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書名:我離開我自己
作者:米巫
文案
相差十歲的愛情如何發生,又該如何收場?這是一個問題。
歐氏集團接班人歐寧,在22歲那年,在自己的訂婚儀式上,無意間遇到了前來赴宴的馮芷蘭。
他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美麗的女人,卻發現她不僅比自己大了十歲,還獨自撫養着一個女兒!明知這愛情的不道德和不可行,他卻發瘋一樣的迷戀上了這個女人,甚至不惜借口到她經營的餐廳去做服務生,以圖接近她。短短數月,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故事,在這間公園裏的高級餐廳裏,也上演着一幕幕歡喜與哀愁的人間戲劇。
心一度封鎖的芷蘭,會否認可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男孩的愛情?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又有着怎樣複雜的歷史和過往……作為歐寧青春時代最鮮明的印記,這段突如其來的、瘋狂又美麗的愛情,最終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這不只是一個姐弟戀的故事,還是一個關于迷戀、執着、青春和毀滅的故事。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歐寧馮芷蘭 ┃ 配角:餘露肖牧徐澍石轶 ┃ 其它:姐弟戀單親媽媽美食青春隐藏的秘密
☆、序章
“因為明天還剩一寸記憶,
淚水染紅眼睛,
所有的過往還燦爛無比,
卻不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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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乃文冷靜的歌聲,在空蕩的房間裏響起。
天黑了很久,窗外暮色深重。
在寫字樓24層唯一的這間辦公室裏,那遺世而獨立的女聲,再次響起。
或許是房間太大了,他又關掉了所有的燈,當歌聲響起時,歌者的每一個發音,鋼琴段落每一個落下的音符,都聽得如此分明。
就好像唱歌的女人同在這個房間裏,而此刻,是開給他一個人的演唱會。
“沒等看見年華流失散盡,
就變灰燼。
你問我發生了什麽,
無光的夜不動聲色。
……”
他站到落地窗邊。
在離他的腳趾數百米遠的地方,這個城市的夜晚,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汽車簇擁着街道,裏面載滿了奔赴下一個歡聚地點的男男女女,摩天寫字樓還有很多亮着燈的房間,對面的豪華酒店更是燈火通明,衣着華麗的客人如潮水一般,湧入金碧輝煌的大堂。
今天是周五晚上。他當然記得。
下午公司的例會上,時近六點,本來他還想多說幾句的,但看到年輕人臉上按捺不住的雀躍表情,他及時收回了想說的話。
他知道,那些像鳥兒一樣的年輕人,他們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那些待了整整五天的無聊的格子間,飛到馬路上、餐廳裏、電影院裏,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他羨慕那些年輕人。真的,他羨慕他們還擁有,那些閃閃發光的,星期五的晚上。
他在黑暗中掐斷了一支煙,搖了搖頭,嘲笑自己剛才的想法。
為什麽要刻意自外于那些“年輕人”呢?
其實自己也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可事實是,任憑窗外的周末夜晚如何的五光十色甚至聲色犬馬,那喧鬧的市聲都入不了他的耳。
他的周五晚上,正如歌裏所唱的,是無光無色的。
這落地窗隔音太好了!
他能聽到的,只有耳畔那孤獨的女聲:
“一霎風雨我愛過你,
幾度雨停我愛自己。
如何結束一身冷清,
夢,來了又去。”
唱歌的女人明明節制了感情,歌詞裏卻透着徹頭徹尾的孤獨。
他剛想點燃另一只煙,電話卻響了。
手機屏幕上閃動着熟悉的名字,他懶得接。
電話卻響個不停,很顯然,對方并不打算在這個周末夜晚放棄他。
他只好放下煙盒,再次拿起電話。
一接通電話他就後悔了。
電話那頭,音樂聲震耳欲聾。
“歐寧,歐寧!你聽得到嗎?”
