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從陳一的病房裏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站在門外等他的人從四個變成了一個,喻文州也沒有低頭看手機,只是靠着牆壁站着,目光凝視着關着的門,黃少天推門走出來,他綻開一個微笑。
“出來了?陳導怎麽樣?”喻文州問。
“挺好的挺好的。”黃少天走過去,“聊得有點high,然後就忘記時間了,他們都走了嗎?”
“嗯。”喻文州攤手笑,“都走了。反正也來醫院了,去複查一下膝蓋吧,一直不太放心,別瞪我——”
“不是瞪你。”黃少天一本正經,趁着夜晚幾乎沒什麽人經過VIP病房門口,捧着喻文州吧嗒親了一口。“嘿嘿。”
檢查完了膝蓋再回到賓館已經過了十二點,黃少天的生日徹底過去,他跳到床上捧着手機心滿意足地挨個回複給他發短信祝他生日快樂的,一個個看過去,突然發現少了張佳樂。
“這人居然不祝我生日快樂。”黃少天躺在床上,舉着手機念叨。“重色輕友到了一定的地步了簡直,看我怎麽半夜騷擾他——”
電話撥過去,響了幾聲就是機械的“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這明顯不是沒聽見,而是不想接,黃少天覺得有點納悶,劃拉兩下給孫哲平打過去,這回幹脆是關機。
“總覺得不太放心……”黃少天盤腿坐起來哼了兩聲,“該不會出事了吧?”
“這麽晚了可能都睡覺了。”喻文州從浴室裏走出來拿着毛巾擦頭發,“別想太多,不困?還不睡?”
“禮物呢——”黃少天湊過來,搶過大毛巾給喻文州擦頭發,“別想賴過去啊,你上次生日我還送了禮物呢,好吧,雖然只是一張CD但是禮輕情意重啊,可能還沒有你買的慕斯蛋糕貴但是起碼也是一番心意啊,你不要以為你拿個更大的慕斯蛋糕就可以糊弄我了——”
“你也知道還沒有我的蛋糕貴。”喻文州扭過頭認真地看着他。
黃少天:“……”
“怎麽辦,”喻文州微笑攤手,“我沒有準備禮物。”
“騙子!”黃少天拿着大毛巾一通亂揉喻文州的頭發,停下的時候都快給揉成鳥窩了,喻文州也不氣,走到衛生間拿着吹風機吹幹了再回來,發型又恢複了。
“頭可斷……”黃少天揮舞着毛巾,“發型不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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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說是沒有禮物,可是又怎麽會真的沒有,黃少天折騰夠了躺在床上準備睡覺,喻文州拿着一張設計圖在他眼前晃。
“Ewig系列的主打。”喻文州笑得眼睛彎起來,嘴角劃開同樣的弧度,“少天,生日快樂。”
淩晨兩點,正是張佳樂文思如泉湧的好時刻。作家大概都有點怪癖,比如說張佳樂這和貓頭鷹一樣的作息習慣,非得要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下筆如有神,他洗完了澡披着個浴巾坐在電腦前,先是做了一個“一休”的姿勢沉思,深思好了然後開始噼裏啪啦地打字。
劇情進展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對于作者來說,有的時候人物和劇情的走勢也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他覺得自己寫着寫着,文裏的人物有了自己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劇情都不受作者控制了。
這有的時候也和感情差不多。有的感情是可以自控的,有些又不能,人啊,着實是奇怪。
手機響了第三遍的張佳樂才扭過頭接起來,夏天的時候哪怕開着空調也是很熱的,手心打字打的都是汗,濕淋淋的,第一遍拿手機差點沒接住,張佳樂雙手捧着手機,看到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樓冠寧,就知道估計是孫哲平又要來他家強行占據床鋪不肯走了。
“喂!”張佳樂雙手捧着手機,歪着頭接電話,“小樓?”
“張佳樂——”樓冠寧的聲音很沉穩,但是敏銳如張佳樂還是一下子就聽到了他的慌亂。
“怎麽了,別急,說。”張佳樂笑了,“孫哲平又喝多了啊?”
