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謝玉帛查了一下姜布侬的老家,在地圖上一點都不起眼, 那裏崇山峻嶺, 未開發的無人山區一片一片。
他站在一張幾平米的大地圖前,手掌覆蓋上那一塊地, 掌心一熱,感受到一股悲涼衰敗的氣息。
大國師不是目觀八方的, 世界那麽大,他沒去過的地方, 不知道的人, 天眼看不到的角落,發生什麽事他無法顧及, 不然早該被各種龐雜的信息充斥到腦子爆炸。
他上輩子經常這樣幹,探一探大梁各個角落是否是發生天災人禍。
但由于地方太廣,地圖太簡略,常常也感受不到什麽。這次謝玉帛目标準确地定位在姜布侬老家,明确清晰地感受到了衰敗更替。
衰敗更替,謝玉帛想到了生命的輪回。聯系到全村人被取了心頭血,謝玉帛無法不擔憂他們的安全。
他直覺此行兇險,內心裏是想一個人去西南的, 但是他知道商言戈不會答應。
商言戈擔心他,他也怕到時顧不上商言戈。
謝玉帛坐在謝家別墅前嘆氣, 要是這時候他跟商言戈還在吵架就好了。
謝忱泊給他買了一只導盲犬,毛發黑亮,性情溫順, 此刻蹲在謝玉帛腳邊,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我現在打電話過去臭罵暴君一頓怎麽樣?會不會激怒他?”
大狗“汪”一聲垂下頭,仿佛在說這是馊主意。
謝玉帛撇了撇嘴,太陽穴忽然跳了下,他站起來,咬咬牙,“不管了,先斬後奏。”
今天謝忱泊在家休息,禁止謝玉帛被商言戈帶出去玩,理由是“快期末了,在家裏收收心。”
分明就是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不肯放弟弟離開了。
謝玉帛打電話給王付楊,讓他來家裏接他出去,随便找什麽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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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王付楊便以店裏員工聚餐為由,把謝玉帛帶走了。
“去機場。”
王付楊眼皮一跳,看見謝玉帛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有些不放心,“一個人?”
“對,要去見一個老朋友。不能讓人跟着。”
老朋友,年紀很老的陌生朋友。
等到了機場,謝玉帛順利買了票,上飛機時竟然遇見了姜布侬,她急着回去和天師做新交易,帶着厚厚的口罩和墨鏡。
她走路鬼鬼祟祟,被機場保安攔了好多次,确認她是因為假唱翻車怕被人認出來才戴口罩。
謝玉帛正愁看地圖麻煩,全程跟着姜布侬走。
下飛機後,他發短信給商言戈,說自己到了姜布侬老家,保證安全。
商言戈幾乎是秒回,“不準擅自行動。”
謝玉帛故意氣他,想吵架:“難道要等你一起行動?你幫不了我,反而會讓我分神。”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就差把“豬隊友”三個字貼在商總腦門上。
商言戈:“我幫不了你,至少讓我看着你。”
謝玉帛看着這一行字,鼻尖一酸,暴君也太好了。
下一秒手機響鈴,謝玉帛按掉它,繼續回複:“這是一場我們兩個人的考試,商言戈。”
考驗謝玉帛的保證安全的承諾有效性,考驗商言戈對他的信任度。如果有一個人不通過,一拍兩散。
商言戈直接發了語音過來:“這不公平,玉帛,我們所承擔的後果完全不一樣。”
謝玉帛聽出了言語間的隐忍,每一個字背後似乎都藏着一捆炸藥,而他嘴裏銜着一支點燃的香煙。
暴君估計很生氣,但是又不敢吼他。
他看見姜布侬上了一輛大巴,道:“考試開始了,現在我要收起有作弊風險的手機。我不會關機,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打電話,這會讓我分神。”
謝玉帛又強調了一次,坦誠道:“你對我很重要,所以不能打擾我。幫我應付一下我哥。”
他把手機靜音,揣進口袋裏,跳上車,坐到姜布侬後面。
等他再次跟着姜布侬換另一輛面包車時,姜布侬終于警惕起來。
“你是狗仔?”
謝玉帛變了個聲:“不是,我是來行俠仗義的。”
“什麽?”
謝玉帛胡扯道:“你的老家将有一場大劫,我奉師父之命,前來降妖除魔。”
姜布侬身上依然穿着她的特殊服飾,聞言變了臉色,“那你有把握嗎?”