和往日一樣,王東那家夥,對着話筒,又是好一通狂喊。
歐寧根本沒聽清他在喊什麽,果斷挂了電話。
不用聽,都知道他要說什麽。
無非是勸他出去玩玩、放松放松之類的屁話。
這樣的電話,這幾年也不知道接了多少個。王東找他十次,他能去一次就不錯了。
他知道,這些年,自己生活得太緊繃,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東子再清楚不過了。
花天酒地、紙醉金迷,那樣的日子,他并非沒有試過。
沒有用的,他試過,他知道。那并不能如東子所說的,真正令他放松下來。
電話還在響,這家夥,還較上勁兒了!
他索性關機,把電話塞進包裏。
在走到電梯間之前,他回過頭,順手關掉了,天花板上最後一盞亮着的頂燈。
電梯裏明亮如白晝。他調整了一下視覺,才适應了這裏的光。
轎廂側面牆上的電視裏,滾動播放着歐氏集團最新産品的廣告。那支廣告是上個月拍的,他們剛剛換了代言人,現在這位,是眼下國內最紅的女明星。
他瞥了一眼廣告女主角,她穿着奪目的紅裙子,在鏡頭前又唱又跳。
那廣告他看過幾遍,甚至見過女明星本人,可是很奇怪,他始終不太記得她長的是什麽樣子。
記得第一次經由市場部和廣告公司的人介紹,在辦公室裏見到她的時候,和很多初次見他的女人一樣,那天,她化了濃妝、表情很豐富,殷勤得過分,似乎很想給他留下什麽印象。
百分之九十的女人見到他都會這樣,可她們不知道,結果适得其反:她們越是想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越是留不下任何印象。
這不是那些女人的問題,而是他的問題。
他擡頭看了一眼電梯轎廂的天花板,那是一面鏡子,照出他的臉。
在那裏面看到自己,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時候電梯門開了。
進來的一男一女本來拉着手呢,一見到是他,女孩趕緊掙脫了手,卻被他看在眼裏。
“歐總……”
那男孩看起來眼熟,歐寧卻想不起來他是哪個部門的。
“一起加班?”看到那女孩緊張地抓着單肩皮包的帶子,他想着,得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
畢竟,公司并未禁止辦公室戀情!
“吃晚飯了嗎?”沒等他們回答,他又接着問。
“吃了盒飯,現在再去吃點宵夜!”男孩爽快地說,望着歐寧,笑着。歐寧看到,女孩用手戳了戳他的手,仿佛怪他多嘴。
這時候電梯門開了,一樓到了。
他們像是松了一口氣,匆匆對他說再見,便走出了電梯。
他站在電梯裏,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目送這對情侶走向大門。
他清楚地看到,就在走出電梯的下一秒,男孩的手重新拉起了女孩的手,而這一次,女孩并沒有拒絕。
女孩穿着粉色裙子,而男孩的襯衫是淡藍的,她們的背影,看起來那麽協調。
歐寧覺得奇怪,只不過是電梯門關閉之前的幾秒而已,他們衣服的顏色,以及手指的微小動作,當車子開出車庫,在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之後,仍然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而這些年裏在眼前晃過的那麽多女孩和女人,他卻從來記不清楚她們的臉是什麽樣子的,以及她們穿了什麽顏色的裙子。
他在車裏嘆了口氣,覺得胃有點痛,突然想起來,今天還沒吃晚飯呢。
車子爬過一道緩坡,D市的夜色在車窗外展開,一轉彎,他看到了自家的白色屋頂,剛想停車,卻發現暮色中,在大門外停着一臺黑色汽車。
他心裏咯噔一下,沖着大門,吹了一聲口哨。
沒等多久,門開了,老李偷偷摸摸地從裏面鑽出來,急匆匆的,朝他走過來。
“是我媽?”歐寧探出頭來。
“是啊,老太太一直在等着您啦!打您電話也關機!”老李一臉的焦急。
“你知道是什麽事情嗎?”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是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情,就說是好多天沒見到您了,要過來看看您。”老李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瞟着他。
“她就是為了看我一眼才等到現在的?”他迅速打斷了老李,“快說,到底什麽事情?”