孫哲平一般喝多了都會被樓冠寧扔進張佳樂家,然後他自己落荒而逃,不過孫哲平自從開始拍徐顏導演的新電影《長生》之後就沒那麽多時間了,也不經常醉酒了,搞得張佳樂居然有點期待。
要是他過來的話,廚房裏還有做一鍋醒酒湯的材料,一定要讓他喝完一大鍋,一滴不剩,新洗的床單可以換上了,
“不是。”樓冠寧說,“張佳樂,孫哲平受傷了。”
張佳樂反應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知道又是誰打來電話,他心煩意亂地直接給按掉了,他呆坐在原地好半天,才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樓冠寧給的醫院地址很詳細,張佳樂看了半天發現自己是知道這個地方的,想自己開車過去,上車在駕駛位子上坐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連車都不會開了,又跳下來跑到大街上去攔出租車。
張佳樂其實是一個很俗的作者,他的特長就是寫狗血言情,狗血起來那是一盆一盆地灑,攔都攔不住,很多讀者評價他的劇情雷之又雷,玄之又玄,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比他還雷的那是大有人在,老天爺在制造雷點這方面絕不輸給他。
到了醫院看到了很多人,張佳樂遠遠地看着,覺得以自己的小身板是打死也擠不進去了。他貌似看到了《長生》的導演和很多劇組人員,還有就是個不怒自威的老頭——準确來說是個他應該叫叔叔模樣的人,如果他沒看錯,大概是孫哲平的爸爸。
樓冠寧的電話打不通,孫哲平的電話直接關機,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守口如瓶誰也不說,而張佳樂只是在外圍蹉跎了一會兒,就被蜂擁而至的記者給沖到了更外圍,張佳樂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記者一起擠在這麽擁擠的地方,所有人的面孔上沒有擔憂也沒有悲傷,只有興奮,那股興奮的目光在眼神裏跳躍着,一團團好奇、激動的火苗幾乎快把張佳樂閃瞎了。
記者和攝影師大多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一個勁兒向裏面擠,沙丁魚罐頭不過如此,張佳樂倉皇地靠着醫院的玻璃,覺得自己都快被擠了出去,沒有人認識他,或者認識他現在也沒有什麽興趣采訪他,他是什麽人,孫哲平又是什麽人,二者相較,誰更有新聞價值,瞎子都知道。
醫院裏鬧哄哄的,大家都在說話,有的在質問攔着不許進去的孫家的保镖,有的在讨論孫哲平的病情,其實張佳樂都不知道孫哲平到底怎麽了,樓冠寧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非常匆忙,也沒有說具體情況,可是一看來了這麽多的記者,他心裏也慌了起來,張佳樂微微低頭,聽到周圍的記者在聊天。
“聽說是手腕傷,”一個女記者在飛速編輯報道發回去,“以後都不能拍打戲了。”
“真的假的?”身邊另一個女記者插嘴,“不是說整條胳膊都廢了,據說是吊威亞拍打戲的時候頂棚掉下來塊板子,孫哲平擡手一擋——”
“進不去啊現在,誰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一個扛着攝像機昏昏欲睡的男人說,“說不定毀容了。”
張佳樂愣愣地看着記者們聊天,交換着關于孫哲平傷勢的消息,他以為自己會特別激動甚至會發脾氣,但是事實上,他只是在發愣,大腦好像一下子不會運轉了,待處理的信息一下子堆積起來,如海浪一般四處亂拍,海水無孔不入,轟然湧來。
手機響了起來,張佳樂慌亂地接起來,發現是剛才怎麽也打不通電話的樓冠寧,樓冠寧那邊鬧哄哄的,大意是讓他不要混在記者堆裏,那邊是死活都進不去的,孫家的保镖比記者還要多,樓冠寧讓他先下樓來,從另一邊再過去。
張佳樂從來沒想過他是以這樣的方式見識到孫哲平的家世背景——他從前以為只不過是知道他家裏是有些背景的,但是死活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架勢,樓冠寧帶着他從另一側的樓梯上來,張佳樂一路都渾渾噩噩的,還沒消化完全部的事情,猛一擡頭看到站姿威嚴的孫哲平的爸爸,張佳樂覺得腦袋更疼了。
手術室的門關着,大家都在等着,遠遠地站了一會兒,樓冠寧就把他帶了下去。
“我聽到記者說了。”張佳樂輕聲說。
“他們瞎說的。”樓冠寧故作輕松,“你看現在網上謠言滿天飛,還有人說大孫直接給砸死了呢,千萬別信。”
“你不用安慰我,實說就行。”張佳樂看不出來太過傷心崩潰的樣子,語氣也不抖。“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打戲是,再也拍不了。”樓冠寧說。“日常生活應該沒什麽大礙,手腕傷得比較重。”
“我知道了。”張佳樂雙手插兜,目光向上看了看,“如果……能讓我進去看看的時候,一定立刻給我打電話。”
樓冠寧點頭。
淩晨四點多快要五點,北半球夏季總是日出得很早,這個時候太陽已經露頭了,張佳樂繞了一圈,又繞回到了醫院樓下,底下還是密密麻麻的記者,大門口全是各大媒體的采訪車,太陽升起,晨光明媚,照在他們焦急而興奮的臉上,在張佳樂看來如同一個個惡鬼的臉,讓他無比煩躁。
“喂,”張佳樂走過去拍了拍一個喊得最歡的男記者,“你說什麽呢?”