她雖然張揚自私,但是從她一直穿着的衣服就能看出,她對老家是有感情的。那群人雖然又笨又醜,但到底是她的親人鄰居。
謝玉帛指着她衣服上的花紋道:“這是什麽花紋,你這麽喜歡?”
姜布侬:“打從我記事起,我們家家戶戶門梁上都雕刻着這種花紋,能辟邪。”
“什麽辟邪,是招引邪物。”謝玉帛道,“你們全村人是不是都給天師貢獻了一點東西?”
“你怎麽知道?會出問題嗎?”姜布侬問道,她出去一趟明白一個道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天師給她那麽大的幫助,肯定要從她身上收回什麽。
姜布侬很讨厭那個所謂天師,可是村裏人非常迷信,明明對方住在深山老林裏,誰也沒見過他。天師會用一點小錢,從村裏人那裏買心頭血,說是拿回去做研究。村裏人都沒什麽異議,一點不痛不癢的血,還能賣點錢買肉吃,排起長隊獻血。
姜布侬從小看着這副場景長大,漸漸的,村裏的面相越來越醜,她從心底感到排斥。
她喜歡唱歌,她想離開村子裏,想做個大明星。
就在她離開前,天師派人找到她,說“山窩裏飛不出金鳳凰,你嗓音平凡,一點天賦都沒有,如何比得上光鮮亮麗的大明星。天師保佑每個村民,你是我們村的驕傲,留下你的心頭血,我保證你在外面飛黃騰達。”
姜布侬是全村最後一個沒有賣血的人,長得水靈靈的,她沒見過什麽世面,天師讓她短暫體驗了一分鐘的“百靈鳥般的歌喉”,姜布侬才知道自己有多普通。
有些東西得到過就再也不想失去,想出去想成名的心理一旦形成,姜布侬立刻同意了交易,并且按照天師的方法,把一點藥粉下到了她認為最有天賦的人的茶水裏,向他“借”。
謝玉帛看了看姜布侬,“你照照鏡子。”
姜布侬将信将疑地從包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鏡子,這一看,就讓她尖叫出聲。
“啊——”
她扔掉鏡子,不可置信地按着自己的眼角,她才十九歲,居然就開始長眼紋了,讓她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謝玉帛:“有得必有舍,只是有時候別人只會讓你看見獲得,看不見失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感受到的衰敗是什麽了。
有人用心頭血做陣法,索取了全部人十年以上的壽命。
加起來幾千歲了,這是什麽老不死的玩意兒?
謝玉帛看着她:“想清楚你要的是什麽了嗎?”
姜布侬眼裏閃過猶豫,她老了二十歲,換來不屬于自己的聲音,值得嗎?
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湧進腦海,姜布侬不得不承認,她們罵得都有道理,她收到的批評,比她這輩子說的話還多。
她到底只是個心理不成熟的小姑娘,現在哪敢再回娛樂圈露面。再者,她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麽村裏人面相都好醜,讓她打心眼裏排斥。
她排斥村裏,才想出去唱歌,前因後果,相較起來,她還是更在意自己不要變得跟村裏人一樣。
“我想年輕嗚嗚嗚……”姜布侬哭了出來。
常常有人問這樣的問題,“你願意用二十年壽命換……”答者選擇不一,但是有人親眼見證自己瞬間老二十年,容貌和身體機能都在明顯衰退,恐怕回答願意的人會少一大半。
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最好的二十年賣掉。她才十九歲,她不想變成三十九歲。
謝玉帛:“那你下車。”
姜布侬打了個“嗝”,眼角挂着淚水,“什麽?”
