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快恨死你了
張淙兩粒胃藥下去就覺得快要被噎死。他也不知道自個兒什麽時候嗓子眼兒這麽淺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滾着喉結,把喉嚨拉得生疼也沒将那股子苦澀勁兒給滾下去。
張淙邊走邊拿出水杯,還是嘗試着慢慢喝了一口水,這更好了,那苦味在水裏大展身手,倒是暈開了,甚至似乎都波及到了他的胸腔裏。
張淙從兜裏掏出一根棒棒糖,趕緊撕開放在嘴裏。他沒含着,立馬一通咔擦咬碎,跟咽玻璃碴子一樣吞下,疼得想砍脖子,又鬧出了一腔令人作嘔,終于把眼睛憋紅了,這才自暴自棄地消停。
他今天不準備去醫院,就他現在這樣,老東西肯定要啰裏啰唆,張淙懶得去惹那個煩,他已經夠煩了。反正那老頭有院裏的人照顧,倒是他,現在走路都覺得下盤不穩,視線仿佛在長江大河上打水漂。
張淙靠着馬路邊慢慢走着,轉過新東街的路牌子,他擡眼瞅見了一輛非常奔放的哈雷。挺大一個橫在那兒擋路,張淙只能繞道走,這一繞他腳下便開始顧盼生姿,旋轉出了兩拍子蹩腳舞步,他好懸沒直接跪地上,幸虧他反應快,伸手撐了一下哈雷的車屁股。
張淙撐了一會兒沒動,他搖了搖頭,把眼前的星星搖上了天,這才呼出一口氣,繼續往前走着。
這幾步繞完,他再擡頭的時候,竟然看見了晏江何的車。
盡管張淙現在略有些神志不清,但他絕對不會認錯,那就是晏江何的那輛馬自達。這車他上過兩次,在他心裏的地位很高——那叫深惡痛疾。
“陰魂不散。”張淙低聲啞嗓子叨咕了一句,下一秒卻好像被鬼推了一把,竟往路邊靠了回去。他似乎又被邪祟之物掐了後脖頸,扭着頭往一邊張望。當走過那燒烤店的時候,張淙甚至往裏走了兩步,探着眼睛仔細看了看。
這一看太出乎意料。晏江何沒看見,但他看見了張漢馬。
那肯定是張漢馬,頭頂的那個黑色帽子在家裏飯桌上放了不知道多少次。張漢馬對面坐了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這女人大冷天棉襖裏單塞個吊帶,開懷大敞,露出一片前胸,皮膚白得像冷凍的豬五花。張漢馬正遞出一個肉串,伸到她嘴邊。
這一瞬間張淙就走不動路了。似乎從地面往上鑽出了一股死氣沉沉的力量,或許是來自十八層地獄。這股力量順着張淙的腳底,一鼓作氣,一高子蹿上了他的頭頂。
張淙心裏什麽都沒想,他被這股力量驅使擺布,擡腳走了進去。
走進一看不得不誇一句張漢馬的品味。張淙混犢子一個,完全不懂什麽叫做客觀評價,那女人長得在他看來不算一般,算惡心。
惡心的女人張了嘴,吃上了張漢馬送過來的肉。而張淙走過去,半個啞屁都沒放,将肩膀上的書包往地面掀出去老遠,擡手就翻了他倆那張桌子。
立馬就有人喊出了聲,張漢馬似乎懵了沒反應過來,震在那兒瞪着張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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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淙出招一般都有慣性,多是連招,就見他片刻沒停,垂着眼皮子甩了那女人一巴掌,聲音算脆響,甩得女人凳子一瘸趴在地上。
張淙仍不會收斂,算起賬來喪心病狂,不能體恤無辜。不過十秒鐘的功夫,他又把隔壁的那張飯桌也給掀了。
張漢馬終于站了起來,他剛想張嘴開罵,張淙卻沒給他機會。張淙伸手飛快扯着張漢馬的帽子,同時一腳狠狠踹在他肚子上,只為宰爹。這一下把他給蹬了出去,腦袋磕上了門框。
帽子被張淙扯在手裏,張淙低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在把帽子掼出去的瞬間他爆發一般歇斯底裏咆了一聲:“你他媽給我滾!”
