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做了虧心事的鬼
日子打晃着過,一些東西也回不來了。
比如馮老買給張淙的手機。它摔得稀巴爛,修理成本太作費。晏江何不是個會體恤別人心情的玩意,那手機左右不過一個物件,便徹底被報廢,扔去回收。張淙再也沒見過。
不過晏江何又給張淙買了個新的。他買的和馮老買的是一個牌子,但不一樣。馮老的是低調的銀白色,而晏江何這個是金光閃爍的土豪金。
張淙接過手機托在手裏,耳朵聽着晏江何說:“我沒跟老頭買一樣的,怎麽都不可能是一樣的,就按照我的審美選了,他之前選那個色不好看。”
是啊,怎麽都不可能是一樣的。張淙早就懂,也不知道晏江何為什麽非要咧咧一嘴。
張淙拿着手機,橫豎沒看出來土豪金比銀白色好看多少。倒覺得這金燦燦的冰涼金屬神奇的有些燙手,拿得他皮疼。
晏江何又說:“你要是怕老頭看出來,套個手機殼就行。”
他說完,又扔給張淙一個手機殼。張淙低頭一看,差點沒把眼珠子崴掉。
晏江何真該去看看腦子。
手機殼的顏色倒無傷大雅,是淺棕色。但是……上面的圖案居然是一只土狗屁股,狗尾巴翹起來像朵大毛毛花。更讓張淙頭疼的是,這手機殼長耳朵。頂上支愣起兩個圓角小三角。
張淙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晏美瞳那倒黴的娘炮公主貓窩。
他看晏江何的眼神古怪,真心不明白這人的一些癖好如何而來,到底是勾上了哪門子邪祟。
“多可愛。”晏江何看張淙這反應就樂了,“我一看這個手機殼就想到你,立馬就買了。”
“啊?”張淙不能接受這個說法。
而晏江何繼續各樣他,萬分愉快:“成天小尾巴翹得老高,撅屁股找抽。不就是你麽。”
張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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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沒說話。他又捏兩下手機殼上的塑膠耳朵,然後給套上了。
這直接導致,張淙去寵天下找湯福星的時候,湯福星瞪着張淙的手機,震驚得滿臉肥肉直哆嗦。
過年早,學生放假也早,湯福星剛放寒假,張淙就去寵天下找了他一趟,不為別的,這胖子嬌弱的心靈需要安撫。
劉恩鳴那件事之後湯福星陸續找過張淙兩次,張淙心裏煩,又得去Azure打工,便沒太搭理他。
今兒個他專門拎了一袋薯片去寵天下串門。
此刻在湯福星屋裏,張淙剛剛回完晏江何一條信息。告訴他自己等下要去Azure,晚一些才能回去。
“你那手機殼,什麽玩意?”湯福星那餅铛大臉懵了。
張淙看了眼手機殼,面無表情道:“晏江何買的。”
湯福星砸舌頭:“晏大哥還挺有情/趣。”
“……”張淙手一頓,把手機揣回兜裏,“你不會用詞就別用,情/趣不是這麽用的。學渣。”
湯福星:“……”
“對了。”湯福星的表情放下來,“那件事……聽說元旦前,黃亮上體育課的時候棉衣被扔進了水槽裏。估計也是劉恩鳴幹的鼈蛋事。不過你這麽一鬧,黃亮也不敢再怎麽樣了。”
劉恩鳴還真是慫到只能玩些過家家的東西。
湯福星猶豫了一下:“你一直不見人,現在學校裏都傳你要轉學。”
“轉學?”張淙愣了愣。
“是啊。據說是。”湯福星看着他,“你不知道?是不是晏大哥想給你轉學啊?”
張淙垂下眼睛,手抄在兜裏捏手機殼的狗耳朵:“可能吧。随便。”
湯福星意外了:“你這麽聽他的?他讓你轉就轉?這不像你啊。”
張淙心肝兒猛地在皮下滾出個颠簸,他吐一口氣,輕聲道:“閉嘴。”
湯福星立馬閉嘴。他能感覺到張淙身上在發生某種變化。最明顯的就是,他一開始和晏江何的各種不對付,現在完全看不到了。
湯福星覺得這是個好事。他拿張淙當朋友,但有時候也控制不住會怕張淙。湯福星是真的怕。他仍記得那把刀子劃破自己指尖的鋒利,一瞬間就見了血。
他怕張淙就那麽瘋了,就那麽過線。如果晏江何能收拾得住張淙,那定然是個好事。
張淙從寵天下出來,随便找個地方吃了口飯,就去了Azure。
鐘甯這種散漫老板擱商場上實在難見。他也就是暴發戶不差錢,臨近年關還有幾天,鐘甯卻準備提前關了Azure。今兒個是Azure年前最後一天開門。說是開門,其實也不挂營業牌子,要幹的活只有一個——大掃除。
大掃除一直進行到傍晚才結束。天色已經開始擦黑了。張淙提着一包垃圾,要去後面扔垃圾桶。
他貼靠牆邊走,還沒等轉過拐角,就聽見了鐘甯的聲音。
鐘甯急促地喊着:“你幹什麽?你喝了多少?瘋了啊,你放開我!”