“還有,還有——”老李支支吾吾的:“說是有一個姑娘,要介紹……”
“好了別說了,我知道了。”他朝老李揮了揮手,準備再次發動引擎。
“您不進屋了?”老李慌了。
“你跟我媽說,公司有事情,我今天不回來了,叫她別等了,趕緊回去!”開車離開的時候,他從車窗裏探出頭,對着老李大喊。
他的車子很快消失在彎道盡頭,只留下老李呆呆地立在那裏,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有家也不能回,在城市的街巷裏轉了好幾圈,無聊和寂寞,如荒草般滋生。
終于,還是給東子打了個電話。
一聽他要去,那家夥在電話那頭,雀躍得不行。
“趕緊過來吧,今晚節目很豐富,你來就對了!”他大笑,隔着電話,歐寧仿佛都能聞到他嘴裏的酒味兒。
“地址發給我。”他冷冷地說。
“好好好,馬上就發。不過,這地兒不太好找,你慢慢找吧,我們這兒,好戲才開始呢!”
短信很快就發過來了,歐寧看了一眼,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地方。
不過就算這地兒真如東子所說的,是什麽城中最新熱門,也肯定不在他的知識範圍之內。
有多久沒去過酒吧了?快兩年了吧!
他有點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導航儀裏的女聲機械地提醒他下一個路口有照相設備,他看了一眼窗外,高樓消失了,車子已經駛離市區,在這陌生的城市邊緣,不再有璀璨的燈光,只有路邊樓宇零星透出的光。
車子又開了一段,導航儀提示,他要找的那家名為touch的酒吧,就在這裏。
難以置信,他把車子靠邊停下,車窗外,是一片看起來荒廢已久的廠房。
他無奈地拿出手機。
電話還沒撥通,忽聽得車窗轟隆作響,依稀晃動着人影,他只好放下手機,打開車窗。
是一個穿着黑色緊身連衣裙的年輕女孩,手裏擰着一雙高跟鞋。
她把臉湊過來說話的時候,借着儀表盤的光,歐寧看到,她光潔的脖子上,兩塊鎖骨之間,有一顆剔透的水晶,因那串着水晶的帶子極細,看起來,竟像是長在兩顆鎖骨之間,有一種奇特的美感。
“你是去touch嗎?”
歐寧的注意力全在女孩的脖子上,只聽到她說了touch這個詞。
見他沒反應,女孩又湊近了一些,重複了剛才的問句。
“哦,是的,你也去那裏?知道怎麽走嗎?”
女孩點點頭,揮了揮手裏的高跟鞋。
歐寧這才發現,一只鞋的跟斷掉了。
“我可以上車嗎?”她把手肘擱在車窗邊緣,歪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好像她跟他并非初見,而是已經認識了很久。
見他并未拒絕,她便一跳一跳地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大大方方地坐了進去。
他搖了搖頭。而她已經彎下腰,開始揉腳了。
“你第一次來?”女孩先說話了。
“嗯。”歐寧覺察到她的臉望向自己,可他并未轉過頭迎接她的目光,“你呢?經常來?”
“偶爾吧,今天是來找朋友的。”她爽快地回答。
車子在這片氣氛詭異的廢棄廠房區穿行,要不是這個半路捎上的女孩,他恐怕很難找到酒吧所在的鬼地方!
酒吧所在的建築,外觀與其他舊廠房無異,東子站在門口,沖他揮着手。
他把車子靠邊停下,從車裏出來的時候,穿着黑裙子的女孩也從車裏鑽了出來,她手裏還擰着那雙鞋。
“行啊你,交女朋友了?什麽時候的事?”東子的目光只從他臉上滑了一下,那女孩一出來,他的興趣點很快就轉移了。
“別瞎說!”歐寧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謝謝你啊!”女孩并不理會東子的玩笑,她晃了晃手裏的鞋子,歪着頭,看着歐寧。
“什麽情況啊你們這是?”東子越發有興致了。
“行了,進去吧。”歐寧把東子往裏面推。
“等——等一下!”女孩卻從後面追上他們,在背後大喊: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嗎?”
