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安靜的無菌手術室外面, 冉冉靠在牆邊, 雙手緊緊交握抵在下颌, 偶爾擡眼看一眼緊閉的大門,又低下頭, 無意識地咬着大拇指指甲。
一條緊崩的線,被拉得太緊再放松,輕則失去彈性, 重則斷裂。
冉冉覺得, 她現在就是那條被拉得太緊然後松開的線,雖然沒有斷,但人已失去活力, 她半睜着眼,望着前方, 整個人卻在發虛。
齊光毅一回來,就看到縮着肩膀站在門口的冉冉, 形單影只的背影, 透着幾分無助。
他快步上前,把人攬入懷裏。
說實話,冉冉打電話給他讓幫忙找方承澤時, 他設想過許多突發事件,父子吵架、方父急病……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然而當他在地下停車場看見冉冉沾着血背着昏迷不醒的方承澤出來時, 他簡直要吓出心髒病。
卓遠抱着方承澤上了車, 緊跟着的冉冉臉色白得吓人, 除了說‘送醫院’其它一句話不說,他把人抱到懷裏,說了好久的話才讓她回神。
冉冉說不清楚方承澤受了什麽傷,齊光毅只能做好最壞的準備,立刻送去了他相熟的私家醫院。
人一到,幾個醫生過來,一檢查都是眉頭緊急,便說要馬上進手術室,到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人還沒出來,冉冉明明看起來快累倒了,卻倔強地守在門口不肯動。
這樣的冉冉,讓他心痛極了,如果知道是這麽嚴重的事,說什麽他也不會想着要多個人多個幫手而拉上卓遠,他會立刻跑到她身邊,第一時間替她分憂。
“別怕,你哥哥人不錯,老天爺不會讓他有事的。”
一聽這話,冉冉原本木然的臉上倏地有些動容,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頭。
誰說好人就不會出事?方承澤原本的命運可是無比凄涼,而她,明明得到提示,卻這麽沒用,還是遲了一步。
都怪她,為什麽想不起原書劇情,都怪她……
冉冉捂着臉哭了起來,齊光毅沒想到自己想安慰她的一句話,卻把她惹哭了,他把人抱到懷裏,不住地輕拍她背後,“沒事,真的沒事,這裏的醫生醫術很好,就算有個萬一,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我們可以去國外找頂尖的醫生……”
冉冉在他的懷裏緩緩搖頭,一言不發地緊抱他的腰,聽着他挖空心思的安慰,情緒漸漸平複,靠着他小聲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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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卓遠看着,轉身朝一男人道:“你看到了,人的情緒還不穩,你現在去問,怕是問不出來。”
男人嘴裏咬了支煙,聞言挑了挑眉,“情緒不穩?你知道她多大膽,報假警,弄出火災警報,把人家酒店七樓客房區的客人全趕到大堂,帝豪酒店都以為自己要出大事了,你說這事要怎麽兜?”
卓遠嘿嘿一笑,擡着下颌對着手術門一點,“哪有報假警,那不是事出有因嗎?還不是為了救人,虛驚一場好過真出事吧?”
“哼,浪費人力物力。”
正說着,手術室外的燈滅了,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戴着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
冉冉身子一震,心裏的懼意升到頂點,人卻急急地向着醫生走去,“醫生,怎麽樣?”
她的臉色實在白得吓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醫生見了皺皺眉,叮囑了一聲,“家屬還要照顧病人,請調節好自己的情緒。”
她的雙手緊緊交握着,因為太過用力,指端的指甲都失了血色,她眼也不眨地望着醫生,就見他解下口罩,然後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病人送得很及時,已經洗了胃,再休息幾天,就能出院了。”
洗、洗胃?
出院?
冉冉臉上有幾秒鐘的空白,随即拉住轉身要離開的醫生,“他沒事?”
“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我是說,他沒有被……”冉冉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去時,地上有好多道具,他背後也是青青紫紫,那房裏有兩個大男人,很強壯,有一個脫了衣服,我、我怕……”
這話沒什麽組織性,但醫生聽懂了,他笑着點頭,“他身上的傷痕是挨了打,我們給他做了個全面的身體檢查,沒有發現被性侵的痕跡,倒是被人灌了藥,因為藥性太猛,才會受不住流鼻血……”
沒有,醫生說沒有,她來得及,她趕上了!