周圍不少人早就躲走了,之前那被張淙一巴掌抽掉地的惡心女人也不知什麽時候爬得沒影兒了。
張淙又拎起個凳子扔向張漢馬:“滾!”
張漢馬被親兒子砸完,吭哧着爬起來,伸手捂着腦袋上撞出來的口子,嘴在誇張地動着,但張淙卻幾乎聽不見他在罵什麽,他的耳朵“嗡”得一下,耳鳴了。
直到張漢馬滾蛋,他才慢慢轉過身,看見後面一臉驚吓的老板娘和服務生,還有,他終于看見了晏江何。
張淙并不能理解,他是從哪裏刨出來“終于”這兩個字,弄得好像他這會兒難受得快歸西了,卻很想看到晏江何一樣。純屬弄虛作假。
張淙猜,這字眼大概是從臭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他是病糊塗了才允許它蹦進自己的腦子裏。
晏江何壓着火氣,一張臉上表情硬得可以比拟金剛,也不知道拿個錘子狠勁兒敲一下會不會歪了變形。張淙這麽想着,呼吸間忽然蹿上一陣滾熱的血腥味兒。
晏江何走到張淙跟前停下,從張淙轉過來那一瞬間他就認定了這兔崽子不太正常。這會兒張淙大口倒着氣兒,眼底通紅一片,一邊的鼻孔裏緩緩淌出了鼻血。
張淙的鼻血都流進了嘴裏,他才擡起手,胡亂給自己抹了一把。抹了也白搭,抹完繼續往外冒,他手上臉上都花了。
張淙擡頭看了晏江何一眼。晏江何着實讨他嫌,就這麽一眼,他就好像看見了毒蛇猛獸,腦袋裏突然像被誰劈了一砍刀,神經絞着勁兒疼了一下。他身子一晃,眼前立馬黑了,腦袋耷拉着往前栽。
“張淙。”晏江何飛快上前一步,把人接在懷裏。張淙的鼻子杵上了他的衣領,糊了半拉領子血。
晏江何推開他的臉,用手指壓住他的鼻翼。張淙這會兒基本骨頭都是白長的,軟塌塌撐不起皮囊。晏江何另一只手環過他,掐住了他的脖子,免得他一仰頭,再把血嗆氣管裏。
鐘甯反應很快,立馬從一邊遞了幾張紙巾過來,晏江何拿過來給張淙堵着止血。這時候老板娘也走上來了,她瞪着張淙,費勁問出一句:“你們......這沒事兒吧?”
