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是刺刀見紅
晏江何召喚完親爹,立馬又給徐懷去了個電話。大過年的,他并不想擾人,但張淙剛在他眼皮底下被警察領走。
晏江何不了解張漢馬犯了什麽孽,他也不想了解。只是他坐在凳子上,想通了一點——張淙肯定昨晚就全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所以才會蹲在樓梯口,擱寒風裏鬧那副鬼德行。
張淙啊張淙。
晏江何閉了閉眼,又想揍張淙了。他對張淙,總在恨鐵不成鋼。
晏濤來得挺快,沒到一小時就到了。晏江何聽見敲門便套上外套,并拎出車鑰匙。他把門打開讓晏濤進屋,同時自己往外鑽:“老頭在屋裏。”
“哎,你幹什麽去?”晏濤一頭霧水,手裏提着個果籃,用肩膀擋晏江何,“你做什麽這麽着急忙慌,醫院有事?”
“不是。”晏江何沒工夫解釋,“回頭再跟你說。”
他帶上門,只撂下一句:“我去接張淙。”
晏濤:“……”
他依舊琢磨不明白,啧一聲:“現在的年輕人,成天風風火火的。”
晏江何的确風風火火的,要是可能,他巴不得把自己馬自達的四個輪子都卸下來,換成風火輪。
他開車到警局門口停下,剛想推車門下去,手機就響了。
晏江何掏出手機,是徐懷的電話。他沒再想下車,快速接起來:“喂,老徐。”
“江何,我問清楚了。”徐懷在那頭說,“你別着急,沒張淙什麽事兒。”
晏江何嘆一口氣,認為徐懷說了句廢話:“我知道沒張淙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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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張淙什麽事兒。能有張淙什麽事兒?其實就算他不問,擱家裏坐着等,張淙也能完好無損的回來。晏江河知道。可他就是忘不了張淙昨晚擡頭看他的樣子。
這小兔崽子一晚上在想什麽?他睡了嗎?晏江何覺得,憑張淙那缜密的心思,他十有八成是睡不着。可他半夜給張淙發信息的時候他沒回。張淙掐着時間——掐起床的時間回的。
張淙是這樣的,晏江何又怎麽坐得住?他屁股底下坐的不是凳子,是釘板。
徐懷在電話裏繼續說:“警察找張淙就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他爸的情況。張淙實話實說就好,沒什麽大問題。我問過我朋友,那邊來消息說已經問完話了,等會兒就放他走。”
徐懷停頓片刻:“就是他爸那頭有些麻煩。”
“他爸無所謂。”晏江何煩躁道。
“那就沒事。”徐懷松了口氣,“我還尋思你要是想幫他爸,那就懸了。”
晏江何聽徐懷這麽一說就确定,事兒果然不小,他皺眉問:“到底怎麽回事?”
徐懷的聲音沉下來:“扯了一條人命。”
“人命?”晏江何驚了一下。
徐懷:“元旦之前的事了,一個女的從樓梯上摔下來,後腦勺着地......這女人獨居,沒朋友。經常深更半夜帶些亂七八糟的人回家。街邊站的......你知道的。還是一個什麽遠房親戚給辦的喪事,屍檢結果出了以後警察一直在查,還沒等查清楚,張淙他爸就突然去自首了,說這女的是被他推下樓的。”
晏江何轉頭盯着警察局的大門,沒說話。
沒什麽可再說的了。
世界上總有那麽一籮人,死活都是咎殃。這與天網恢恢和公道沒多大關系。這些人本該如此。不過是人們所說的“報應”。
被鄙夷的人立不起來,這些個牢什古子沒資格去讨光。
“江何?江何你能聽見嗎?”徐懷已經叫晏江何很多聲了。
“嗯?能。”晏江何把頭靠在椅背上,為自己的跑神搪塞個借口,“剛才信號不好。”
徐懷那邊又問:“你在哪兒呢?你去警局接人沒?”
“接。”晏江何用手揉了下眼睛。他的确挺困,昨晚夜班沒怎麽休息,一大早上又扯亂子,夠累。
“那行,那你去接吧,應該馬上就放了,這大過年的……有什麽問題你再找我。我幫你問。”徐懷無奈了,感嘆道,“你這是撿了個什麽孩子啊。”
晏江何輕輕笑笑:“撿了個王八蛋呗。”
晏江何:“謝了老徐,過完年出來聚,肯定吃頓好的。”
徐懷:“跟我不用客氣。”
晏江何挂了電話,又把視線移向警局大門。
張漢馬沒等臨頭,去自首了。晏江何覺得,這是個好事。省了一些麻煩,公道平了,良心安了。不對,張漢馬哪來的良心?
晏江何頓時心坎冰涼。張漢馬的這份“主動”,說難聽點算是給自己找了個歸宿。監獄怎麽了?監獄也是個地方。
那張淙呢?張淙的歸宿,在哪兒?