冉冉微微一笑,眼睛一閉,身子軟了下去。
“冉冉!”
……
冉冉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好像沒了重量,這種感覺,難道自己死了?
不會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聽了方承澤無事的消息後死了?也太遜了吧?
她向前走了幾步,漸漸認了出來,這不是方家的別墅麽?只是這擺設,好像有些不同。
她張望了會,覺察前方的房間有聲音傳出,便走了過去。
房間裏有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男孩子大約十來歲,女孩子大約六七歲,就見男孩子乖巧地坐着,拿着筆認真地做着作業,偶爾擡頭叮囑一下女孩子:“冉冉,快寫作業,不要玩了。”
這個長相,又叫女孩子作冉冉,這是方承澤?另一個是方冉冉?
所以她又一次進入原書劇情裏了?
意識到這點,她大着膽子走進房間,果然見兩人無視她,她便放心地坐在他們對面,認真地打量起來。
小方承澤長着一張桃花臉,眼角有些微挑,鼻梁高挺,臉蛋白淨,怎麽看都是方承澤的縮小版,但是不同于成年方承澤臉上總是帶着一股吊兒郎當,小方承澤臉上嚴肅極了。
他緊抿着嘴,眉頭也皺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苦惱什麽大事,殊不知他只是在認真寫作業而已……
再看小方冉冉,冉冉不得不有些驚奇,原以為長大版的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就算了,沒想到就連幼年版,也幾乎和她一模一樣。
她穿着一件娃娃裙,綁着優雅的公主頭,看着性情是活潑好動的,一直坐不定地看着門外。
“寫完再去。”方承澤再一次在妹妹的作業本旁邊敲桌子,不想這一次方冉冉不想聽了,她鼓着臉頰嘟起嘴,“我不想寫了,我要去找媽媽。”說着跳下椅子跑了出去。
“等等!”方承澤把筆一丢追了上去,在父母的房外追上她,忙把她一抱,低聲警告:“媽媽最近心情不好,你這麽闖進去一定會被罵!”
“可是我想找媽媽!”
“那也不行……噓!”
方承澤好像聽到了什麽,忙噓聲示意方冉冉,在她安靜後,悄悄往開了條縫的門口靠近……
“沒關系?好啊方林鈞,也就只有我,才相信你說的沒關系,你說說這麽照片是怎麽回事?!”
一陣窸窣聲後,房裏傳來另一個聲音:“你找人查我?呵,你自己看清楚,這些照片有什麽問題?不都是正式活動?”
方母突然大笑起來,“真是好笑,你把這些兩人單獨在咖啡廳約會的照片看做正式活動?還有這張,初戀哭得梨花帶淚,老情人心疼安慰,啧,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看呢。”
“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和她是清白的!”
“方林鈞,自從我們兩人結婚,你醉心于應酬,我體諒你想重振家庭事業,我放棄我的工作,一心照顧這個家,兩個小孩都是我一手帶大,你自己說說,你放在他們身上的心思有多少?阿澤今年都十二歲了,你抱過他多少次?每一次我想和你談談,你就總說忙,好好,你忙,你忙,最後忙到別的女人身上去了!”
“都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小夢她很慘,嫁了個沒用的丈夫不說,還家暴她,我不過是想着能幫就幫,就是這麽簡單,你為什麽要想那麽多?”
“簡單?”方母低低地笑着,“你想得簡單,人家可不一定這麽想,你這麽一幫,人家怕是把你當成救世主,就等着你拉她一把……”
方林鈞沉默了會,“畢竟當年是我負她,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随便找個人嫁了。”
“你終于說了實話是不是?你一直沒有忘記她!你心裏還是有她!那我和孩子,這個家,對于你來說是什麽……”
方承澤捂住妹妹的嘴,抱着她小跑着回到房裏,自己臉上還帶着驚魂未定,卻裝着鎮定地叮囑着方冉冉,“記住你剛剛什麽都沒聽到,不要在爸媽面前提!”