他倆同時回過頭,歐寧滿臉驚訝。
而她,卻依然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好像她的請求一點也不突兀,是順理成章的,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請求,而是理所應當被滿足的要求。
“為什麽?”歐寧張口就問。
他話沒說完,就被東子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擠眉弄眼,一副對情況了然于胸又責怪歐寧不解風情的樣子。
“歡迎歡迎!”東子的臉已經擰成了一朵花。
“你不是要找朋友的嗎?”歐寧本能地想要拒絕她,就像他面對所有女孩的主動行為時的反應。
看到他的人,或是看到他開的車,便迫不及待要認識他,用盡一切手段想要接近他,這樣的女孩,他見得實在太多了。
而且眼前這個女孩,還是大晚上一個人往夜店跑的那種。
“我——我突然改變主意了!”她依舊說得理直氣壯。
盡管這個理由很牽強,但不巧碰上了和稀泥的王東,最終她還是達到了目的,尾随着歐寧,進到酒吧裏面。
這酒吧是舊廠房改建的,比一般的酒吧大很多,一樓是吧臺和舞池,舞池裏人聲鼎沸,在外面根本看不出來,臨近午夜,在這個遠離市區的地方,依然聚集着這麽多歡鬧的男男女女。他們仨經過的時候,舞池正中臺子上穿得像瑪麗蓮夢露的女人,剛好跑到鋼管上方,風騷地撩了一下裙子,下面的圍觀人群,爆發出一陣陣驚呼。
歐寧搖了搖頭。不是東子在後面推了他一把,他恨不得現在就打道回府。
太久沒來夜店了,感覺不是新奇,而是生疏。
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對這種年輕人紮堆的地方,已經産生了心理上的不适應?
他回頭看了一眼舞池裏扭動着身體的人群,下意識的,用手掐了掐太陽穴。
“你怎麽啦?”說話的是那女孩。
“哦,沒事。我們上去吧!”他趕緊指了指樓上,蹭蹭幾步,踏上那段刷得漆黑的樓梯,鐵質樓梯被他踩得轟轟作響。
樓上是各色包間,如果說樓下的裝修還算正常,這裏就有點用力過度、奢華過度了,無論是暗金色牆紙,還是價值不菲的吊燈和沙發,這個房間,處處透着金錢的味道。
桌子上散落着空的和滿的酒瓶,沙發上已經坐了好幾個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女孩,歐寧浏覽了一遍,果然,她們千篇一律的臉和過短的裙子,都很符合東子的口味。
他的出現在她們中間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她們中間有的人開始按捺不住了,只是看到他身邊還帶着一個“女伴”,才算收斂了一些。
“女伴”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鞋子被她扔在地板上,她踮着腳尖。
歐寧靠在沙發上,嘆了一口氣。
他越發覺得,今天晚上來這裏,就是個錯誤。
“東子,這位帥哥是?給我們介紹一下啊,”坐在東子旁邊的女孩還是忍不住了。
“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東子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站到歐寧旁邊,按住他的肩膀:
“這位是我朋友,歐寧,他是……”東子正要脫口而出,歐寧猛地咳嗽了一下,他馬上改口:“做生意的,嘿嘿,做生意的。”
對面的女士們應聲點頭。
“做生意的?”沒穿鞋的那個女孩突然一聲大喊:“你不是歐氏集團總裁歐寧嗎?
四下皆驚。
“你——你怎麽知道的?”