“下車,打電話跟裴瑪道歉,誠實說出你的所作所為,取得他的原諒。兩天內不要回村,等消息就好。”
姜布侬腦子不太行,她吓怕了,謝玉帛說什麽她做什麽,背起包就要下車。平日裏輕松背起五六千克的背包,此時卻讓她有些吃力,這讓她再一次體驗到年老,幾乎要哭。
面包車在村口停下,放下謝玉帛和“姜布侬”。這裏和龍乾市氣候不同,空氣格外幹燥,謝玉帛一下子喝了半瓶水。
謝玉帛送“姜布侬”回家休息,看見左鄰右舍都沒有打招呼。他估摸着時間,給商言戈去了一條“我很安全”的短信。
“哎呦真奇了,今天村裏人都歸隊了,還有一位哪裏來的小帥哥。”一位面容蒼老的大嬸調戲道。
幾人圍了上來,交談着,互相抱怨着自己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身體特別差。
“要變天了吧,你看看西邊那烏雲,可能要打雷,咱風濕犯了吧。”
“我才四十就這麽多毛病,以後可怎麽辦,兒子還沒娶上媳婦呢。”
說話的中年人,頭發白了幾個度,看起來六十了,但周圍人都沒有發現。他們好像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驟然衰老。
謝玉帛默默旁觀着,出聲道:“門框上畫黑紋,是為不吉。今日黑雲詭谲,兩相映襯,煞氣沖撞,所以你們身體才不好。”
“你這外鄉人,我們這是祖上留下的祥雲紋,保佑祖宅安寧,你不知道別亂說。”
謝玉帛:“祥雲紋?你們睜眼看看,是不是跟天空的烏雲更像?”
“呃……”被謝玉帛驟然一點醒,那些人好似發現新大陸般,遲鈍地對比着。
“誰膽子大的,現在把黑雲紋抹掉,看看身體是不是馬上就恢複了,再不濟,你們也能重新畫上是不是。”
有一個人躍躍欲試,“我家的本就快消了,試試我家的。”
他搬了把樓梯,用砂紙将黑雲紋擦掉。
謝玉帛扶着他下來,給他輸了一點靈力。
那一瞬間,這人感覺到自己身體驟然變得輕松,年輕而有活力,驚喜道:“是真的!是真的!大家快擦掉!”
忽然白光一閃,西邊的山上劈了幾個閃電撕裂天際,伴随雷聲轟鳴。
“無知小兒!妖言惑衆,看吧,上天打雷懲罰你們了。”一個人老人家怒斥謝玉帛,嗓門極大,讓想擦掉黑雲紋的人都停下了手。
今天天氣幹燥,又突然打雷,怪怪的,不如等天氣晴了再說。
“更替……”謝玉帛眼眸閃了閃,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跑出院子,去看被院牆擋住的西邊的山林。
“火——”謝玉帛瞪大了眼睛,掏出一張符紙,待要說話,腦後一陣風,他彎腰躲過,争分奪秒把符紙,扔到地上。
與此同時,謝玉帛驟然被揪住衣領,後腦勺一痛,失去意識。他餘光看見是剛才那個罵他妖言惑衆的大爺,用棒子敲了他。
大國師有點失誤,但事有輕重緩急,謝玉帛顧不上自己了。
“把他送到天師那兒去。”
面相又兇又醜的大爺,扔了棍子,用麻袋把謝玉帛裝起來,指了兩個人,“你們行動快點。”
西邊的山頭冒出一縷幾不可見的青煙,兩個人扛着謝玉帛疾行在山路上。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謝玉帛悠悠轉醒,他揉了揉後腦勺,“兩位大兄弟,放我走吧。”
“閉嘴,你冒犯天師,要去接受懲罰,只要你誠心悔過,天師會寬恕你的。”
謝玉帛:“你們兩個就要死了,現在馬上折返,還能有救。”
這兩人氣力大得不正常,扛着他還能健步如飛,看來是天師座下的一等小弟,受到了恩惠。
“好言難救該死的鬼。”謝玉帛查探到這兩人就是天師的打手,在村裏橫行霸道,為虎作伥,瞬間覺得沒意思。
愛咋地咋地吧。
“走路穩一點,你們颠到我了。”
大國師不滿,會不會擡轎?
兩個打手聞言,走得更快更颠了。
謝玉帛稍稍滿意,他正愁深山老林太遠,懶得走路。這兩人不錯,就是太慢,需要趕趕,不然以這個速度,他何時才能見到天師。他閑着又給商總發了一條短信,“我很安全”。
短信很快發送出去,信號詭異地很好。謝玉帛收起手機,有些後悔沒有把手機給姜布侬,讓她幫忙半小時發一次短信。
兩小時後,謝玉帛被帶到一個竹林裏,此時西邊一片通紅。
打手恭敬地給屋子裏的人行禮,然後告辭。
謝玉帛從麻袋裏鑽出來,看見眼前一個老不死的家夥,眯起眼睛。
“我說是誰呢,難怪剛才那大爺罵本國師妖言惑衆那麽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