那個男記者以為他是來打聽消息的,立刻眉飛色舞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褶子堆得像千層餅一樣,張佳樂只覺得一陣惡心。
“你也來問消息的?”男記者揚着眉,眼神裏跳躍着興奮的焰火,“孫哲平受傷了,胳膊估計廢了!再也拍不了打戲了,這還不是大新聞?我可是第一次經歷當紅一線這麽大的事故,絕對頭條,而且長生是不是要換角?他是不是要退出娛樂圈?”
“是嗎?”張佳樂長出一口氣,斜着眼,狀似不經意地輕聲說。
“是,肯定是,沒跑了——”
“我去你媽的!”張佳樂咬着嘴唇,一拳惡狠狠地揮過去正中那個男記者的鼻梁骨,登時竄出血來。“造謠是吧,我非打死你不可!”
場面一下子失控,張佳樂的聲音不算大,但是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記者當然不是自己來的,張佳樂卻是自己一個人,立馬被圍了起來,而馬上有眼尖的記者認了出來,這個身材如此單薄還揮着拳頭如此兇的男生,不就是孫哲平上一部大家難以理解的瑪麗蘇戲《傾城山河》的編劇張佳樂嗎?平時笑呵呵的,眼睛都笑彎起來的一個作家,誰想到這麽大的脾氣,圍觀的記者中有的是網站的編輯,她甚至還拼過一組圖,張佳樂笑起來像布偶貓,又甜又萌。
“閉嘴懂不懂?”張佳樂兇狠起來的時候吊着眉梢,眼睛亮得可怕,死死地揪住那個男記者的領帶,擡腳一腳踹了上去。
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開了進來,很多記者都是認得的,是張新傑的車,張新傑也知道了孫哲平的消息?還淩晨趕來?他們的關系有這麽好?記者們的八卦之魂再度燃燒,剛要過去攔車,有眼尖的看到後面跟來一輛黑色的路虎,保姆車還沒有開門,韓文清先帶着墨鏡走了下來。
倒不是韓文清自己的氣勢足以吓退百萬雄兵,而是随後下來幾個保镖,将記者們一一攔住。
“那邊打起來了?”張新傑打開車門下來,突然說道。林敬言也從副駕駛跳下來,順着張新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有人在打架。
“誰?”韓文清摘下墨鏡走過去,目光掃了一下。
“好像是那個編劇。”林敬言說,“我去看看。”
林敬言把張佳樂從人群裏拎出來的時候,這家夥也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上面還有個巨大的腳印,不過林敬言扯他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被張佳樂按在地上暴打的男記者,情況反而要糟糕得多。
“別碰我,我沒事。”張佳樂還梗着脖子嘴硬,結果自己擡手一抹發現自己也嘴角全是血。“媽呀,好多血,呸。”
“別亂碰,當心感染。”林敬言擡手攔他,“等醫生給你處理,你手也不幹淨。”
“你是?”張佳樂皺着眉頭看林敬言。
“我是張新傑的經紀人,我叫林敬言。”林敬言穿着襯衫打着個俏皮的紅色領結,眼鏡襯得他很斯文,笑起來謙和溫暖,“或許,我說我是方銳的朋友你比較熟悉?”
