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邊對季爸爸說:“該是兒子長大了吧。”
晚上,季澤騁對邺言說了相似的話。
“人會懂得感恩和珍惜,是因為認識到了這樣的日子為數不多,如果每天都是如此,那便成為尋常。”邺言道。
季澤騁搖頭表示不明白。
邺言放下書,微微一笑道:“我倒覺得,能懂得感恩和珍惜是很可憐的。這意味着,你終将不能繼續保持着這樣的生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未來終将失去某件東西的了然于心。”
季澤騁由心佩服邺言可以說出這麽深奧的話,因為他一個字都沒聽懂。
“阿言,你以後可以考慮去做老師,或者去做和尚。”季澤騁說道。
“老師與和尚的職業有什麽共通點嗎?”邺言不解地問。
“忽悠人都很厲害。”季澤騁認真的說。
邺言點點頭,難得對他的說法表示認同。
“阿言,你有特別珍惜的東西嗎?”季澤騁又問。
邺言看了季澤騁一眼,恰逢季澤騁擡頭,僅一瞬的對視,邺言立刻不經意地移開眼神,埋頭于書中。
“沒有。所有的未來都是自己做的選擇,沒所謂珍惜或後悔的。”邺言說道。
季澤騁沒聽明白,卻仍然點頭,并非表示贊同或理解,只是對邺言狀似了不起的話表達佩服之情,但隐隐卻想起,自己最近也說了很多意味深長的話,果然是受邺言影響,自己的講話水平也提高了啊。
只是這樣的想法,也不過是季澤騁單方面的感知,單方面的小驕傲。
埋頭苦學的日子過得很快。升學考試的三天都是下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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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媽媽打算向單位請假,接送兒子上下考場,卻被季澤騁當場拒絕。
于是,下雨天,季澤騁卷起褲腳,一路從家裏小跑去考場。在路上正好看到撐着傘走得不緊不慢的邺言,他立即鑽到邺言的傘下。
“剛從背影看,你好像丁香姑娘。”
那首詩怎麽寫來着:撐着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地結着愁怨的姑娘。
阿言的話,是憂郁的美男子。
季澤騁咧嘴一笑,就被邺言拿手刃敲了腦袋。
“什麽詩都背不住,有關女人的倒記得一清二楚。”邺言沒好氣地說。
“我每次考試越緊張,腦子裏歌詞越多。有幾句經典的比方說,看數學題的時候,‘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安慰自己的時候就會想起,‘沒關系不論失去了什麽都沒痕跡,每一次讓淚水流回心裏,去灌溉夢想開出奇跡’。寫作文的時候腦子裏都是‘不經歷風雨怎麽見彩虹,沒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考完後永遠都是‘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
“打住。別唱了,”邺言捂住季澤騁的嘴巴,“你會傳染我的。”
“阿言,難道你考試的時候不會想東想西嗎?”季澤騁一副“你真神奇”的表情看向邺言。
季澤騁有一種魔力,說好的從不應驗,壞的總能一語成谶。
邺言不免有些擔憂接下來的考試。
直到邺言看到語文的作文題:有一種鳥,它能夠飛行幾萬公裏,飛越太平洋,而它需要的只是一小截樹枝。在飛行中,它把樹枝銜在嘴裏,累了就把那截樹枝扔到水面上,然後飛落到樹枝上休息一會兒,餓了就站在樹枝上捕魚,困了就站在樹枝上睡覺。誰能想到,小鳥成功地飛越了太平洋,靠的卻僅是一小截的樹枝。
材料作文,有點難度。可該死的是腦子裏全是季澤騁的歌聲“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邺言扶額,忍不住地想:“這個笨蛋,坑人坑己。”
果然,此刻,季澤騁正落筆寫下作文的開頭:有一句歌詞唱道:……
☆、Chapter19
季澤騁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季媽媽的接送,邺言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與季澤騁同行去考場。
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發揮失常”四字的邺言,無情地将房間的窗戶上鎖,拉上窗簾,每晚早早入睡。
季澤騁更是在接下來的考試中,把所謂的經典歌詞通通又用了一遍。
一考完試,天氣由雨轉陰,季澤騁一路狂奔回家。踹開房門拉上簾子,找到私家珍藏片開始播放,昏暗無人的房間裏,他□□了一發當做發洩。
晚上,他拿着游戲軟體,從陽臺跳去邺言那兒。
“阿言,這次新出的軟體是雙人的,快點,一起玩。”季澤騁已經輕車熟路地開機,坐在地上,催促邺言。
邺言陪着他玩了一會,就勢作罷。
“人各有長。”熟悉了游戲規則後,邺言更自覺對現在的記錄已無法突破。
于是,季澤騁獨自一人玩雙,一會救自己的角色,一會救邺言的角色,忙得不可開交。
邺言其實很煩看書的時候有聲音,但如果是季澤騁在旁邊吵鬧的話,那感覺就會像夏天的電風扇,自然得像是這個季節裏本該有的嗚鳴。
事實上,他也沒有特別吵,基本都在被自己無視。邺言慢慢躺下,橫看季澤騁的側臉。
“你沒有和女朋友一起出去玩嗎?”邺言的聲音很輕。
“曉彤?有吧,去過一次,太熱了不想出去。”季澤騁專心于手裏的游戲。
“足球呢?”