“不好意思啊,姨,能給我弄條冷毛巾嗎?”晏江何說,又把張淙往懷裏帶了帶,他總覺得這小子下一秒就要禿嚕地底下去。
“啊?”老板娘終于反應過來了,“我這就去。”
在老板娘去後面弄毛巾的時候,倆服務生小姑娘也回了神兒,她們立馬開始安撫所剩無幾的客人,對于要結賬走人的也趕緊道歉送客。
晏江何看向鐘甯,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鐘甯平日雖是個乏貨,正八經的時候倒還算徹亮剔透,他瞬間便福至心靈,朝晏江何點了點頭。
老板娘很快就回來了,晏江何從她手裏接過冷毛巾,敷在張淙的鼻根,又道了聲謝。
鐘甯則陪着老板娘一起去給客人道歉,其實外面的幾乎都跑了,有的桌上留了錢,有的沒有,說是還有客,也就後面幾間包廂剩下兩桌。
鐘甯把老板娘扯到一邊,從兜裏掏出錢包,随手掐了一沓錢遞過去:“姨,今天真的不好意思。那孩子我們認識,今天的損失算我們的。”
老板娘趕緊推了他一下:“別別別,怎麽……”
“真的,他算是我倆的弟弟,你沒看江何也認識他麽。”鐘甯趕緊說,把錢塞進老板娘手裏。
老板娘人善,又樸實,這一下還是不太能跟上趟兒:“那也用不了這麽多啊,我這一個小作坊……”
“沒事兒。”鐘甯笑笑,“要是多了,以後來吃你給我倆多烤點肉就行。”
鐘甯出來的時候,服務生已經開始清掃收拾了,晏江何倒還在原地站着。
張淙的鼻血已經止住了。晏江何攬着他的胳膊,把他半扣在懷裏靠着。
張淙該是很難受,他眼睛沒睜,低低哼了一聲,同時腦袋在晏江何的肩膀上歪了一下。晏江何擡手,用手背碰了碰張淙的脖子。
“嘶……這麽燙。”晏江何垂眼看着張淙。張淙燒得滾熱,臉上卻一點兒也不紅,反而慘白慘白的,被店裏的白熾燈一照,都快白透明了。
“處理好了?”晏江何問鐘甯。
“嗯。”鐘甯看了一眼他肩上挂着的張淙,“今天得虧咱倆在,不然就老板娘領着兩個小丫頭片子,還真不知道怎麽辦。”
晏江何又瞄了眼懷裏的罪魁禍首,說真的要不是張淙現在是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他得給這熊玩意兒拎大道上,趁着黑咕隆咚的扒開他褲子揍個屁股開花,姹紫嫣紅。
“幫我把他弄上車。”晏江何又說。
鐘甯點點頭,眼睛轉了一圈兒,服務生長眼色,從一邊把張淙的書包遞給了他:“晏哥,鐘哥,慢走。”
幸好張淙的書包在動手前撇得遠,沒沾上什麽不該沾的。
張淙其實也沒暈得太徹底,他雖然眼皮睜着費勁,擺子又打得稀裏行當,但有鐘甯幫着,晏江何也沒耗多大力氣。
鐘甯看了眼副駕駛上的張淙:“你這是惹了個什麽祖宗?”
晏江何鼻孔罵人:“該死的祖宗。”
“......他沒事兒吧?那鼻血流的。”鐘甯怎麽看怎麽覺得張淙事兒大了,“要不要我幫你?”
晏江何:“不用你幫,你回去吧,流鼻血估計是冬天幹燥,他又發高燒了,或者剛才折騰大了,碰了。他燒成這樣,我得送他去醫院,你趕緊蹬你的哈雷太子跑風去。”
鐘甯樂了:“行,那我先回Azure了,今晚沒場子,樓上開派對,但老徐在,應該還湊合,有事兒你打我電話。”
“嗯。”晏江何應了聲。
鐘甯跨上太子跑了,晏江何也上了車。他開了空調,又調了調副駕駛那邊的暖氣風口。晏江何伸手在張淙眼前晃了幾回合感受着——就算暖風,現在也不能對着張淙那張快化了的臉吹。
就在晏江何調整好,準備收手開車的時候,張淙突然伸手抓上了他的手腕。
晏江何斜眼兒看過去,張淙靠在椅背上半睜着眼皮。他眼神不聚焦,卻還是盡力瞪着他,說話就是往外吐熱氣兒:“怎麽又是你啊?為什麽總是你?你能不能離我遠點兒?”
他含糊着有氣無力地哼哼:“晏江何,我快恨死你了。”說完又把眼睛閉上了。
張淙沒力氣,晏江何就那麽輕輕一掙,張淙就松開了他,手落到了腿上。
晏江何的手扶在方向盤上,看了張淙一會兒才給車子開出去:“別掙紮了,你周圍一共那兩個人,都和我有瓜葛,你早晚要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