林敬言這麽一說,張佳樂好像也知道他是誰了,張揚着刺、見誰紮誰的刺猬這才把全身的刺收起來,不那麽咄咄逼人了。
整個醫院幾乎要亂作一團了,孫哲平的傷都沒有維持秩序來得費時費力,這下又送到急診室來個打架鬥毆一身血的,今天着實是将“精彩”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了。
“我想住院。”張佳樂說。
“不用住院。”只不過是被打了幾拳踹了一腳,消毒上藥,連紗布都沒用上,醫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張佳樂,醫院的病房也不是你想住就住的。
“不行,必須住院。”張佳樂捂着腦袋,“頭疼。我就要住院,住在六樓的VIP病房。”
醫生:“……”
張佳樂幹脆繼續演了起來:“我覺得我的肋骨可能斷了,特別疼,啊——”
林敬言溫言溫語地勸醫生:“讓他住院吧,萬一有什麽不舒服也好及時處理一下,反正應該也是有空病房的吧?”
醫生實在是受不了了,大手一揮示意可以住院,去辦住院手續去吧,這現在是肋骨疼,說不定等下又要心髒疼得滿地打滾了。
林敬言幫他辦了住院手續,回來的時候張佳樂弓着身子側躺在急診室的床上,一聲不吭,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真的疼?”林敬言湊過去,拍了拍他。
“沒有,沒有。”張佳樂揉揉眼睛坐起來,“沒事,我自己過去吧,謝謝你,有機會再感謝你。”
“你也是來看孫哲平的?”林敬言問。
“嗯。”張佳樂略疲憊地點頭,轉身向電梯口走去,他的白色T恤衫前面印着一只特別可愛的輕松熊,背後是一個顯眼的灰撲撲的腳印。
孫哲平在七樓的病房,張佳樂就在他的樓下,只隔着一層,卻好像隔着千山萬水似的,他仰着頭看着天花板,突然額頭的傷口又掙開,血流下來,差點流到眼睛裏。
靠!張佳樂趕忙拿着衛生棉簽擦了擦傷口,他一邊擦一邊想,明天他估計要和孫哲平一起登上頭條了,他肯定會被黑得很慘,在《傾城山河》要播出的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打記者,說不定會被口誅筆伐,可是孫哲平還是比他要慘得多。
他肯定不會掉一滴眼淚,說不定都不會往心裏去,可是張佳樂還是覺得受不了,演繹過那樣多意氣風發、打馬風雪中遠歸角色的孫哲平,怎麽會再也無法拍打戲了呢?他想起孫哲平演的《長安長安》,那是他第一次看孫哲平的電影,電影院裏聲音嘈雜,畫面也沒有今天看的那樣精妙,周邊有人在吃東西,味道嗆人,張佳樂記得他扒着前面的椅子背,目不轉睛地盯着畫面,畫面上陸晚棠揚鞭策馬,長安官道風雪盈天,晚晖灼灼燃燒了整個背景,他腳踏馬背借力一躍,披風順勢一揚穩穩落地。
“嘿,”他擡起頭來,劍眉星目,風雪滿頭,猶似少年時,嘴邊挂着一絲不羁的微笑。“我回來了,長安好大的雪啊。”
張佳樂喃喃自語:“我回來了,長安好大的雪啊。”
林敬言不放心他,又過來看他,帶着熱氣騰騰早點的林敬言比剛才要受歡迎得多,張佳樂盤腿坐着床上抱着一杯熱豆漿,整個人精神比剛才好得多了。
“孫哲平的傷勢你知道了?”林敬言說。
“我知道。”張佳樂點頭。
“是說,打戲不能再拍了。”
“誰說的?”張佳樂皺眉,猛地擡起頭,目光銳利如鋒。“你猜的?醫生說的?記者說的?還是孫哲平說的?孫哲平還沒說,怎麽,都想替他做決定?”
林敬言一時間有點尴尬,他不過是想安慰一下張佳樂,但是話才剛起了個頭,張佳樂的刺又豎了起來。
“你再亂說,我也揍你。”張佳樂啪地把手裏喝光了的豆漿紙杯精準地扔進垃圾桶裏,毫不留情地對林敬言說。
林敬言一陣苦笑,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張佳樂看起來一臉的喜慶,典型的笑面人,兇起來原來也是要咬人的,尤其是在憤怒中,獠牙都露了出來。
走出張佳樂的病房,林敬言想了想,撥通了方銳的號碼。
“我看到新聞了。”方銳的聲音有點低沉,“張佳樂怎麽樣?”