“哦,那個看門的老頭不讓畢業了的進去。他說學校裏還有學生在讀書。”
過了一會,邺言迷迷糊糊已經要睡着。
季澤騁不知何時掀開毯子躺進去,閉上眼睛假寐。
“噗——”是季澤騁放的。
味道從毯子漸漸向頭頂彌漫。
“天吶,”邺言從迷糊中被臭醒,推開季澤騁,“你吃稀了吧。”
“嘿嘿,”季澤騁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一般不都說拉稀嗎?吃稀是什麽。”
季澤騁踹着毯子扇風,邺言翻過身背對他。
繼而又聽到季澤騁一個響亮的“噗——”。
邺言終于忍無可忍,把正在動作的季澤騁連帶着毯子踹下床。
盡管語文發揮失常,但好在影響不大,最後邺言仍然以全校第一的成績畢業,因此,畢業典禮上,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他的演講也頗為籠統,無非是感謝學校、感謝老師。
下臺後,班主任喜滋滋地表揚道:“邺言,你最後還是用成績說話了。”
幾日來,家長、老師們都在預估各校的分數線。
季澤騁像是把畢生的好運都用在了最後這一刻,雖然與大家預估的市四中的分數線稍低了兩分,但是季媽媽已經對此很滿意了。
正當班主任還沉浸在計算自己班級有多少進入省重點高中的名額時,卻被邺言填的志願給了當頭一棒。
“邺言,你填的這志願是怎麽回事?”三年來,班主任第一次對邺言說了重話。
因為,邺言明明白白只填了第一志願:市四中。
“你和家長商量過了嗎?”班主任拿着志願表再一次詢問。
此時,有家長過來詢問班主任關于分數線的事,班主任含糊地拒絕給出任何意見,一概回答:“看歷年的分數線推算,我們老師真的沒法給意見。”
邺言表示,父母都很尊重自己填的志願。
“三年來,我是一心一意栽培你上省重一中啊,就算發揮失常,也是落入省二中。邺言,你、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班主任像考壞了成績的學生,有想哭的沖動,“你這是拿着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別人想求都求不來你這樣的好成績,你知道有多少人給學校捐錢捐圖書館開後門也要去省重點嗎?……”
老師還在念念有詞,邺言轉身就走,他向來沒把老師的話放在耳裏。
從前是,如今亦然。
他等着季澤騁一道回家。
季澤騁正在糾結,事實上,到了填志願的這一刻他都尚未想好,遲遲無法落筆。
最後還是照季媽媽的意見,保險起見,填了比市四中差一檔的市區學校。
回家路上,季澤騁狠狠踢路邊的石子。
“我他媽為什麽考那麽好,糾結死了。”季澤騁憤憤地說。
邺言一聽就笑了。
“阿言,你覺得我的成績能上市四中嗎?”季澤騁沒話找話地随口問問,他并不期待邺言能給出答案,畢竟志願表都已填完上交了。
“能吧。”邺言淡淡地笑了,“順道告訴你,我填了市四中。”
市四中?