那個破爛門板裏的家?馮老房子裏,張淙不願意擦灰的窄床頭?
都不是。這些全是虛的,全會随着呼吸和溫度消失。全是灰塵。一切該給張淙庇護的地方,給了他恐慌,給了他失去,給了他一無所有。
天地這麽大,他永遠無依無靠,格格不入地做一冽刀鋒。他是刺刀見紅,疼痛又鮮豔。
晏江何看見,張淙從警局門口走出來。張淙個子的确很高,他的肩膀骨骼寬闊,已經能将寬大的衣服完全撐起來。
張淙低着頭往外走。警察沒問他什麽,就問他張漢馬什麽時候失蹤的,什麽時候回來的。問他知不知情。張淙全程基本就三個字——“不知道”。
他們父子倆是第一次這麽心有靈犀,張漢馬跟警察說的也是:“張淙什麽都不知道。”
張淙摸兜,摸到一張銀行卡。他有銀行卡這東西真的很神奇。這是剛才警察給他的,說是張漢馬要轉交的。
然後張漢馬托警察的嘴,給了他一道霹靂——張淙那八年看不見的媽,偶爾會往這張卡裏打錢。密碼是張淙生日。錢不多。
張淙被劈完,半點感動都沒榨出來,全身的細胞卻開始作嘔。這算什麽勾當?不,這根本配不上“勾當”兩個字。
外面的風迎頭掀過來,張淙被撲得眯起眼,他從兜裏拎出根棒棒糖,剛叼進嘴,便擡頭看到晏江何的車。
他這麽見晏江何的車有幾次了。總是很意外,不過擡個頭,就能不近不遠地瞥見。那車停着,在等他上去。
張淙擱原地頓了下腳,晏江何立刻按一聲喇叭。
“滴”的一聲。短短一聲,不太響。是叫張淙呢。
張淙用舌頭尖攪和糖棍子,味覺上,感覺到一片苦澀中鑽出了星點甜蜜。
他走過去,拉開車門,帶着一身寒氣上車。
晏江何撥弄過副駕駛那邊的空調出風口,暖風從張淙的鼻尖掃到下巴,再蹿到胸口,然後定住,呼呼烘熱。
“沒事兒吧?”晏江何問出一句。
“沒什麽事兒。”張淙照舊這句話。他微微側過頭,看晏江何的臉,能看見這人眼下略明顯的黑眼圈。
張淙用力嘬了口糖,非要讓甜味占滿整個口腔。然後,他竟扯起嘴角,朝晏江何笑了下。
晏江何又看見了張淙的梨渦。張淙不屬于愛笑的那類,這對梨渦,目前為止他并沒見過幾次。
晏江何想從張淙這笑裏捉出些勉強和痛苦,但他失敗了。張淙笑得非常自然。
面具戴結實了,也許真能長進肉裏。
晏江何扭過頭,沒再問什麽。張淙不會樂意他多問。因為這一切都跟他沒關系,跟張淙也沒關系。
他把車開了出去。
車輪壓過一個下水道井蓋,咯噔一下。晏江何的內髒也跟着咯噔。他咂摸着,感到五髒六腑出現一種悶鈍。
晏江何沒直接開車回去,他把車開向了菜市場,三十上午應該是市場最後一波擺攤:“咱倆買點菜回去,中午做點吃吧,大過年的。”
張淙還是側着頭沒動,看向他:“你爸在吧?”
晏江何的手捏了下方向盤,又掌心用力揉半圈,轉過一個彎路:“在。”
他趕緊接着說:“你下廚呗?我們父子倆都跟廚房不太對付。”
滿天都扒拉不出來比晏江何更臭不要臉沒有人性的玩意。張淙剛經歷完這麽大的事,沒了親爹。他倒好,接上人,竟若無其事地要求對方給他做午飯。
可張淙很适合若無其事。他沉默一會兒沒說話。晏江何在心裏咂嘴,有點擔心張淙能給他來一句:“你們自己吃吧,我走。”這樣的話,他大概要和張淙打一架,就是過年太喜慶,折損暴力,可能打不動。
張淙沒有。他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嗯”一聲就行。晏江何終于勾起嘴角短暫地笑了下。
晏江何無暇分視線,他今天精神頭不足,好在過年路面沒多少車,但他也只能全神貫注看路。這給了張淙機會。張淙目不轉睛盯着晏江何,一雙眼睛進化成高倍顯微鏡,能捕捉得住所有細枝末節。
他看懂了晏江何在擔心他,看懂了晏江何剛才不想自己拒絕,看懂了晏江何的笑,那翹起來的嘴角。
晏江何的側臉還是那樣子。那線條暈着陽光,貼了一層毛茸茸的暖邊。張淙下意識搓搓指尖。他指尖窸窸窣窣地發癢,很想再畫一次晏江何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