方冉冉點點頭,又問:“爸爸媽媽吵架了嗎?”
方承澤抿着唇,板着臉,“才不會,他們很快就會和好了。”
方承澤的預言沒有成真,方父方母非旦沒有和好,程度還一天天地加劇,從一開始躲在房裏争吵,到肆無忌憚當着兩個孩子的面吵架。
他臉上的神色也從一開始的驚惶害怕,漸漸變成了麻木,方冉冉也變得一天比一天膽怯。
直到有一天,兩個小孩放學回家,做完了作業在客廳靜靜坐着,等到了天黑,方母依然沒回家。
晚上,當方父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看到的就是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正在吃着面糊的孩子……
……
冉冉慢慢睜開眼睛,緩了一會神,才慢慢嘆了口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的就是這回事。
她坐了起來,心裏想着到了這個世界後遇到的方父,他對她的照顧,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的體貼關懷,他不可否認是愛他的孩子的,可是卻不知道怎麽表達。
他是個好人,只是好人也會做錯事。
以前的事,從劇情的支言片語來看,無法清楚真正的真相如何,但是可以想像的是,方母被方父固執想要幫前女友的做法給傷透了心,最後離開了這個家,所以,這才是她來到這裏這麽久,也不見方母一面的原因嗎?
而同時被傷害的,還有兩個孩子,方承澤性情大變,年紀最小的方冉冉被人忽視,最終長成了沒心沒肺的蠢樣,這一切,又能怪誰?
她走下床,來到隔壁床位,看着躺平睡着的方承澤,心裏又酸又澀。
這短短半年,她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哥哥,如果明明有機會可以改變命運,自己卻沒有抓住,那她真的沒法原諒自己。
她坐了一會,床上的方承澤眼皮一動,慢慢睜開眼睛,扭頭見是她,虛弱地笑了笑,“怎麽哭喪着臉?我又沒事。”說着坐了起來,見她神情仍有些木然,于是揚揚眉,“你要不來摸摸?你哥沒死也沒殘,”好着呢……
話沒說完,冉冉一下子就撲到他身上,他愣了愣,遲疑地拍拍她的肩膀,聲音無比溫柔,“我真的沒事,謝謝你,冉冉,多虧了你。”
“……方承澤,不要自暴自棄好不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還有以後,爸爸知道錯了,這麽多年,我們相互折磨,夠了,我們以後都好好的,好不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冉冉以為他不會回答,想退後便被他一把抱緊,他的聲音低低的,“……叫哥哥,真沒禮貌。”
這麽溫馨的時刻,卻偏偏有人不識相破壞,齊光毅面無表情走進來,把手裏提着的外賣往床頭桌子重重一放,生硬地分開兩人,“冉冉,讓你哥吃點東西。”
方承澤翻了個白眼,看着冉冉坐回位子上,自己也躺了回去,“我真是謝謝你,給病人送來一份外賣。”
“呵,”齊光毅冷冷一笑,“如果嫌外賣不好吃,可以回家吃去。”
冉冉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這樣說話,就見齊光毅板着臉,一下子撇過頭去。
跟在齊光毅之後進來的,還有卓遠和另一個陌生男人,卓遠朝她笑笑,介紹着,“冉冉,這位是王勁先生,他負責你報警的事。”
“啊?”冉冉立刻站了起來,一下子緊張地看着他。
王勁咬着香煙哼了哼,“方小姐,你不用緊張,雖然我知道報警的是你,弄出火警的是你,把酒店弄得一團糟的也是你,但是很巧,酒店的閉路監控那一天壞了,我們沒有證據,so……”他聳了聳肩,“我今天是以私人身份來會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弄響火警鐘的嗎?”
聞言,齊光毅回頭給了他一拳,“口氣好點行嗎?別吓到她。”
這……兩人是認識的?冉冉疑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着。
“他們是大學同學。”卓遠在一旁解釋。
王勁随意地點頭,嘴裏咬着的香煙從左邊換到右邊,拉了張凳子跨開腿坐下,雙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