“沒什麽問題,但是執意要住院,也就住院了。”林敬言說,他透過玻璃窗看到張佳樂魔怔了似的看着天花板,眼淚順着眼角滑下,然後悄無聲息地隐沒在鬓角處,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哭了。”
“黃少剛才知道了,”方銳長嘆一聲,“喻總監好像不知道,他一早的飛機,不過落地肯定就知道了。”
“嗯。”
“沒事我挂了。”方銳說。“謝謝你照顧張佳樂。”
“不謝——”
林敬言的話還沒說完,方銳啪地挂了電話。
黃少天精神恍惚地拍了一早上的戲,一條都沒過,陳一冷冷地板着臉坐在鏡頭後看着他,喊了一遍又一遍的“卡”,眼看就要爆發,卻還是忍了下來。
“休息一下。”陳一說。
黃少天長出一口氣,這樣肯定不行,他其實最擔心張佳樂,擔心他崩潰,昨天晚上打了那麽多電話沒接果然是有原因的,張佳樂這個人平時就比較敏感,他雖然嘴硬不承認,但是對孫哲平的感情瞎子都能看出來,黃少天又不瞎,早就默認他們一對了。
方銳走過來:“我有一個我覺得是好消息但是大家都覺得是壞消息的消息。”
黃少天煩得不行,他正好在拍一段打戲,擡腳踹了方銳一腳:“能不能好好說話?直說。”
方銳靈巧躲過:“張佳樂……上頭條了。”
“啊?”黃少天一愣。
“他把一個造謠的記者都揍了,也不知道他怎麽那麽準,那個記者是華瑞日報的,就是最早造謠說孫哲平成植物人的那個,那個記者被張佳樂着實打壞了……”
黃少天“噗嗤”一聲笑出來。
“那我就放心了。”黃少天站起身來,走出去兩步又突然扭過頭,“你幫我告訴張佳樂,我覺得他打得好!”
孫哲平盤腿坐在病床上,右手拿着一個蘋果在啃。
“我爸終于走了?”
“嗯……”樓冠寧把門關上,屋裏只剩下他和孫哲平兩個人,現在是距離事故發生的第二天的午夜十二點整,孫哲平那暴脾氣的爹終于肯回家去了,樓冠寧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叔叔差點就弄死我了,今年過年要完,我爸肯定會當着你爸的面踹我。”
孫哲平啃蘋果的動作一愣,也覺得要完:“我覺得同理,我爸也會當着你爸的面踹我,反正咱倆得被踹的。”
樓冠寧哭笑不得,連忙岔開話題:“我和你說個事兒。”
“我手的事情?”孫哲平冷冷擡頭。
“不是。”樓冠寧搖搖頭,現在提這件事情不是向槍口上撞麽。“是張佳樂的事。”
“他知道了?”孫哲平一怔,繼而一想,這件事是怎麽都瞞不住的,他有點後悔沒有第一時間立刻告訴張佳樂了,現在肯定是謠言齊飛,那些記者為了博眼球什麽都敢報道,葉修曾經隐退了一段時間還謠傳葉修死了的都有。
孫哲平已經開始思考,是不是已經有媒體報道他被砸死了啊?
“知道了。”樓冠寧的表情有點一言難盡,指了指地板。
“啊?”
“在樓下病房躺着呢。”樓冠寧說。
孫哲平樂了。
“怎麽了?着急得都生病了?”孫哲平咬了一口蘋果,汁水差點濺到樓冠寧臉上,“他肯定要作妖的,但是估計我家老頭在這兒,他不敢過來,也過不來。”
“他是作妖了。”樓冠寧把手機遞給他,“打人了,把華瑞記者鼻子打骨折了,已經上頭條了。”
孫哲平吓得差點把一整個蘋果咽下去,他叼住蘋果,單手接過手機,屏幕上的紅字新聞果然是張佳樂打人,配圖配得一言難盡,張佳樂的那個小身板孫哲平是知道的,單薄得一點肌肉沒有,肋骨是可以摸着差數的,不過是仗着不算矮骨架又不小,拍得看着也不算瘦弱。
“挺兇的。”孫哲平把手機放下,右手拿着蘋果,“等會兒會不會揍我?”
