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将蕭緒給轉院進行了檢查, 安頓好入院之後已是天亮, 蕭遠征身心疲憊地回到了周宅。按照他的吩咐,周荻被沒收了手機關在卧室裏。
蕭遠征一向對周荻非常寬容,像這樣生氣到對周荻禁足,除了馮靜蓉流産那一次, 還有初中時周荻和同學打架, 把人打到胃出血。
這是第三次。
但這一次周荻能感覺到蕭遠征比之前兩次還要生氣, 只是他病也不在乎蕭遠征的怒火, 回去之後洗了個澡就好好地睡了一覺。估摸着蕭遠征快回來了,周荻就早早起來,坐在窗邊的書桌旁等着。
不多時, 房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周荻抹了一把臉,不讓自己的幸災樂禍透出來, 而後便走到門邊等着蕭遠征。
房門打開,蕭遠征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周荻的眼前。無論皮囊保養得多麽年輕,內裏也到底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人,為了心愛的大兒子殚精竭慮一整夜, 這位中年人看上去相當憔悴狼狽,唯獨一雙眼依然銳利, 上下掃視着周荻。
周荻只看了他一眼, 接着就低下了頭。
蕭遠征沉默地走進了周荻的卧室,徑直走向沙發,而後坐了下來, 再次目不轉睛地盯着周荻,沉着一張臉道:“你們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打架?”
周荻擡頭說:“哥醒了嗎?他說我們是打架嗎?”
“醒了,但什麽都沒有說。輕微腦震蕩要靜養幾日,暫時不能和他交流。”蕭遠征的目光下移,看着周荻擦破皮的指關節,咬牙道,“還需要誰給我說?你自己看看你這樣子,你們是不是打架了,我會看不出來!別浪費時間,直接說,你們兩個,究竟怎麽回事!”
周荻突然間抿緊了唇,沉默了。
蕭遠征的憤怒已經難以壓制,忍得手指都在發顫,他又稍微拔高了音調,吼道:“有膽子打架,沒膽子承認嗎!快說!”
周荻仍舊是沉默,蕭遠征只覺得心力交瘁,猛地一拍茶幾站起來,橫眉怒目地瞪着周荻,而周荻給他的回應,卻只是綿軟無力的垂眉和靜默。
不吭聲,不認錯,什麽都不肯說。
面對着這樣一張沉默的臉,蕭遠征才猛然發覺,他不知道周荻在想什麽,自己和這個小兒子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明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長大,他卻完全搞不懂他這個小兒子。
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現在面對的是一個陌生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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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陌生的小孩喜歡什麽,讨厭什麽,為什麽而快樂,又為什麽而憤怒,他都一無所知,或者說,他從來不當一回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周荻對于自己和馮靜蓉的複合一直很不高興,但蕭遠征也并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嚴重,這些都是他們上一輩人的恩怨,周荻自己聰明的話,就不應該去在意。
況且蕭遠征不覺得自己虧待過周荻,他承認自己不打算将宏達還給周荻,那是因為他覺得周荻沒有那個能力。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把周荻當成自己的兒子,他們始終是親父子。因為不夠關愛,所以他就補償了周荻更多的寬容,他對周荻從不管束,也從不苛責,如果周荻要做一個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纨绔,他也願意養着。
所以周荻就算是有憤怒,他也沒有重視過,十來歲的孩子不都是多愁善感胡思亂想嗎?再過幾年,周荻再大一些,情況會好很多的。
一直以來,蕭遠征就是這樣想的,他把他作為父親的責任交給時間,寄希望于孩子長大自然就懂事了。
可到了今天,親眼看見蕭緒被打的那副慘狀,蕭遠征才發現,一直以來的消極對待只是導致了他們的關系越來越不親厚,他發現他要和周荻交流已經來不及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對周荻說什麽。于是他一度張開嘴又閉上嘴,除了發出些毫無意義的嘆氣,他沒能說出任何有用的話。
無論蕭遠征經歷了什麽樣百轉千回的心理過程,表情如何變幻莫測,周荻始終一言不發,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無奈、懊悔、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将蕭遠征給逼得煩躁不已,他不可能因為周荻打了蕭緒就同樣對周荻下同樣的重手——周荻也是他的兒子。再說,他就算再沒有良心,也還記得他現在是在周老爺子的宅子裏,對着周老爺子的遺像,他也不敢動周荻。
可周荻闖了這麽大的禍,要放任他也不可能。
蕭遠征猶豫了又猶豫,最終也沒能相出好的辦法,而且公司還有大把的事等着他抉擇,他沒辦法耗在這裏和周荻打啞謎。
他猶豫再三,最終也只能将這個難題交給時間。他重新在臉上擺上了憤怒的神情,厲聲對周荻說:“不願意說,就好好反省,直到你願意開口為止,不準踏出房門一步!”