市四中三個字在季澤騁的腦回路裏溜了一圈後,才消化了邺言的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邺言,忽然有了萬分罪惡感與害怕的念頭。
“阿言,你難道真的是因為我說的那番話,才放棄了省重點一中,填了市四中?”正要開口的邺言又被季澤騁打斷,“你可別說你擔心夠不到一中分數線什麽的當借口。”
“你太擡高自己了吧。為了你什麽的,怎麽可能。”邺言邊走邊說:“我爸升職以後,只有白天的工作,我媽擔心晚上回家沒人給他做飯,所以叫我就近讀一個高中。而且,我跟你不一樣,不需要別人督促着學習,我在哪裏讀書對我都是一樣的。”
季澤騁張了張嘴巴,仍然不可置信情況發生的如此突然。
“阿言,你覺得我能上市四中嗎?我說認真的。”一團糊塗之中,季澤騁只能想到這個問題。
“能吧,我覺得。”邺言笑道,而後又點頭重複一遍,“能。”
季澤騁狂奔回學校,他邊跑邊說:“你先回家,我現在回學校改一下志願。”
曉彤、王亮和劉立正走出校門口,劉立先看見季澤騁。
“阿騁,敢去投胎啊?”劉立喊。
季澤騁向他們跑去。
“曉彤?對了,你填幾中。”季澤騁問。
“人家可是尖子生,當然是省一中啊。”王亮說。
“以後會和邺言同校,阿騁你也可以來省一中看我們。”曉彤說道。
“一次看倆,省事。”劉立打趣道。
“阿言沒填省一中,他填了市四中。不說了,我先回去改志願。”季澤騁向教室狂奔而去。
“喂、喂,阿騁……”劉立沒能叫住宛如脫缰野馬而去的季澤騁。
“這小子太過分了吧,青梅竹馬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女朋友填什麽學校一點也不關心。”王亮咋舌道。
劉立見曉彤低下了頭,趕緊戳戳王亮閉嘴。
“一男一女才叫青梅竹馬,男生和男生不能叫青梅竹馬,懂不懂!”曉彤紅着臉大聲說。
那個從來都是害羞斯文的女孩,第一次漲紅了臉。
☆、Chapter20
594.5是今年市四中的分數線,是季澤騁升學考的成績,是南無阿彌陀佛的菩薩保佑。
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這個暑假裏最高興的當屬季媽媽,逢人就要把自己那不争氣的兒子好好誇一誇。先說兒子如何不聽自己的話,胡亂改了志願,又感慨祖上積德,居然正好夠上了市四中。
更湊巧的是,邺言和季澤騁還被分到了同班。
但是季澤騁在暑假裏又是踢足球,又是打籃球的,個頭飛快地蹭上去,往人群裏一站,堂堂正正标準大男孩樣。
相比之下,邺言顯得後勁不足。就算站得筆直,也只能到季澤騁下巴的高度。
因此,排座位時,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莫名有了所謂的前後排鴻溝距離,前排是天天向上的好學生團,後排是不思進取的嗑瓜子群衆。
然而,季澤騁對這些界限、小團體完全沒有知覺,常常從後排艱難地擠到前排,問邺言要作業本。
“昨晚沒抄嗎?”邺言不耐煩地說。
倒不是對他借作業本的行為表示反感,只是邺言感覺自己成了他不思進取的幫兇。
“昨晚太困就睡去了。”季澤騁蹲在邺言的桌子上奮筆疾書。
想起睡覺這件事,邺言就來氣。
“我說了多少次回你自己房間去睡。別總在我的被子上流哈喇子,我一周要洗多少次被子。”邺言每周末拆被套的時候,總忍不住大聲啐季澤騁幾口。
季澤騁感覺頭頂有怒目火光射來,仿佛要在他光亮的腦袋上燒出一個洞,于是,他心虛地不敢擡頭。
“哎呀,你聞了我那麽久的口水還沒習慣啊。”睡覺流哈喇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從小到大他都這樣。
“所以我叫你回自個兒房間去睡覺。別總來玷污我辛辛苦苦洗的被子。”
邺言說了季澤騁兩句,就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了。
“哎,季澤騁。”有女生拍拍季澤騁的肩膀,嬌羞地說,“你和邺言什麽關系啊?”