樓冠寧想了想,他覺得他也不知道。
“啧啧啧,這個表情,這臭脾氣。”孫哲平品頭論足一番,将張佳樂打人事件所有的配圖全都保存了下來,選了一張威風的設置為了手機桌面。
“差不多行了,我打電話讓他上來吧。”樓冠寧說。
“等下。”孫哲平想了想,“明天吧,就明天,你幫我約一下肖時欽,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嗯?”樓冠寧一愣,這是什麽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奇怪組合?肖時欽是業內做危機公關的高人,樓冠寧剛開始還覺得有點不理解,一想到張佳樂現在滿天飛的負面評價立刻就懂了。
樓冠寧是一時間真的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孫哲平對自己的負面新聞和評價是向來不理的,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公關尋求合作。
“真的有事。”孫哲平啃完最後一口蘋果,啪嗒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讓張佳樂上來,然後你在門外等會兒再走,我現在這麽虛弱,他要是真揍我,我可真就徹底告別演繹事業,成為植物人了。”
果然孫哲平是了解張佳樂的,他進了病房看見孫哲平大爺躺在床上翹着二郎腿,像只大貓一樣安逸自在,張刺猬立馬撲過來就要紮人。
拳頭剛伸過來就被孫哲平右手攥住,順勢一拉,張佳樂只覺得天昏地暗,整個人咣當一下就被拉着躺在床上了,枕着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覺得磕得他頭疼,扭頭一看,正是孫哲平的胳膊,肌肉結實得捏不動。
這是怎樣的差距啊,張佳樂咽了咽口水。
“這麽點個拳頭,”孫哲平有點好奇地抓着張佳樂的拳頭,他手掌很大,手指又長,幾乎可以整個将張佳樂的拳頭包裹起來,“還會打人了?”
張佳樂翻了個白眼:“……”
“打得好。”孫哲平單手無法鼓掌,拍了拍床鋪,然後笑眯眯地看着他。
張佳樂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孫哲平的左手手腕包着紗布,看上去就像個木乃伊一樣,沿着手腕向上,整個左臂都是被劃傷的痕跡,甚至額頭處還纏着紗布。
“疼不疼?”張佳樂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紗布的邊緣,然後飛快地收回手。
“你疼不疼?”孫哲平扯着他的T恤衫讓他整個人360度轉了個圈,“看看你髒的,這麽大個腳印。”
孫哲平的手心溫暖又有力,按在張佳樂的脊背上,帶着一股暖流。
“下次打架……”孫哲平用力一捏他的腰。“多帶幾個人。”
VIP的病房電視可以播放電影,孫哲平靠着床邊,張佳樂窩在他懷裏,屏幕上在播放着《長安長安》,孫哲平那時候才二十歲剛出頭,眼角眉梢都寫着兩個大字:年輕。
配樂悲而不哀,每一個音調起伏,都宏大得在天地間不斷回響。
孫哲平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屏幕裏當年的自己,覺得好像在看另一個人一樣,打戲的一招一式帶着淩厲的掌風,目光銳利如劍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再擡頭看看屏幕,微微皺着眉頭。
那樣銳氣而狂傲的角色,他再也沒有機會演了。
張佳樂太困了,他整整四十八個小時沒有合眼,很快靠着孫哲平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扯着孫哲平的衣角,腦袋縮起來,收起刺的刺猬全身都軟綿綿的,捏一把也全無反應。
好捏。
孫哲平也合上眼,沉沉睡去,而這時大屏幕上,陸晚棠的刀鋒上鮮血如雨珠一樣滾落,滴滴答答,沉重的刀鋒砸在地上,在黃沙滿地的大漠之中劃開鮮紅的印記。他沒有回頭望過去,林郊在千裏之外沉睡,而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的夢裏開花。
“哪怕的天塌下來,陳一也不會放人離開劇組。”黃少天曾以為這句話是運用了誇張的修辭手法,但是事實證明,這真的只是一個簡單、概括精準的陳述句。句子中的主人公是神奇的陳一導演,在C市山裏拍戲中途經歷了幾次小型地震,仍然沒有動搖信心,在劇組人員吓得不敢在山上待着的時候,毅然決然地封鎖了下山的路,強行讓大家靜下心來拍戲,終于在一片哀嚎中結束了《白玉老虎》全部的拍攝任務。
