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争鋒無間
黨務調查科科長辦公室內，科長齊雲峰正筆直地站在書桌前，恭敬地聆聽着話筒裏的聲音，久久都沒有動彈一下，而吊兒郎當地坐在他辦公桌前面的方明昊，卻絲毫沒有受到他的影響，把玩着手心裏即将送給不知名舞女的珍珠項鏈，時不時迎着亮光，仔細地查看着珍珠的色澤。
“什麽？他們手裏面有中共的采購清單！”
安靜的辦公室內突然飙出一句讓方明昊眼神微閃的話語，手中動作不易覺察地微微一滞。
而這貿然提高的聲調也顯示出此刻齊雲峰心中的訝異，他說完這句話，方才覺得有些失态，目光冷冷的掠過依舊玩世不恭的方明昊。
“好，好，是，是，我們現在就過去！”齊雲瑞挂掉電話看也不看面前的方明昊，順手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徑直朝着門邊走去。
“喂，科長，幾個意思啊？”方明昊慌忙起身，小跑着跟了出去。
“你還知道跟上來呀，我以為作為黨務調查科副處長的你，除了哄女人，就沒有別的心思了。”齊雲瑞咬牙嘲諷道，若不是這小子在情報方面還有些門道，他真心想将他踢出黨務調查科！
盯着齊雲瑞不停晃動的後腦勺，方明昊嘿嘿笑着，“科長，您不懂，我這樣的姑娘們才會喜歡的啊，您也才會情報不是嗎。”
“是，你也只剩下姑娘們喜歡了！情報我就不懂了，你也在槍戰現場，李尚武也在槍戰現場，那小子能在死人堆裏發現一張共匪的軍需采購清單，奪了這案子的調查權！你呢！去了現場也只能是配合調查！”齊雲瑞說話間兩手一揮，指揮着黨務調查科內今天值班的兩個組隊下樓集合備車去了。
方明昊聽完齊雲瑞的訓斥，頓覺委屈，收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項鏈，正色道：“科長，這您可真不能怪我，李尚武是在那裏舉行訂婚宴，人家那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而我只是去參加婚禮的呀。”
“別貧了！趕緊去案發現場吧，別再讓複興社的人占了先機。再不能讓他們撥了頭籌，別忘了黨務調查科才是正統軍！”齊雲瑞說完，再不搭理方明昊了，随着下屬快速朝着樓下走去。
方明昊只得聳了聳肩，尾随其後，一同趕去合生酒店。
方明昊知道自從複興社成立的那天開始，黨務調查科與複興社的關系，便處于一種水火不相容的境地。加之兩位領導者，李元星和齊雲瑞本就不合，這也就加劇了兩個科室間的矛盾升級，雙方間的碾壓程度絲毫不遜與國共之間的派系之争。
好在合生酒店離黨務調查科并不遠，上車頃刻間便到了，當齊雲瑞看到合生酒店門前停靠着的數輛黑色轎車時，本就臭的不忍直視的臉色，此刻更是烏雲密布。
方明昊打開車門就見李雲星滿面春風的迎了上來。
“我說誰呢，開車這麽拉風的，原來是黨務調查科的齊科長啊！哎呦喂，這地方可不能停車，齊科長不會忘了吧，合生酒店可是出了驚天血案的。”李雲星說到這裏，故意看了一下四周，不着痕跡的靠近了齊雲瑞一步，方才小聲的接着說道：“而且還可能是共匪所為，我們正在排查，齊科長将車停在這裏可是會影響我們勘察現場的啊。”
李雲星說完，看着齊雲瑞逐漸扭曲的面孔，再也抑制不住滿心的得意，“哈哈”大笑起來。
聽着李雲星猖狂的笑聲，即将步入合生酒店大廳的方明昊，嘴角還是沒忍住抽了抽。這丫給多少氣給齊雲瑞受，回去就有多少麻煩等着他們這班弟兄！
身後隐約傳來齊雲瑞反擊李雲星的話語，方明昊卻無心理會，他徑直走向合生酒店，中共緊缺物資的采購清單落入李尚武手中了？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李尚武這個人的辦事能力方明昊早有耳聞，複興社內多起情報工作都是他主導的，出錯的利率幾乎為零，這也是齊雲瑞恨的牙癢癢的事件之一。
如今采購清單落入他的手中，方明昊知道，于公于私這對他來說都是一個難題。