兩個女生扭扭捏捏,又是興奮又是害羞的樣子。
季澤騁好像記得,一個女孩是自己班級裏,貌似叫麻笑,還有一個是別班,不知道是誰。
“幹嘛,你是喜歡邺言還是喜歡我?”季澤騁瞥了兩個女生一眼,“喜歡我的話不行,我有女朋友了。喜歡邺言的話也不行……”
“為什麽呀?”麻笑好像更興奮了。
季澤騁反而有點糊塗了。
“邺言不行的啦,他對女的好像完全不感興趣。”從小到大,連一個女生的名字都沒從邺言嘴裏蹦出過。
通常,邺言只會用“那個女的”來指代。
這麽一想,季澤騁忽然意識到,邺言似乎也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
阿騁、阿騁?有這麽叫過自己嗎。
那他平常都是怎麽稱呼自己的,季澤騁呆呆地想,忽然感覺到了匪夷所思的神奇。
“啊——”兩個女生興奮地互相拍手,“你們兩個是不是在搞BL?”
“BL是什麽?”季澤騁問。
“就是……”旁邊的女生忽然制止了正在說話的麻笑。
“什麽啊,別說話說一半。”季澤騁不爽地看着她們,不禁提高了嗓門。
“BOOKS LOVE啦。”女生笑着說,“你們也是學校書友會的吧?”
“書友會?”季澤騁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學校貌似确實有開展過一個關于傳遞圖書的活動,把書放到公共長廊的椅子上,對椅子上的書感興趣的人可以拿走圖書,但要放一本自己的書供後來的人閱讀。
難道這個活動的策劃團隊叫書友會?
正巧手機傳來簡訊,是曉彤的,她說:阿騁,我感冒了。
季澤騁回複道:去買藥。
上課鈴響,一切恢複肅靜。
女生們走回到自己的班級座位。邺言也從辦公室回來了。
當邺言匆匆走過身邊時,季澤騁抓住他。
“被叫去幹嘛了?”
“下周晨會的演講。”邺言邊走回座位邊說。
課上,季澤騁心上仍記挂曉彤,途中連看了兩次手機,都沒有她的簡訊。他惦念着,現在不方便,晚上回去得打個電話給她。
然而,一節體育課後,季澤騁就把此事抛之腦後了。
晚上,季澤騁一如往常在邺言的房間裏插科打诨。
不過此次,他是帶着目的前來的。
他想弄清楚,阿言平常到底是怎麽稱呼他的。
于是,季澤騁寫作業時,故意把本子撞到地上,或是故意把筆丢到邺言手邊。
他想着,邺言也許會說:阿騁,你的本子。
或是,阿騁,你的筆。
然而事實是,盡管邺言注意到了他掉落的本子和筆,卻也只是選擇無視,甚至嫌礙眼的往邊上小幅度的挪了挪。
氣得季澤騁差點想撲過去跟他幹一架。
可是……
季澤騁“啊——”的抓着本來就沒幾根頭發的和尚頭抓狂,到底要怎樣才能聽到邺言叫自己的名字。
邺言向季澤騁看去,仿佛看一頭馬戲團裏的獅子。
兩人僵持地對視中,邺言默默地背過身。
季澤騁在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好主意之際,使出了最原始也最符合他性格的一招——嚴刑逼供。
他撲倒邺言,狠狠地按住他的雙手舉過頭頂。
“阿言!”季澤騁叫道。
“阿言、阿言、阿言!”季澤騁抓狂地叫喚。
“你叫我試試看。”季澤騁誘哄道。
又玩什麽花樣?邺言雖然感覺稀裏糊塗,卻對此見怪不怪。
眼下,他要叫季澤騁什麽?邺言只想拿鞭子抽他吧,這頭欠缺管訓的獅子,像從馬戲團裏逃出來的似的。
“喂——”邺言不鹹不淡地說,“起來。”
“你平常就是叫我‘喂’?”季澤騁睜大眼睛。
“那倒不是,”邺言一笑,“還有一個更适合你的稱呼。”
季澤騁盯着邺言的嘴巴,一張一合,他用無聲的嘴型告訴他。
“笨、蛋——”
☆、Chapter21
又過了兩日,季澤騁忽然想起曉彤感冒的事,便發了個簡訊問:感冒如何了?