張淙皺起眉,下一秒立馬拔腿往前跑。他轉過牆角,瞧見了自己要扔垃圾的目标垃圾桶,也瞧見了……
張淙猛地剎在原地,腳底板動彈不得。
淡色的黑暗從天而至,依在牆壁上。一盞昏黃的孤獨路燈,影影綽綽地擴散光暈。隔着一個……垃圾桶。張淙看見鐘甯被一個男人狠勁兒推到牆上。
“嘶……你他媽……”鐘老板還沒罵完整,嘴唇就被對方堵上了。
——鐘甯被一個男人,吻了。
兩個男人。
張淙杵在原地,眼睛瞪着一眨不眨。鐘甯起初還會推對方兩下,但他漸漸就擱那裏不動了。最後,一個吻結束,那男人歪過頭,将腦袋埋進了鐘甯的頸窩。
張淙沒出聲,他輕悄悄轉過身,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鬼。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虧在什麽地方。張淙夠不上那麽高的道德線,撞破別人的秘密并不會讓他不好意思。可他現在胸腔裏萬分空曠,來回咣當着冷空氣,撐得肋骨要斷裂。
有什麽東西,掙紮着即将破開迷霧,從那團冷空氣裏冒尖兒紮出來。可那是什麽呢?它完全沒有形體,張淙根本抓不住。
張淙拎着垃圾繞出去半條街,終于又找見了一個垃圾桶,他掄胳膊一摔,将垃圾狠狠掼進垃圾桶裏。
楊大姐臘月二十九當天回的農村老家。她幫着張淙把馮老家裏外收拾了一通才走。
張淙認為,沒有什麽活兒比大掃除更累。他這會兒腰胳膊都酸,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一袋糖餅撒癔症。
晏江何最近特別喜歡買糖餅。馮老連個餅渣子也吞不下去,看餅估計都看不清。他還非要買。鬧得張淙成天到晚啃糖餅。或許是被晏江何一打一打糖餅給喂的,張淙這段時間長了點肉。
張淙拎起一個糖餅放在嘴邊咬,慢慢嘬着冷掉的紅糖吃,糊了一嘴甜膩。這時候馮老在屋裏叫喚他。
張淙只得把餅放下,推門進屋:“怎麽了?”
“拿點冰塊來。”馮老撐着床,費半天勁才爬起來。
張淙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去翻冰箱。晏江何之前拿來的嗎啡依舊在,只是從來沒有出過冰箱門。
張淙頓了頓,又從下面掏出一盒冰塊。
馮老最近嗑上冰塊了。
就是冰塊,硬邦邦的那種小塊,他那磕碜牙連一口糖餅都撕不利索,卻能把冰塊嚼得咔嚓響,也是神了。
張淙搗好幾塊碎冰,拿碗裝上帶進屋子。
馮老接過就仰頭灌,嘴裏咬出響動。張淙聽得耳朵癢。他扭臉撇一眼窗外,外面冷風刮着,禿樹杈子來回扭擺。
張淙琢磨不明白。老頭肚皮底下長的那些個搶命的玩意是帶火嗎?他這擴散的不是癌細胞,是滾熱的火,能燒得五髒俱焚的火。
這老東西茍延殘喘的時候,從沒想過委曲求全,偏偏病得無比火熱,折磨得铿锵作響。
馮老咽下一碗冰塊,抹完嘴,嘶啞着喝出一聲。張淙過去接過碗,他又緩緩躺下了。
“你少吃點冰,大冷天的。”張淙皺起眉。總覺得馮老這冰塊吃得吓人。
“吃了舒服,不然肚子裏火辣辣的疼。”馮老朝他蒼老地笑笑,“沒事,明天三十了吧,照例包點餃子吃,想吃白菜的。”
這話說得像他能吃下幾個一樣,指使人倒是挺溜道。
張淙定定地看着他:“哦。”
他給馮老蓋上被子,扭身出去。又擱廳裏站了半天,才摸出手機給晏江何發消息,讓他過來捎上一小袋面粉。
晏江何是臨近傍晚過來的,他過來的時候張淙正在用電腦看視頻。晏江何瞅了一眼,竟意外發現視頻裏是一個外教在講英語。
晏江何驚了:“你這學習呢?”
“沒事随便看看。”張淙把電腦叩上,“面粉買了?”
“買了,過年要包餃子啊,你包嗎?”晏江何眯起眼睛看他。
張淙嘆了口氣:“餃子……”
晏江何趕緊說:“我知道,餃子對你來說不複雜,很簡單,面皮裹上餡兒一捏就完,知道了,閉嘴吧。”
張淙:“……”
他低着頭擦過晏江何的肩:“我去門口挑兩顆白菜進來。老頭放門外的白菜都蔫兒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張淙說着打開門。彎腰準備從門口撈出兩顆,頂着黑咕隆咚撿一撿。他低頭的時候,不經意間瞥見自己家門邊有一雙類似鞋子的黑影。
張淙頓了頓,反手把馮老家的門關上。他沒繼續挑白菜,反而站起身走到自己家門前。
張淙這段時間都住在馮老家,自己家基本沒怎麽回過。除了換個衣服或者拿什麽必要的東西,他最近一次進家,還是三天前。
而門口這雙鞋就有些意思了。張淙用腳踢了踢,掏出手機打光,垂下眼睛看仔細——棉鞋有一只底子掉了,穿不了了,怪不得扔門口。他擡腳給這雙鞋踹下樓梯去打滾。
張淙已經好久沒瞅見過張漢馬。
張淙扪心自問非常不樂意見到張漢馬。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什麽賤病,他竟收了手機,從兜裏拎出自己家的鑰匙,打開了門。
或許他只是想進門,再讓張漢馬那腦瓜瓢開顱灑血。
屋裏沒開燈,也沒有任何聲音。但張淙邁進腳的一瞬間就知道——張漢馬回來了。
因為那股令他惡心的酒臭味回來了。張淙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他關上門,慢慢緩一口氣,伸手拍上燈開關。
“啪嗒”一聲,燈在逼仄的天花板上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