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餓了
晏江何俨然氣性上了勁頭,此刻是油鹽全不進味兒。張淙只能先去馮老屋裏瞧瞧。然而他剛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就聽身後的晏江何又沒鼻沒臉地斥道:“老倔驢!”
張淙:“……”
張淙進屋,将門關好,給晏江何那孬人隔絕在外。可他愣沒清淨半秒,還沒等擡頭張嘴,一個軟塌塌的陰影登時朝他兜頭撲來。緊接着跟上馮老的呼號:“出去!我不打!”
“……”張淙伸手抓住撲向自己臉的枕頭,心裏開始嘀咕,晏江何究竟是如何傷天害理,老頭能這麽大反應?
張淙見馮老這般急赤白臉,嘆了口氣,開口道:“爺爺,是我。”
馮老聽聲,扭臉看張淙,又特別不樂意地把脖子扭回去,再帶着火氣哼出一下。
張淙:“……”
張淙打眼掃了掃,地上還有一個枕頭和一對兒枕巾。
真邪了門兒了,他不過就出去一陣子,這門內門外兩個人鬧什麽鼈幺?
“怎麽了?”張淙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東西拍掉灰。他把枕頭塞到馮老身後。
馮老沒說話,抖着手從額頭蹭到褶皺的太陽穴,抹掉一層津津細汗。張淙被他磨蹭得眼疼,順手“嘩嘩”抽出兩張紙巾,準備幫他擦:“真能折騰。”
馮老沒搭理,甚至還扒拉了一下張淙的胳膊不讓他碰。張淙覺得這老東西上了脾氣挺有意思,他垂下眼睛:“是晏江何惹你,怎麽還不理我了?”
馮老輕輕瞅了他一眼,這才讓張淙擦汗。
張淙這邊擦着,馮老又沒好氣兒道:“他真是氣死我了!”
馮老聲音不高,就是抱怨給張淙聽的,誰知道下一秒貼着門竟傳進了晏江何的說話聲,他煽風動火:“你還氣死我了呢!”
馮老猛地瞪圓眼睛,目光落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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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簡直要驚了,他走過去打開門,果不其然,才拉開一個門縫,他便看見晏江何一張放大的臉部特寫。
張淙難以置信:“你竟然聽門縫?”
奈何晏江何渾不要臉,微微一笑且理直氣壯:“有什麽問題?”
張淙徹底無話可說。
而晏江何這般的厚顏無恥,理所應當再一次氣到了馮老。老頭全身上下本就不暢通,這下更是垮臺。他又拎起張淙剛撿起來的枕頭奮力擲過去,同時喘着說:“張淙給我拿個掃帚。”
晏江何見狀,推門便要正面杠枕頭,他眼睛一眨不眨:“有本事你把我掃出去。”
張淙趕緊推了下晏江何的胸口,将這人拍出去,同時反手抱住馮老扔過來的枕頭。他扭臉朝晏江何說:“你先出去。”然後“砰”得一下把門給關上,撲了晏江何一臉風。
晏江何:“……”
張淙又在裏面呆了一會兒,屋裏的說話聲從間或嘟嘟囔囔,到最後沒了動靜。張淙出來的時候,看見晏江何坐在桌子邊上。
晏江何腫了半邊臉,沒什麽表情,視線跟地面過不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淙走進廚房關火,從小鍋裏撈出一個雞蛋,他拿一條毛巾包着,走出來将雞蛋遞給晏江何。
晏江何擡頭看了張淙一眼,伸手拿過雞蛋,燙得手指尖亂晃。他一邊吹氣兒一邊剝雞蛋皮,剝好了立刻張嘴咬上一口,呼着熱氣,禿嚕舌頭含糊:“燙死我了。”
“……你怎麽給吃了啊?”張淙瞪着他,幾乎佩服,“我給你雞蛋是讓你敷臉的。”
晏江何翹舌尖,被燙了個好歹,他不以為意道:“我餓了。”
張淙:“……”
張淙好懸沒對他翻個白眼。他眼角一抽,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怎麽惹他了?你倆一直‘打’‘不打’的,打什麽啊?我問半天老頭都直哼哼。”
“打嗎啡。”晏江何吹了吹剩下的半拉雞蛋,也給塞進嘴裏,咽下才繼續說,“我在冰箱裏放了一盒嗎啡。”
張淙抿着嘴唇沒說話,轉身又去廚房拿了個雞蛋。他重新遞給晏江何:“這回別吃了。”
晏江何瞅着雞蛋,這回真沒吃,他剝開蛋皮,壓着臉慢悠悠滾着:“嗎啡是我之前從醫院拿的。”
晏江何:“我今天看他疼得臉都要裂了,覺得也差不多該打了。我就跟他提了一句,誰知道他下一秒就尥蹶子。”
晏江何指着馮老的屋門:“我基本就沒聽說過有哪個病人疼成那樣還不打針的。”
“這老東西真是有毛病,非要找罪受。”晏江何的聲音沉下來。
張淙杵那兒一言不發,他看着晏江何,聽着晏江何,視覺聽覺挂上搭子,嘩啦一下扯出了情緒。會喘氣兒的都明白——晏江何不樂意給馮老用嗎啡,但他又心疼馮老遭罪,他這是裏外都舍不得了。
張淙喉嚨裏忽而戳了個悶棍,認為“嗎啡”這東西賽過洪水猛獸。他開口說:“老頭剛說讓你進去。”
晏江何扯上嘴角,短促一笑:“還讓我進去呢。不是說要把我掃出去麽。我就看看他能不能把我掃出去。”
張淙:“……”
這話好像并不是馮老的原話,不過也不奇怪,晏江何瞎扯賴的本事向來可圈點。張淙沒睬他,繼續憋嗓子,跟着晏江何一起進屋。
馮老的氣兒估摸是順得差不多,或者他沒那麽多能耐繼續上火。反正兩人一開門,馮老就喚上了:“過來。”
晏江何腦仁酸疼,走過去也沒好模樣,他擱床邊坐下,看向馮老:“叫我幹什麽?”