走進酒店，剛一擡眼，瞧見正在合生酒店勘察現場的李尚武，方明昊陰郁的心情便莫名好轉起來。
與此同時，四目相對間李尚武顯然也看到了從門口走入的方明昊，那花花公子的調調，讓李尚武厭惡的皺起了眉。
不待他有所反應，方明昊已經先他一步開頭道：“乖乖，李處長在上海灘怎麽說也算個人物了，蹲牆角勘察現場這種事您都要親力親為的啊？”
聞言，李尚武并不搭理他，反而起身戴好手套領着下屬直接越過他，上了二樓。
方明昊看着李尚武離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以不小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哎，也是個石頭心腸的人吶，看樣子等會要去看看依夢了，昨兒個可是被吓得不輕……”
“方明昊！你王八蛋！”方明昊話未說完，李尚武的怒吼聲便由樓梯拐角處傳來，伴随着“咚咚”的腳步聲朝着方明昊快速逼近着。
“幹什麽呢？！”
卻在此時，斷喝聲也由方明昊的身後響起，齊雲瑞大踏步走了進來，身旁跟着依舊笑的滿面春風的李雲星。
“齊科長，後生們開開玩笑，你不會就當真了吧。”李雲星愛惜李尚武是整個軍統都知道的事情，他斷不會讓他的愛徒在人前失了面子，李尚武昨天的訂婚宴如今在整個上海灘無疑成了笑話，可這個方明昊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齊雲瑞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嘿嘿’笑了兩聲，滿眼嘲諷的掃視了一眼大廳內的衆人，一語雙關的說道：“平日裏開開玩笑自然是沒什麽的，怕只怕如李社長昨天說的那樣，有些人丢了面子失了裏子，卻拿同仁撒潑！李社長，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你！”李雲星沒料到齊雲瑞駁他的面子，一時間氣的臉紅脖子粗，手指指着齊雲瑞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還有，”齊雲瑞越過李雲星，意有所指的再次開口道：“不要以為有了案件的主導權，就不把別的辦案同仁放在眼裏。上峰的指示是聯合調查，辦的了此案，自然是升官發財各自安好。如果耽擱了，也不是随便哪一個小喽喽就能擔待的，李社長，我說的對也不對？！”
李雲星沒想到自己接二連三被齊雲瑞堵的無話可說，憋着一口氣，漲紅着臉，卻生生回不上一句有力度的話！
李雲星明知道齊雲瑞是借題發揮，打臉剛剛自己在外面嘲笑他的事情，可偏偏他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在一個理上，讓人無法反駁。
“社長，樓上這邊有了新進展，要不你上來看看？”萬分尴尬之際，李尚武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李雲星一甩衣袖冷哼一聲直接上了二樓。
“科長，”方明昊賊溜溜的從齊雲瑞的身後探出半個身體，不顧齊雲瑞極度難看的臉色，痞笑着說道：“科長今天可有兩米八高哦，您剛剛的樣子要是被百樂門的頭牌施施看到，那以後百樂門可就沒李社長啥事了。”
“你趕緊給我滾進去查案吧！”看着方明昊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剛剛下去的火氣頓時又冒了上來，齊雲瑞恨不得一槍崩了這個浪蕩公子哥，可勘察血案現場這一塊，調查科內除了他，還真沒有人能和李尚武那小子一較高下。
身邊其他的弟兄聽聞齊雲瑞如此說，深知齊科長已經沒了脾氣，紛紛憋着笑分散開來開始認真勘察現場。剛剛李雲星在外面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裏，恨在心上，黨務調查科內雖沒幾個英雄好漢，但這樣被人當面恥笑還真是頭一遭，不服輸的血氣可誰都有！
方明昊也在一片憋笑聲中，随着齊雲瑞上了二樓。