仍舊沒有回複。
周五下午,季澤騁跑到省一中的校門口,準備來個突擊的驚喜。
遲遲沒有等到曉彤出來,卻正巧看到爽子和佳佳。
兩人看到季澤騁的時候,稍稍加緊腳步走快了一些。
季澤騁跑到她們面前。
“哎,曉彤呢?沒和你們一起回家?”季澤騁問。
兩人面面相觑,都沒有接話。
“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嗎?”季澤騁皺眉。
“曉彤發燒,請假回家住了兩天。”佳佳說道。
“哦。”季澤騁點點頭,“那你們怎麽怪怪的,看到我還走遠了。”
佳佳感到為難,欲言又止。
“你難道沒有其它反應了嗎,聽到女朋友發燒請假就只是哦一聲。”爽子語氣不善。
“她感冒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季澤騁感覺莫名其妙。
“所以,你也只是說去買藥。”爽子口氣諷刺。
“那有什麽不對,我又不是醫生,跟我說也沒用。有這個功夫抱怨感冒,還不如去看病好好休息。”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我要是曉彤,也被你氣死了。”爽子氣得直接走人。
“莫名其妙。”季澤騁對着爽子的背影喊。
佳佳看了看走遠的爽子,又看了看同樣氣頭上的季澤騁。
“其實,曉彤因為感冒難受,加上好幾天沒吃得下東西,在出早操的時候暈倒了。”佳佳說,“而且,曉彤看了你的短信後哭了很久,她說、她說她應該早早就和你分手的。”
“為什麽,就因為我不是醫生不能給她買藥,還是因為我沒在她生病的時候陪她聊東聊西的安慰她?我也要上課,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季澤騁漲着一肚子的氣。
“不是因為這個。其實,她從暑假開始,就不怎麽吃得下東西。上周因為感冒去看醫生,才被診斷出得了厭食症。不,也許更早之前,早到那次從鄉下回來,她就一直心事重重。”
“為什麽?”季澤騁完全糊塗了。
鄉下……?那時候他們不是還接吻了嗎。
“因為、因為曉彤說你其實根本不喜歡她,只是她在單方面喜歡你。”
季澤騁還想追問,佳佳在爽子的催促下,只丢下一句“你們還是兩個人自己好好聊聊吧”就跑開了。
季澤騁直奔曉彤家,本想來個當面對質,卻在看到曉彤慘白、孱弱的樣子時,忽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了。
才多久沒見,她瘦得如同一副骷髅。
“就在門口說吧。”曉彤靠在門上,并無意邀請他進去。
“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季澤騁問。
曉彤別過臉,久久不回答,她嘆了口氣。
“阿騁,你喜歡我嗎?”曉彤忽然開口。
“這問題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我當然……”
季澤騁被曉彤突然伸來的手掩住嘴。
“比起邺言,更喜歡我?”曉彤深陷的大眼睛看着季澤騁的雙眼,尋求答案。
“胡說什麽。”季澤騁後退一步,拿掉她的手。
“阿騁,一男一女才叫青梅竹馬。男生和男生是不可能的。”曉彤說。
“你在說什麽。”季澤騁莫名冒起無端的火。
“其實我聽到了,那次在浴室裏。你幫他……這不正常。這很不正常。”曉彤說道。
“你誤會了,”季澤騁抓起曉彤的手,釋然地說,“我和阿言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是常有的事,看個身子對我們來說就跟看自己躶體一樣。真的,你看自己的身體會起欲望嗎,當然不會啊。”
“我可沒說起欲望,是你自己說的。”曉彤甩開季澤騁的手,自己卻心刺痛了一下,看着高大的男孩笑得一臉勉強,她搖搖頭無奈地說,“阿騁,你該長大了,別總當少年朋友關系可以維持一輩子,還是說,你注意到了這層關系卻假裝自己不懂,好讓這種關系一直維持着。”曉彤搖搖頭,“這樣對我根本就不公平。”
坐上公交車,季澤騁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風景一一略過。
人生第一次失戀啊。
他倒沒想過一輩子只談一次戀愛,卻真的曾抱有過“和初戀結婚”的想法。
季澤騁抓抓頭,感覺到煩躁。
手上是臨別時,曉彤交托他轉還給邺言的書——《飄》。
那是鄉下時候,邺言借給爽子,爽子又借給了曉彤。
季澤騁随手翻開書中的一頁,有折紙的痕跡,上面的句子被熒光筆塗上做了标記: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過于,他近在身旁,卻猶如遠在天邊。
季澤騁看了一眼便蓋上書,腦海裏回旋着曉彤不複甜美的嗓音,用蒼涼的語調、幹啞的聲音說:“如果你喜歡我,我還可以堅持。可是你心裏關心的只有邺言而已。”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扯到阿言!