看着東子被吓到的樣子,歐寧忍不住想笑。
“這裏誰不知道啊?對不對?”女孩站起來,拿起桌上一只紅色的啤酒罐,臉上依舊是那副理直氣壯的表情:
“這啤酒不就是你們家的嗎?”
她說的沒錯,那紅色易拉罐裏裝的,正是集團前年夏天收購的一家啤酒廠的産品。
歐寧沒有回答,他簡直都懷疑她剛才和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偶遇而已。
其他人也沒搭腔,房間裏一陣尴尬的沉默。
“好啦,來來來,歐總裁,來認識一下各位美女們吧!”東子适時跳出來緩和氣氛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拍了拍坐得離歐寧最近的女孩的肩膀。
那女孩臉很白,下巴很尖,鞋跟很高。
“這位是selina,演員,冉冉升起的新星。最近特火的那部電影,叫什麽來着的?票房特好的。她在裏面演了重要角色。”
女演員在他耳邊嘀咕了一下,他忙不疊地點頭,“對對對,烈戰,那電影叫《烈戰》,講金三角緝毒的,你們看過沒有?”
歐寧一臉茫然。
女明星撇了撇嘴,臉上掩飾不住的尴尬。
“啊!我想起來了!”又是剛才冷不丁跳出來爆料的那位,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那片子我看過!”
聽她這麽一說,對面倆人眼睛都亮了。
“我記得你啊,你演的就是,就是——”她歪着腦袋,好像還在費勁想着,把那倆急得不行。
“就是毒枭的情婦啊,”她終于想起來了:“總共有三場戲吧,第一場和毒枭一起吃飯,第二場一起睡覺,第三場你為了保護他,被警察打死了。”
她記得清楚,說得也爽快。歐寧只見得selina瞪大了眼睛,下巴左右移動着,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急得額頭上都快冒汗了。
他突然很想笑,便拿起桌上一瓶未開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
房間裏明明開着冷氣,他卻感覺憋悶,便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
“你不常來夜店嗎?”她已經把雙腿曲着,蜷在沙發上。沒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說: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走啊?”
她說得對,歐寧的确想撤,可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在家裏守着的那位苦主兒,還不知道這會兒撤了沒有呢。
“那你呢,你經常來這裏?”歐寧轉頭看着她,随口問了一句。
天花板上的頂燈剛好照到她的脖子,她鎖骨之間的那粒水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聽他這麽問,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兩只手撐在膝蓋上,一臉嚴肅。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那種天天泡夜店、等着找有錢人的女孩?”她言辭中竟有幾分怒意。而那皺着眉頭一本正經的樣子,也透着一股子可愛勁兒。
歐寧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女孩他遇過那麽多,可這種單刀直入的,還是頭一個。
他默不作聲,又喝了一口水,靠在沙發上,雙手抱在胸前,看着她。
這才發現,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把頭發紮了起來,那馬尾紮得高高的,露出光潔的脖子。
“那你呢?你幹嘛跟着我?你不是要去找朋友的嗎?”歐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一點也不含糊。
“因為我看上你了啊!”
她壓根沒打算逃避他逼視的目光。
這算是表白嗎?
出自一個認識不超一小時的女孩之口,聽起來是如此荒誕。
她卻說得擲地有聲,就好像真有其事!