說完,蕭遠征拂袖而去。
周荻聽着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他的世界再次恢複了安寧,于是若無其事地回了書桌前,拿出個本子寫寫畫畫。只可惜這份安寧沒能持續多久,惱人的足音又從門外傳來了。
聽上去,像是一個女人,而這個家裏,除了馮靜蓉,沒有別的女人。
周荻嗤笑一聲,坐着沒有動彈。在門外的馮靜蓉也猶豫了一陣才打開門。她看到了周荻的背影,而後就硬撐着一股勁兒,讓自己顯得氣勢洶洶,快步朝周荻沖過去。
周荻頭也沒回,專注自己的筆下。
明顯無視的态度讓馮靜蓉怒火中燒,她之前就一直在想,見到周荻就先抽他兩個大嘴巴子,但真的站在周荻面前,她又根本不敢。因為她心裏很清楚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蕭遠征都沒有動手打周荻,那麽她也不能打。
于是她只好緊緊拽着自己的雙拳,用她那種比鹦鹉還煩人的尖利嗓音吼道:“你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打我兒子!”
周荻輕輕動了一下,馮靜蓉立刻氣勢大弱,忙不疊地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看着周荻。
然而周荻只是嘲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馮靜蓉輕輕咽了口唾沫,又說:“你別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別以為你做了壞事一點都不會受懲罰!遠征會好好收拾你的!他是不會放過你的!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周荻看着指甲懶懶地道:“這個世界上,做了壞事的人還真不一定都會及時受到懲罰。馮阿姨,這個道理你不是很清楚嗎?”
馮靜蓉頓時大驚。
這是周荻第一次頂嘴,一直以來,周荻雖然看她不順眼,但根本不會招惹她,她說什麽,周荻也都不會回嘴。
這一次……不對,周荻有些不對。
馮靜蓉咬了咬牙,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越來越冷。但想着自己兒子的腦袋被包得像是木乃伊一樣,馮靜蓉的憤怒和勇氣都同時暴增,她怒瞪着周荻,口不擇言地罵道:“你這個小畜生!你這個野蠻的牲口!你早晚和你媽一樣,被自己給作死!”
這些話說出來,馮靜蓉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但周荻依然是不痛不癢,說:“你說完了就出去吧,我還忙着。”
馮靜蓉氣得直結巴:“你……你……”
周荻漫不經心地說:“你什麽你?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兒子打成豬頭,一樣能把你打成豬頭。”
馮靜蓉頓時下巴都快驚掉了,她不可抑制地渾身發涼,并且一點兒也不懷疑周荻說着話是虛張聲勢,她覺得,周荻說的都是真的,他要是想打她的話,就真的會動手的。
馮靜蓉一瞬間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她還是會對這個少年充滿了恐懼感——周荻不正常!他絕對不正常!
“我會……我會告訴遠征……”馮靜蓉緊緊拽着自己的衣角,驚恐萬張地掙紮。
“哦。”
周荻應了一聲,而後又坐在了桌前。
馮靜蓉紅了眼眶,委屈地想:告訴蕭遠征也沒有用的,蕭遠征從來沒覺得周荻有什麽問題,他不會相信的,只會覺得自己是個小肚雞腸的女人。
周荻斜睨了一眼馮靜蓉,輕蔑的表情根本就會在說“你還有臉委屈上了”。
可馮靜蓉憑什麽不能委屈?即使是蕭緒被打成了那樣,蕭遠征還要對周荻這麽寬容,只是禁足而已,連手指都沒有動他一下,憑什麽要放過這個神經病!憑什麽!
馮靜蓉的身體抖得根本停不下來,兩行眼淚順着臉就落了下來,既是氣得,也是吓得。
周荻也一直都沒有理她,過了一會兒,她自己覺得沒臉,丢下一句“你給我等着”就驚恐萬狀地跑了出去。
這母子二人的智商真是一脈相承。
周荻自己在心裏吐槽,繼續他紙上的寫寫畫畫。
冒着熱氣的白水小股地從水龍頭裏流出,一點點填滿的瓷白的杯底,而後水面慢慢上升,白杯漸漸盈滿,握着水杯的那只手卻一動不動,既不關掉水閥,又不拿開被子。
因為拿杯子的那個人正呆站着,處于大腦當機的狀态。
“小關,小關!水滿了!”