☆、Chapter22
季澤騁跳到邺言家的陽臺時,發現邺言的房間暗着燈,他不在。
窗戶沒有上鎖,他便擅自推開窗走進屋。
打開燈,一室光亮照醒幹淨整潔的房間,擺放整齊的書安靜地躺在房間一角的書架上。
季澤騁本想把書随手丢在小圓桌上,卻在看到整齊有致的房間時,忽然起了一個念頭:如果把書放到書架的某一層,邺言能不能發現。
他想起曾經看過的電視劇情節,有潔癖的主人公發現房間的東西被人稍稍移了位,便立刻察覺到有人來過,并且感到全身不舒服地一定要把東西按照自己的習慣擺正位置。
他拉開書架的門,仔細研究邺言排列書本的方式。
《喬萬尼的房間》、《歐洲簡史》、《米爾克傳》、《霸王別姬》、《面紗》……
還真是沒什麽規律,難道按時間順序來的。
更早之前的還有《假面的告白》、《城市與柱梁》、《斷袖記》、《到山上去說吧》……
季澤騁把《飄》放到了《霸王別姬》前,又饒有興致地拿起《喬萬尼的房間》随手翻了翻,想着邺言會在書上做些什麽記號。
記得這本書講的是,季澤騁在記憶中思索……
貌似聽阿言說是“旅居者”的故事。
“然後那扇門就在他的面前。他的四周都是黑暗,他的體內是沉默。然後那扇門打開,他獨自站著,全世界都離他而去。天空的角落好像發出尖叫聲,雖然他什麽都聽不到。然後地表震動,他在黑暗中被向前抛出,他的旅程開始。我終于離開鏡子前面,開始遮覆我的□□,這份□□我必須神聖的對待,雖然它從未像現在一樣污穢,我必須以我的一輩子當作鹽來拭洗。我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上帝厚重的恩慈,讓我來到這個地方,也會帶我離開這裏……”
“怎麽這麽壓抑。”季澤騁合上書。
背面有字符不大的燙金字體居中對齊——百部最佳同性文學作品。
底下有其他作家的評語:同性戀的自我壓抑在《喬萬尼的房間》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釋。
季澤騁在看到了“同性戀”三個字時如遭雷劈。他一下子措手不及地将書掉落到地上,怔怔地看着書架發呆。
不會吧,他想……
不,他什麽都不敢想。
正巧,邺言開門走進房間。
“嗬?”邺言見怪不怪地又被吓了一跳,問道,“你在做什麽?”
“那、那個……”
季澤騁撿起書,腦子一團亂。
“你剛去哪兒了?”季澤騁随便搪塞了一個問題。
“在一樓吃飯,吃完飯去洗碗了。怎麽了?”邺言問。
季澤騁并沒聽邺言的回答,心裏拼命地想找個什麽東西掩飾。
“對、對了,BL。你要不要參加BL?”季澤騁忽然想到說,“就是BOOKS LOVE書友會,給學校的長廊座椅捐一本書。”
書友會、捐書?
這當然是季澤騁自己的理解。
邺言愣了好幾秒,直盯着季澤騁,一臉不可思議的發懵。
“你說真的?”邺言清了清嗓子。
“對。”
“你做我就做。”邺言鎮定地說。
“哦,對了。我是來替曉彤還你書,順便告訴你一聲,我結束了人生的第一場初戀。就、就是這樣。”
季澤騁不等邺言作答,轉身用力向陽臺跑去。
看着他跳過陽臺的背影,居然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邺言多疑地轉頭看了一眼書架,抽出那本排列有錯的《飄》放到《面紗》前。
季澤騁在房間裏心事重重地打圈走,滿腹疑慮堆積在胸口。
他覺得有什麽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可這一切讓他感到措手不及的害怕。
連季澤騁自己都沒發覺,這一刻,他甚至瞬間忘卻了失戀的憂傷。只因,眼前有一個更大的憂愁困擾着他。
猶豫再三,季澤騁下了決定。
他打開電腦,憑着尚且新鮮的記憶,上網搜索了印象中的幾本書,這些書有同一個共通點,那是讓他整個人都不禁發抖的三個字——同性戀。
季澤騁呆呆地看着搜索結果,整個人愣在那兒,久久不能關上電腦。
不會的,不會的,季澤騁想,不是還有《歐洲簡史》嗎。
這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
然而,季澤騁仰望天花板,卻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這是偶然嗎?