“看上我什麽了?”歐寧倒想知道,她看上的是他的名字,還是他的車。
“我——”那股理直氣壯的勁頭竟然瞬間從她身上消失了。
她垂下頭,欲言又止。
她這樣子倒真叫歐寧有些迷惑了。
這從天而降的女孩,她到底想幹嘛?她要不就是太會演戲,要不就是太敢說真話,無論屬于哪一類,對歐寧而言,都是極少遇到的那一類。
這些年裏,他遇到最多的,往往是一半說真話,一半演戲的那種。
“我說了你可能不太相信”她支支吾吾的,一邊說,一邊緊張地拿手搓着沙發的皮面。
“你說吧,我聽着呢!”歐寧一半是認真,一半是玩笑。
“嗯——其實也很簡單。”她雙手交叉,擱在膝蓋上,“就是剛才遇到你之前,我坐地鐵來這裏,本來是要找一個朋友的。就快走到酒吧了,突然鞋跟斷了,這裏來往的人少,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呢?突然,看到你的車子停下了……”
她這架勢,像是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然後我去敲你的車窗,你就把窗子搖了下來,我看到你正準備打電話,看到我之後,你把電話放了下來。”
“所以呢?”歐寧實在聽不出這流水賬一般的複述裏有任何特別之處。
“呃——”她清了清喉嚨,好像快要說到重點了:
“雖然這麽說有點突兀,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我——”她居然結巴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倒叫歐寧摸不着頭腦。
“我想說,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你坐在車裏的樣子,你放下手機,望着我,你的表情是那種,酷酷的”她一邊說,一邊模仿着歐寧當時的樣子:“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麽表情吧,但是,但是你長得實在太好看了,既好看,又很冷漠,好像跟人有一種,天生的距離感。”
“我當時是什麽感覺,你知道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髒,就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
她猛地錘了兩下自己的左胸。
“真的,不騙你。你那個樣子,就好像騎在馬上的英俊的騎士,明明很耀眼,又好像很漫不經心、玩世不恭。”
“當然,你是開車的,不是騎馬的。”
歐寧覺得她越說越離譜了,她當這是寫言情小說啦!
她全然不顧歐寧不可思議的表情,開始滔滔不絕:“然後,我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也去touch,我在心裏狂喊:一定要說是啊,一定要說是啊。結果,老天眷顧我,你真的是來這裏的!”
“還有,我必須聲明一點!”她舉起了一只胳膊,像是在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小學生,“在你的朋友說出你的名字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歐寧。”
歐寧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也許他的眼睛在說我可不相信你的鬼話,于是小姑娘辯解得更歡了:“是真的,一開始我不知道你是誰,後來你上樓的時候不是站在那裏停了一下,當時我看你的側臉,突然覺得有點面熟,進來之後你朋友說了你的名字,我才突然想了起來。我肯定是在雜志或者電視上看過你的訪問的啊!”
“說什麽呢?你指我幹嘛?”看到她在這頭誇張的表情,東子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沒什麽。”歐寧一口氣喝光了塑料瓶裏剩下的水。
“我對他說我喜歡他啊!”小姑娘往沙發上一靠,語氣十分幽怨。
歐寧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什麽?”這下東子來勁了:“哎!我剛才就想問了,你這小姑娘,這麽敢說話!你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啊?真的是他路上撿的?”
“對啊,是他路上撿的。”她撅起了嘴巴,對東子說:“我鞋子壞了,他騎着馬來救了我。現在我對他說喜歡他,他不但不相信我的話,還懷疑我,讨厭我!”
好一通胡言亂語,把身經百戰的東子也給攪糊塗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定了定神,看看歐寧,又看看她。
“行啦,你扯得我頭都暈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你幾歲了?90後吧?”他扭頭看着小姑娘。
“90後怎麽啦?我都二十二啦!”她特意加重了“二十二”這三個字,好像極力要證明自己已經很成熟。
“二十二?好啊,他,就他”東子指了指對面按兵不動的歐寧:“你別看他長得比我年輕,我告訴你,他跟我一樣大,今年三十二了,比你大十歲。”
“大十歲怎麽啦?楊振寧比翁帆大二十七歲呢!”
那兩個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歐寧在旁邊不作聲,心裏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二十二和三十二,大十歲,這熟悉的年齡差,仿佛在瞬間,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隐秘的部分。
“不不不,這不是重點。你不要搞錯了,”東子越說越興奮:“重點是,他跟我口味不同。我嘛,喜歡年輕的、嫩的,他呀,就不一樣了。”
“你什麽意思?”女孩疑惑地看着歐寧:“難道,他不喜歡女生?”