昨日槍戰雖然混亂，一樓大廳雖然死傷最為嚴重，交火最為激烈，可他們都知道，合生酒店二樓的幾個房間才是事故的起源點，也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社長你看，孔幺雖然是死在了208房間的門口，可他面朝外，胸部多處中彈，顯然是被人拉着當作人肉盾牌，被走廊裏的子彈打成了篩子。當時我們密電處的人可以證明，我們在一樓宴會廳裏舉行……宴會，并沒有看到有大隊人持槍沖上樓去，這就說明當時二樓就隐藏一股甚至是幾股不同的火力。還有206房間被打得血肉橫飛千瘡百孔，相反222卻只是一槍斃命，而當日從二樓窗臺下面查獲的手提箱，與孔幺死之前手裏拿的箱子是一個材質的……”
剛剛走上二樓走廊，方明昊等人便看到李尚武帶着書記員領着李雲星站在208房間的門口，指着窗臺的位置分析着案發當日的情況。
“這又能說明什麽呢？下面收獲的手提箱裏有十萬美金，這我們知道，但他現在的箱子裏可是一無所有，黑道裏黑吃黑的伎倆千萬種，但要說與他交易的對象是共匪，李處長是不是有些武斷了！還是說李處長手裏的那張共匪軍需清單是假的？”
還未等方明昊聽清李尚武的推斷，走在他前面的齊雲瑞已經出聲質疑李尚武的推斷了，聽了齊雲瑞的話，方明昊只覺的太陽穴一下一下“突突”跳着疼。
他知道，若是在平時以齊雲瑞的處事風格，是斷不會出聲質疑李尚武的案件分析，怪只怪李雲星剛剛在外面着實下足了力氣嘲笑他了。齊雲瑞只怕一時半刻是咽不下被複興社壓下一籌的濁氣了，所以此時才處處挑他們的毛病。然而人家李尚武說的很好啊，細節處絲絲入扣，當真是勘察老手才會在第一時間将這些細節連貫起來的。
“呵呵，齊科長說的也是，那您可有什麽高見啊？不妨說來聽聽。”李雲星聞言卻并不生氣，對于李尚武的勘察分析，上海灘如果李尚武認第二，那還真沒人敢認第一了！所以此刻他反而不驕不躁的示意李尚武和案件書記員虛心聆聽齊雲瑞的高見。
看着李雲星一副等着看笑話的模樣，方明昊莫名的脊背一陣發涼……
果不其然，幾乎只在下一瞬間，方明昊眼睜睜的瞪着原本走在他前面的齊雲瑞，利索的朝208房間門口一站，轉身一揮手，笑眯眯的對着原本走在他後面的方明昊說道：“來，白處長，對于這個現場，你來講講你的看法，別忘了黨務調查科才是正規軍。”齊雲瑞說道“正規軍”這三個字的時間，故意加重了口氣，聽的一旁的李雲星臉色變了又變。
方明昊無心理會兩位高官間的明争暗鬥，因為此刻整個二樓的所有人員，無論是複興社還是黨務調查科的人，全都不自覺的停下了手裏正在忙的事情，将目光鎖在了他的身上……
“來，大家都停一停吧，都過來學習一下黨務調查科的現場勘察以及案件分析，這機會可是難得的。”李雲星大手一揮，話音剛落，就連原本在一樓的人也陸續跑到了二樓。
“大家注意腳下，別破壞了案發現場！”一直不吭聲的李尚武眼見現場的人越來越多，忍不住出聲提醒道，目光卻從沒離開過方明昊的身上，眼神裏的挑釁不屑，讓方明昊想忽視都難。
方明昊掠過他的目光，有些為難的觀察着一片狼藉的案發現場，昨日只是匆匆一撇就跳窗跑走了，今天的案發現場除了222房間，其他的早就被酒店工作人員和巡捕房那幫蠢貨破壞的淋漓盡致了，哪裏還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啊。
方明昊圍着現場看了一圈，随即将手插進褲兜口袋裏，掏出那串珍珠項鏈一邊把玩着，一邊對着早沉了臉色的齊雲瑞說道：“科長，這李處長是案件的負責人，我們調查科只是來配合調查的，連案件卷宗都沒有的，案件分析現場勘察這種事輪也輪不到咱們啊，而且我等下還有約會了，讓他們自己弄吧，早點弄完早點下班。”
方明昊說完還提醒似的輕挑的扔了下手中的珍珠項鏈。
“方明昊！”齊雲瑞确定今天他是諸事不利了，沒想到方明昊這二貨子關鍵時刻跟自己反水掉鏈子！