殺青的那一刻,無數的劇組人員淚流滿面失聲痛哭,和每一次陳一的電視劇殺青時的場景一模一樣,每次大家都發誓要逃離陳一的魔爪,每一次又都哭唧唧地喊着陳導我愛你我再也不要離開你。
黃少天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的。
他最後一次坐在陳一的身邊看粗剪的結尾片段,山裏沒有空調,熱氣如同蒸籠一樣籠罩着兩個人,陳一手裏拿着個大蒲扇在扇風,茶杯放在地上,散發着熟悉的茶香。
粗剪的畫面還沒有BGM,幹巴巴的表演和臺詞,甚至有的片段還需要精細點做後期效果,現在看簡直可笑,黃少天想笑,但是覺得不太尊重,憋得十分難受。
陳一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大蒲扇搖啊搖,帶來炎熱天氣的唯一一絲清涼,黃少天忍不住湊近了坐在他身邊,陳一非常自然地端起茶杯遞給他,然後将扇子更加靠近他搖起來。
黃少天怔怔地接過茶杯,突然覺得他好像第一天來陳一的劇組一樣,因為那樣還有一眼望不過去的日子可以相處,他和眼前這個頭發白了一根也立刻要去染黑、走起路來帶着一股勁風的古怪老人,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建立了奇妙的關系。
可是黃少天看得到,陳一還是有白頭發的,有那麽幾根銀絲頑皮地逃脫了理發師的魔爪,在陽光下十分明顯。
“陳導,”黃少天輕聲說,“陳導,我運氣真好。”
“嗯?”陳一扭過頭看他。
“能拍您的戲,還是男主角,我覺得特別幸運。”黃少天誠懇地說。
“哦。”陳一點頭,轉過頭繼續看粗剪,他狀似無意地說:“你還知道啊?知道就好,以後別給我丢人。”
聲音很低,壓在嗓子裏,帶着年邁的沙啞。
這個炎熱的夏天就這樣結束,黃少天覺得自己在《白玉老虎》劇組度過了幾乎是讓他今生都難忘的四個月,陳一教會了他很多,也帶給他很多,這時,他還是僅僅是感謝來自演技上的大幅度提升,而日後,他才發現陳一帶給他、教會他的東西,浩如煙海,無可估量。
有些機會他沒有抓住,就像《異界》,或許是真的沒有緣分,而有些東西他抓住了機會并且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就像《白玉老虎》,終于以這樣的姿态登上熒屏,這其中趙無忌的每一個細節黃少天都自問再無遺憾,這就足夠了。
而黃少天最想告訴的是那個曾在《異界》小說扉頁寫下祝福的那個姑娘,你看啊,我有更加适合我的角色,你會看嗎?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白玉老虎》正式殺青,接下來就是宣傳活動。白玉已經定檔了九月份的草莓臺一輪獨播,後續的播出對于陳一的號召力來說,完全是小事一樁,黃少天知道這種事情他完全不必操心,也輪不到他來操心,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趕緊好好歇一陣子,接着争取謝導的那個民國電影,這才是他自己的正事。
回到G市落地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黃少天、李軒還有方銳拖着行李箱灰頭土臉地走出來,連墨鏡和口罩都懶得帶了,機場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人,而且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實在讓人認不出來——蓬頭垢面,一個個酷似非洲難民。
喻文州和吳羽策站在那裏看了很久這三個流浪漢,心中十分疑惑,尤其是吳羽策,死活不承認面前這個黑得堪比包公的人是李軒,拉着喻文州就要走。
“君上——”李軒抹了一把臉,“君上!我是李軒啊,你真的不認識臣妾了嗎?”
吳羽策彎下腰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如黑炭似的一張臉,然後從喻文州口袋裏掏出一根筆,在李軒額頭畫了個月亮。
“愛卿,”吳羽策滿意點頭,“這樣我就認識你了。包愛卿快快請起!愛卿,都說了不要亂玩火,看把這臉給燒的啊!”
李軒:“……”
那邊喻文州看着黃少天忍着笑,正準備說話,黃少天先跳腳了。
“不要問我為什麽這麽黑。”黃少天做了個閉嘴的動作,“不要問我黑了多少,不要問我如何白回去,不要問我是不是要演非洲難民、少年包青天or鐵人王進喜,我!不!是!”
喻文州想了想,擡起頭:“少天,那我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