一個年輕姑娘的驚叫把關澤給驚醒了,他一回神看到眼前的狀況,連忙關了水閥,此時開水已經距離杯沿不足一厘米,他險些就被漫出來的開水給燙了手。
“抱歉,謝謝學姐。”關澤懊惱地呼了一口氣,連忙給剛才提醒他的同辦公室學姐道謝。
對方掩嘴輕笑,道:“小關啊,從前天開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怎麽了?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嗎?你啊,不對勁。”
關澤面露尴尬,忙說:“不是的,沒什麽事。”
不是女朋友,也沒有吵架,但關澤這兩天真的不對勁,都是因為聯系不上周荻。
學姐看着關澤呆呆的表情,又說:“怎麽又愣住了?看來不是吵架,哎呀,分手了?”
辦公室裏另一個學姐又說:“這可不得把那些暗戀你崇拜你的小崽子高興壞了?”
“是啊是啊,我聽說數一班好幾個小姑娘喜歡小關呢……”
“不是的,學姐,請你們別說了。”關澤窘得不行,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座位上,埋頭檢查學生作業再不肯說話。
見把關澤給弄羞了,她們也就不再說這事,突然又轉換了話題說:“哎,前些天不是說盧教授的項目已經找到投資了嗎?怎麽這兩天又沒看你們忙了?”
另一學姐又說:“就聽說又黃了啊,說是連那個投資人都聯系不上了。真是太可惜了啊……”
兩個學姐一言一語地聊着,關澤聽她們的話,真是一點都看不進去學生的作業,心裏胡亂想着,估計蕭緒的投資這輩子都不可能到位了,還是應給找機會給盧教授解釋一下這件事情的。
也不知道蕭緒的傷究竟有多嚴重,這麽多天都沒有音訊。那天晚上關澤趕到醫院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他到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于是并不知道蕭緒的情況,只是猜測蕭遠征已經将蕭緒給轉院了,而周荻大概也會被狠狠教訓。
接着周荻就失去了聯系,關澤試圖去學校找他,老師卻說他請了一周的假;關澤給他打電話,則處于一直關機。
所以……大概蕭緒的傷并不是周荻說的那樣輕,蕭遠征現在很生氣,所以将周荻給禁足了。
在這樣的狀況下,關澤怎麽能安心?而且關澤剛剛才意思到了自己對周荻的感情,更希望這個時候自己能陪在他的身邊。
也不是沒有想過去周荻家裏找他,只是為了周荻考慮,關澤不敢去周宅裹亂,因此不管多擔心都自己受着,畢竟關澤也不知道周荻和蕭緒是怎麽給蕭遠征解釋他們打架的原因的。
雖說現在真的很擔心,但也不知道為什麽,關澤就是對周荻有種莫名其妙的自信,雖然他們并沒有溝通過,但他就是相信周荻不會讓自己擔心太久,很快就會想辦法和自己聯絡上的。
所以不管心裏多難受,關澤都忍着,一直告訴自己給周荻一點時間。
果然,又過了一天,關澤接到了蕭遠征助理的電話,對方很客氣,說想請關澤去周宅一趟。
關澤回答:“不好意思,請問找我去,是有什麽事情嗎?”
助理簡明扼要地說:“是這樣的,小周先生和小蕭先生兄弟二人鬧得不太愉快,有些許肢體沖突。蕭董想知道是為什麽,但他們都不肯說。不過小周先生說了,他想見關先生。所以麻煩關先生走這一趟,好好和小周先生談一談。請關先生放心,蕭董已經說了,耽誤關先生的學習和工作,會以物質形式給予補償。所以務必麻煩關先生走這一趟,如果關先生同意的話,我立即就開車過來接您。”
雖然助理一直用的敬語,但關澤能聽出來他其實對自己很不屑,這人的态度也反應了蕭遠征的态度,一直以來,蕭遠征就看不順眼關澤,大概是真的拿周荻沒辦法了,蕭遠征才同意讓關澤去見周荻的。
關澤倒不會因為蕭遠征的輕視而不高興,他現在急于和周荻見面,立即安排了一下手上的工作,和助理約了一個時間。
下午六點,關澤的課剛完,蕭遠征的助理就開着車來,将關澤給接到了前不久剛剛拜訪過的周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