馮老看着他,停了一會兒才說:“臉疼嗎?”
晏江何沒說話。
馮老忽然皺巴巴得樂了:“說你兩句就跟我大呼小叫的,出門也不忘回頭頂我一嘴,臉撞門框了吧,你快三十的人了,怎麽還跟二十歲毛頭小子一樣。”
“……”晏江何硬邦邦反将一軍,“你快八十了還掀枕頭呢。”
馮老:“……”
張淙很讨厭這種感覺。說不太清,嘴角是預備笑的,臉皮卻壓着不讓。那表情鬧得他趕緊搓了把臉,不然大概能當場中風。他心坎裏一瞬間攪和了千百種滋味,混在一起潑來灑去,令他腸胃和舌頭根同時發麻。
“嗎啡那東西我不用。”馮老說,“誰死到臨頭了,都挺疼的。打那玩意沒什麽意義。”
“你不會說話就閉嘴。”張淙突然說。
馮老朝張淙笑笑,這一笑,張淙那嗓子眼便又動喚不得了。
馮老對晏江何說:“那東西把人越弄越糊塗,我想清醒着。清醒着多好啊,我還記得大前天晚上夢見你師母了。”
師母?
張淙不知道老頭有老婆。他打認識馮老起,那就是個光杆兒老頭,再什麽都沒有。
張淙側過頭去看晏江何,卻發現晏江何的臉色瞬間變了。很玄幻,幾乎真的是“唰”得一下就變了。
馮老又說:“她可好久沒給我托夢了。”
晏江何猛地站起來,硬上臉,沒說話。
馮老的視線随着他往上移動:“不打嗎啡。”
晏江何放下眼睛盯着馮老看,看了半晌居然說:“夢裏師母在幹什麽?”
張淙從沒聽過晏江何那不積德的嘴管老頭叫“師父”,而現在卻先聽見了一聲“師母”,也是挺新奇。
馮老“咔咔”樂出了聲,神色是在懷念,他的話音疲累,卻少有舒暢:“做糖餅,叫我吃呢。你不知道你師母糖餅做的多好吃。紅糖餡兒,皮又薄,可惜了你沒口福。”
他頓了頓,又說:“我也沒口福。”
“那你還是比我有口福的。”晏江何臉色終于緩了下來,他淺淡地笑笑,替馮老給被子蓋嚴實。
馮老歪上混沌的眼珠子瞧他,小聲說:“那是。我起碼吃過,你連饞都不知道饞什麽味兒。”
“嗯。”晏江何直起腰,拽了下張淙的胳膊,對馮老說,“你睡會兒吧,罵我挺累的。”
馮老點點頭。
張淙:“……”
張淙跟在晏江何身後出屋,他知道嗎啡這事兒晏江何不會再提了。
晏江何坐在凳子上犯懶病,他腳丫子都不想動,問張淙:“還有雞蛋嗎?”
“啊?”張淙裹了一腦子症狀,尋思着老頭疼得該打嗎啡,又尋思着晏江何的師母。以至于晏江何突然這一句,他都沒反應過來。
“雞蛋。”晏江何重複,“還有嗎?”
張淙:“……沒了,就煮了兩個。”
“那叫個外賣。”晏江何趕緊說,“我中午陪老頭一起喝的粥,喝一肚子水,什麽用都沒有。”
他說着揉了揉肚子:“你餓不餓?”
張淙:“不餓。我出去的時候吃了碗面。”
晏江何點點頭,掏出手機:“我也想吃面了,我點個面。”
估計是因為張淙罕見得跟晏江何有同感靈犀——都被老頭禍殃得脾肺不爽。他看向晏江何皺起來的眉心,主動揪來牛鬼蛇神借用,替他說話:“別點了,等十分鐘。”
“嗯?”晏江何一愣,手指頓在手機鋼化膜上。
張淙說完話就把鬼怪原地釋放。他沒再看晏江何,脖頸上擎起面無表情的臉去廚房。
廚房裏有一小鍋剛煮完雞蛋還熱乎的水,還有半捆挂面。
晏江何聽見張淙在廚房重新開了火,打火爐盤兒“呼”得一聲旺盛起來。
“……”晏江何的眉頭展開,手上捏着手機打了個轉兒,又揣回兜裏。
他嘴角一勾,嗑牙自言自語:“小兔崽子真長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