歐寧哭笑不得,東子趕緊救駕:“不是啦,你想到哪裏去了!”
東子的臉紅得跟豬肝似的,不知道他是不是酒喝多了,又正講到興頭上,便開始口無遮攔:“我跟你說,他啊”他指着歐寧,故作神秘地說:“他才不喜歡年輕的,他——他喜歡……”
“好啦,你喝多了,別說了!”歐寧終于坐不住了,他騰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去外面透透氣!”
他甩下一句話,徑直走了出去。
他本來準備直接下樓、開車、離開,突然想抽煙,便走到過道盡頭,推開那扇玻璃門。
外面的夜,黑得像一口深潭。雖然是初夏,這會兒溫度也低了。
他站在兩截樓梯會合的地方,胳膊肘貼在冰涼的鐵質欄杆上,熟練地點燃了煙。
報複似地抽了幾大口,當尼古丁灰色氣體從鼻子裏噴出,噴到空氣中的時候,竟有一種惡意的解脫感。
記不得是哪一年開始抽上煙的,肯定是在她從他生活裏消失之後的某一年,在二十二歲那一年,他并不知這鼻腔口中氤氲之物,究竟是什麽味道。
他聽到身旁樓梯作響,借着昏暗的壁燈,那女孩像只小貓一樣,一跳一跳地,走到他身邊。
他并不驚訝,他有種預感,只要他沒有離開這裏,總會被她找到的。
這一次,她突然變得一言不發,站在他旁邊,看着他抽完兩根煙。
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他想。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麽,大概都不會是正确的話,所以,她選擇默默站在旁邊,什麽都不說。
他正這麽想着呢,當他點燃第三支煙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
“你二十二歲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吧。”她說。
她說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惹得他生氣或難過。
其實他沒有,生氣或難過,這兩種情緒,他都沒有。
事情都過去了這麽多年,二十二歲那年發生的事情,留給他心理上的最深刻的影響,就是孤獨。
他只是覺得孤獨。
每一個下班的黃昏,每一次夜深時分,陪伴他的,好像只有孤獨。
僅此而已。
他又點燃了一支煙,轉頭看着她。
他看到她嘴巴動了動,好像預備了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于是想趕緊換一個話題。
搶在她開口之前,他肯定地說:“是的。”
“什麽?”她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回答,臉上露出一絲驚愕。
“我在二十二歲的時候,一次偶然的機會,也碰到一個比我大十歲的女人。”
“心髒突然被擊中的感覺,我也有過!”
他說着,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胸。
他本以為自己抛出這個“重磅炸彈”,她會馬上作出什麽誇張的反應,可她偏偏什麽反應都沒有。
過了好久,她終于說話了。
“那個女人,比你大十歲的女人,她——”她停頓了一下,好像在猶豫什麽。
“嗯?”他彈掉一截留了好長的煙灰。
“她一定很美很美,是不是?”她轉過頭,看着他,慢悠悠地說:“能把你的心髒一下子擊中的女人,那該有多美啊!”
說完她又轉過頭去,對着荒蕪的夜空,吐了一口氣。
他本來是要拿起煙蒂的,聽到這句話,手懸在半空中,又放了回去。
煙蒂夾在手上,将要燃盡。
“你怎麽啦,你的手在發抖!”她突然驚呼,“快把煙滅掉,燒到手了!”她迅速拍了拍他的手指,煙蒂掉落在地上。
灼痛感從指尖迅速傳達到身體深處。
現在,他終于感覺到痛了,像是身體裏燒了一場火,火勢蔓延得太快,之前被孤獨占據的領域,這一刻,都被真切的痛感席卷了。
他死死抓住欄杆,手卻還是抖得厲害。
“歐寧,你怎麽啦?沒事吧?”她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歐寧沒有說話,而當他回過頭來看着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二十二歲女孩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這個三十二歲的男人,他漂亮的眼睛裏,有跟水晶一樣發着光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