在日本人的槍下，恨不得即刻拿上沖鋒槍出去掃射！
“等等！”就在王強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李尚武的叫聲适時響起。王強一愣，就聽李尚武的聲音再次傳來，“一中隊跟着王強去外圍加強布控，二中隊跟我去合生酒店周圍伏擊孔二！”
話音一落，李尚武便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臉色冷峻異常的徑直越過王強，帶着二中隊朝着樓下走去。
看着李尚武的神色，王強知道，他這是動怒了，不僅是對抓捕孔二的行動受阻動怒，更是對嚣張跋扈的日本人動怒！
來不及思考，一衆密電處特工頃刻間便潛入了漆黑的夜色裏。
殊不知他們的舉動，此刻正清晰的被隐匿在街角一輛黑色轎車窺探着……
“嘿嘿，嘿嘿……嘿嘿。”一陣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自車中慢慢溢出，吉野佳田那陰毒異常的黑瞳正緊緊盯着黑暗中的獵物，“支那人有點意思，嘿嘿。”
“閣下，那個密電處處長李尚武的人頭就交給我吧！”坐在車前方吉野佳田的得力助手佐藤磨拳搽掌的請示道。
“嘿嘿……嘿嘿……”看着佐藤那殺戮驟起的眼眸，吉野佳田更是笑的陰風四起，手一揮便允了他的請示，看着佐藤猶如一頭嗜血的獵豹撲入夜幕裏，吉野佳田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戰士軍人就該如這般活在戰場上！他一吐多日來隐匿身份帶來的憋屈，在這一刻，吉野佳田重新感受到那種捕殺獵物所帶來的快感和興奮，他要讓支那人記住今天的圍捕！
此時，方明昊正身着一身黑色勁裝，隐匿在殺手裏，跟着隊伍匍匐前進着，他看着手腕處那一抹熟悉的白色，方才恍然想起，合生酒店血案的殺手裏，那批黑色勁裝打扮的蒙面人，和這些人是一起的！
毫無疑問的，他們果真是日本人！
混在日本殺手隊裏的方明昊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知道離孔二祭拜的時間不多了，又或許此刻孔二已經到了合生酒店周圍，對于一個黑幫混混，時間觀念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方明昊看着自己周圍分散開來的黑衣人，心神一動，暗咒一聲：不好意思了小鬼子們，小爺真沒時間陪你們迂回前進了！
離方明昊最近的黑衣人似是聽到了他的嘟囔，剛一轉身，便被方明昊迎頭一擊，順着對方後退的力道，方明昊急速上前一步胳膊在一瞬間圈住對方的腦袋，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方明昊牙一咬猛的一使勁！
“咯嚓”一聲，脖頸斷裂的聲音在夜色下清晰可聞……
一頓，正在凝神前進的幾個黑衣人正要轉身查看時，方明昊已經不由分說的欺身上前，一時間原本安靜的窄小巷子裏，隐約傳出格鬥擊打的聲音，不過，還未等周圍人發現異常時，巷子裏已經恢複了平靜。
鮮少有人知道，近身格鬥術一直都是方明昊的強項！
可當方明昊剛剛走出巷子口欲觀察合生酒店前的情形時，他還是被一道堵在巷子口的身影吓出了一身冷汗……
佐藤看着剛剛由巷子裏潛出的黑衣人，子彈正要出膛時，他瞄到了對方手臂上的白條，千鈞一發之際，他收住了手指，手一揮便示意對方跟上自己。
方明昊暗呼一聲：乖乖的，好險！
難得暢快淋漓的大打一場，竟險些出了差錯，好在自己換上的這身鬼子皮呀，方明昊沒想到自己剛剛解決了一批死士，竟又被這丫的“撿”進了隊伍裏。不過，好在這個隊伍連他只有三個人，也好在他們的前進方向很明确，這讓方明昊打消了滅了他們的想法，如果他們能帶自己找到孔二，那也真是省了自己不少力氣。
方明昊搖了搖有些酸脹的胳膊，又松動了一下打的生疼的拳頭，方才不動聲色的攆上了前方動作敏捷的兩個人。
方明昊卻沒料到，佐藤帶着他們直接上了茶樓的屋頂，很輕松的便找到了一個最佳射擊的制高點，他手一揚便将方明昊和另一個黑衣人分配在了其他兩個掩護他的方位。
方明昊按部就班地照他的指示潛伏好，乖乖的，還別說，這個人給他安排的潛伏地點，正是方明昊想要的位置，茶樓屋頂右側，不僅居高臨下，便于射擊，最主要的是在方明昊的下方就是合生酒店左側一處安靜、相對偏僻的角落。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方明昊誤打誤撞之下，竟讨了便宜，他如今只需等孔二出現，鳴槍示警，并協助孔二逃跑即刻，最主要的，他得留意當日在合生酒店看到的那個背影，九號，并保護他的安危。
時值深夜，一切仿佛都如平常那般安靜祥和，就連賣酒釀的小販，也是困意綿綿的打着哈氣，偶爾會有一兩扇窗戶打開，叫上一份酒釀解饞……
方明昊盯着平靜如波的街面，胸口中的心跳就如同計時秒針般，“咚咚”的提示着方明昊時間點的逼近，氣氛莫名的緊張而壓抑。
“咔嚓。”
突然，靜寂的夜空下響起一聲清脆的子彈上膛聲，方明昊一愣，眼光一轉卻見剛剛領頭的那個黑衣人已然架好狙擊槍，在瞄準下方的一個點……
李尚武！
方明昊來不及細想，此刻他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這日本人的目标竟然是李尚武！
他方明昊絕不允許日本人在他眼前開槍射殺中國人！
在方明昊飛身跳起的同時，坂田銀時也在第一時間覺察出他的異樣，原本對準樓下的狙擊槍，在下一秒便直直朝着方明昊的方向射了過來！
“砰！”
随着消音器帶來的悶聲感傳來，一個子彈帶着風聲從方明昊的耳畔飛過，他無暇顧及那細微冰涼的觸感代表着什麽，整個人直接騰空跳起朝着那架狙擊槍撲了過去！
他必須趕在另一顆子彈上膛前解決了這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