看着眼前被方明昊氣得暴跳如雷的齊雲瑞，李雲星并沒打算就此收手，黨務調查科的笑話可不是想看就有的。他不急不慢的向前一步，對着方明昊說道：“白處長說這話可就不對了，既然上峰的意思是黨務調查科和複興社聯合調查，那就不談什麽案件主導權，只要你今天說出的案件分析理論得到大家的認可，那後續複興社關于此次案件的調查工作，你都可以直接參加，至于卷宗？随時都可以送到黨務調查科白處長的辦公桌上……”
李雲星的話未說完，一旁的李尚武慌忙出口阻止道：“社長！”
然而方明昊并不會給李雲星任何出爾反爾的機會，他快速上前一步，正色說道：“李社長這話可當真？”
“你說呢，李社長這人什麽毛病都有，唯一的優點就是說一不二。”瞬間反應過來的齊雲瑞笑着拍了拍李雲星的肩膀，邊對着方明昊說道。
李雲星這時方才反應過來自己貌似中了方明昊的圈套，看這小子流裏流氣的，沒想到也是人精一個，天知道為了案件的主導權，他連共匪清單的事都抛出去了，為的就是在這件案子中甩開黨務調查科的牽制，好好給重慶的“蔣公”長臉，如今競被這小子幾句話給激出來了！
但懊惱歸懊惱，在這麽多人面前做出爾反爾的事，他李雲星還真做不到。再說，能不能參與進這個案子，也得看他方明昊有沒有這個能耐不是！
想到這裏，李雲星怒視着方明昊和一臉得意之色的齊雲瑞，咬牙對着方明昊說道：“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白處長。”
“得嘞，您先瞧着。”
方明昊反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随即不理會一衆看笑話的人，收斂心神認真的在206、208以222三個案發房間裏來回仔細觀察着。
齊雲瑞一見他這個樣子，不安的心也慢慢平複下來，方明昊有什麽樣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在黨務調查科如此嚴謹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方明昊的一些胡作非為。
當方明昊再次走回到208門口，面朝他們站着的時候，齊雲瑞就知道事已經成了，合生酒店的血案，無論跟共黨有沒有關系，都不會再有他複興社獨占功勞的局面出現了！上峰最擔心的事情競被方明昊如此簡單就解決了！
“一，李處長說的沒錯，昨天206、208以及222這三個房間裏至少藏匿了三支不同的武裝力量。二，第一槍應該是從222房間射出的，然後才是206走廊，最終火力值集中在208門口。”
“……”
聽着方明昊極其雲淡風輕地分析并還原着昨日槍戰現場的布局，任憑李雲星如何想象，他還是被驚到了，張口結舌的欲說些什麽反駁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方明昊卻并不理會他，他甚至沒有理會任何一個，慢慢推開站在206房間門口的李尚武，踏步走入房間的同時，清聲解釋道：“206房間內雖然死傷六人，但房間擺設并沒有淩亂，除了六個人倒下後絆倒的四方椅子外，你們看看中間的這一條幾案幾乎原封未動，而六人的槍傷全部集中在胸部頭部，而且都是近距離射擊，就算青幫要黑吃黑，孔幺這個雙花紅棍再沒腦子，命還是知道要的吧。這樣不顧自己性命的激情射擊，只能說明他們在氣氛極度緊張窒息的情況下，受了外界的刺激，而後開始盲目開槍自保。”
聽着方明昊慢條斯理的分析，李尚武眼中的不屑慢慢消失，同源與撥開真相的那種推理沖動，讓他的眼眸中不自覺的凝聚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神采，“對的，222房間有打鬥過的痕跡，206雖然看似子彈橫掃血肉橫飛，但仔細觀察卻會發現，好似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根本沒有給他們思考的餘地，更別說打鬥逃跑這些緩沖的行動了。再說222房間內俄國人的槍傷，也是在眉心位置，貫穿大腦，一槍斃命！222房間的确是這起槍戰的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