次日,季澤騁揣着滿腔的心事,卻裝作自然的上學放學。
只是在看到邺言的時候,腳步比眼神反應更快地轉彎,躲開了迎面而來的男孩。
有心機卻沒演技的季澤騁,雖然賣力地表現出一副“我沒事”、“我很好”的樣子,卻連小賣部的大爺都沒能唬過,對着他指責道:“同學,你恍恍惚惚地在想什麽呢,錢都不要就走人啦。”
放學時,邺言直接逮住季澤騁。
“你今天怎麽回事?”邺言毫不拐彎,直接開口就問重點。
“什麽怎麽回事。”季澤騁裝沒明白。
“難道是因為失戀了?”邺言猜測道。
“對、對啊。不行嘛!失戀總要有個緩沖期,讓我從曾經的美好中走出來的吧。”季澤騁趕緊順着借口找了臺階下臺。
卻意外看到邺言不自在地微微皺眉。
季澤騁心裏一慌,腳下生煙,說着“你先走,我有事”便拿起書包沖出教室。
☆、Chapter23
這樣的猶豫終不是辦法。
當了幾天縮頭烏龜後,季澤騁鼓起勇氣跳到邺言家的陽臺,一如往常地從窗戶內進屋。
窗戶沒有上鎖,燈亮着。
季澤騁正愁不知如何面對邺言,卻看到邺言蓋着書躺在床上瞌睡。
天助我也。
季澤騁小心翼翼地打開書架,抽出《歐洲簡史》翻開,沒有折紙痕跡的書本靜靜地躺在季澤騁的手中,無人撥動的紙張自然地将書翻至壓痕最多的一篇:從禁忌到開明——同性戀簡史篇。
并無過多意外。
與其說季澤騁早有心理準備,倒不如說給了他預料之中的當頭一棒。
就像憂心考不好的學生,忽然被告知了考不及格,一瞬間感覺失落,卻在失落中放下了連日的憂心;就像尋不到藥方的絕症病患,忽然被告知了生命即将終寝,頓時感到人生的絕望,但卻從絕望萌生出了塵埃落定、不再掙紮的心情。
原來如此。
季澤騁恍惚間得到了疑惑的解答。
放回書,季澤騁用手指輕快地在一排排書上點過,思緒神游。
恰巧看到《面紗》,記得在某節語文課上被提到過,這是有關一對已婚男女的愛情故事,講的是貪慕虛榮的女主在婚姻中出軌,而男主原諒了女主且遠赴非洲救治病患,在男主離去後女主才漸漸明白了“愛”的意義。
聽過語文老師的簡單敘述後,當時班上發出好大一陣此起彼伏的唏噓聲,季澤騁心生疑惑,抽出書到處翻了翻。
某頁書的上角被翻折做了痕跡,季澤騁一眼就瞥見了令人在意的一段話
——“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
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的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
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有時候愛一個人,最糟糕的處境是,我沒有愛上你盡力呈現的美好面貌,而是愛上了你渾濁不堪的內心。”
仿佛如同真的告白一樣,熟悉的男色聲音在他耳邊吹氣。
手上的書忽然變得滾燙熾熱,好像捧住的不是冷冰冰的金裝書本,而是一顆赤城跳動的心髒。
撲通、撲通。
一下、兩下……
用最真誠難忍的心跳,艱難傾訴“我愛你”的心事:“無論你如何醜陋,我都願意百分百愛你,竭盡全力。”
書本像燙手山芋撞到了地板上,發出疼痛破碎的聲音,吵醒了睡夢中的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