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所以出生嗎?
申漾絕望。
臉頰上淌下一滴淚。
他為張奕這短暫的一生不值。
她曾經是她自己,然而她的身邊沒有一個人為她是自己而鼓掌,反而因為她曾經是自己而唏噓,硬生生把她誘拐回他們的世界,并認定這扭曲的現實才是正确。
可究竟什麽是正确,什麽是錯誤呢?
和張奕相識的這十年如同狂風中飄蕩的落葉在申漾腦中翻滾,他的護士長,幹練的有責任與擔當的同事,自信的熱情的朋友,最終換成張奕求生的淚眼。
她曾經那麽絕望,那麽想活,她曾經那麽天真,那麽善良,她曾經那麽倔強,那麽毅然決然的走上絕路……
一股難言的悲傷情緒充斥着申漾,眼前的現實這讓他絕望。
殷寧安慰的拍了拍申漾的肩膀,然而此舉實屬徒勞,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麽能安慰他?
雖然父親從不幹涉他做自己,可那只是他一個人的幸運,那只是因為他的父親是“活化石”。然而即便是“活化石”的兒子,殷寧活着依舊以父親為重。對于殷寧而言,父親和駱骁一樣重要,然後他才是自己。
為了他們,他可以不作自己。這就是深入骨髓的更古不變的孝道,是至高至偉的父權。
十四
、不能欺負他
同樣,張奕的父母是樸實的工人,他們讀過書受過教育,有基本的辨別能力,他們是同事口中的好同事,是鄰居誇獎的好鄰居,是小區街道中衆多普通百姓中的一對,甚至是優秀的值得被褒揚的好市民。
可他們卻以女兒為恥,并因此自認為低人一等。
Advertisement
他們自己無視權利,也不許張奕擁有作為人的權利,只因為她是女性。
申漾的情況亦不遑多讓。七歲前他被搞科研的父母放養鄉下跟着奶奶度日,七歲後他回到父母身邊開始吃食堂,無人過問他半句。十五歲後他和父母斷絕關系,連捐贈給親哥哥的腎都……被對方用一輛車清算。
會發生這些不公平待遇原因無他,只因為申漾是超生的二胎,不該存在,因為他生來重瞳,被認定不詳,況且……他還是同性戀。
他是弱勢群體中的弱勢,也是弱勢群體中最特別的一例。
他沒想出生,可他被生出了,來到這個世界的瞬間,他就被放棄了。
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渴望公平。
“叩叩叩。”
忽然三聲敲擊桌面的聲音在庭內響起。
議論聲、嘩然聲戛然而止。
金成幾乎偃旗息鼓,她就要放棄了,卻忽然被喚回了神思。她下意識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旁聽席中,張正義右手立掌示意有話要說。然而他不能說話,旁聽席發言屬于藐視法庭,妨害司法。在法官擊槌警告前他站起來,取下那副擋住自己半張臉的眼鏡。
“!”見過張正義的人不多,然而他此舉依舊引來陣陣低呼。
即便見過張正義的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公開出現在這裏!
張正義站在那裏。那是一個标準的立正姿勢,嚴肅而鄭重,即便是這世上最板正的軍人立正時也不過如此,他右手握拳,立于耳側,左手放在桌面上,似乎正摸着什麽,對金成給出并鮮明的指示。
“我宣誓,”金成立正,和張正義同樣的動作,她右手握拳,立于耳側,左手輕撫《□□》,堅定道:“忠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維護□□權威,履行法定職責,忠于祖國、忠于人民,恪盡職守、廉潔奉公,接受人民監督,為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努力奮鬥!”
“!”
所有人都懵了!
所有的雜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正色起來。
所有人都嚴肅了。
“第三十三條,凡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的人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
“第三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
“第三十八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不受侵犯。”
“張奕是你們的女兒,可她也是中國人民共和國公民,她享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享受的一切權利,包括她是獨立個體的權利,她作為一個人的權利。”金成道:“請法官正視這個問題,不要姑息藐視法律,藐視法庭,藐視國家的人。金成保留追究權。”
“!!!!!!”
“……”
峰回路轉!
誰都沒想到她會給出這樣的言辭!
“法外亦有情!”
“這裏是法庭!”金成擲地有聲。
張正義坐下。
申漾激動不已,張正義站起來的瞬間,他的心都要沖出口了,金成當庭背誦法律條例時,他熱血沸騰,恨不得站起來,為他們唱國歌!
“……”張正義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可以放松了。
可是申漾靜不下來,現在他整個人都處于異常亢奮的狀态,他已經完全燃了!
他們……金成維護住了□□的尊嚴!
金成說,依法治國的中國法庭不容藐視,哪怕那是國情是傳統,是古往今來的習俗習慣!
“……”張正義無語,這傻瓜,這事哪兒這麽容易!他輕輕搖頭,将口袋裏的紙巾塞進申漾的手中,道:“別高興得太早,今天不會有結果了。”
“這裏是法庭,不是你茶餘飯後的街道。在這裏,我能說給你聽的最有人情人味的一句話就是:作為你們的女兒,張奕真可悲!”金成道:“因為你們不将她當作人,她只是你們的恥辱。而她之所以是你們的恥辱,是因為你們的基因決定了她是女性。”
“她可沒有求你們把她生成女性,讓你們欺辱受辱!”金成道:“她也沒有責任背負你們的錯誤,你們的自責,你們的自卑,以及你們低人一等的卑微人格!”
……
“為什麽?”席小東在另一邊問。
“因為主題已經偏了。”張正義答,擡着下巴示意金成的辯護已經從平權說到法律尊嚴上了!
他不顧席小東若有所思,他扭頭看申漾,問:“我晚上能吃面嗎?半碗,不,一根也行。”
庭辯這件事在他看來已經結束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忽然,申漾如同被人潑了一桶冰水,登時收起了所有的激動興奮,他清醒了,也更糊塗了,他警惕的看着張正義,挂在睫毛上的淚珠子來不及往下掉,防備之色已經占據他的雙眸。不過一瞬間,他的腦子裏只剩一句話了:他就知道出來以後他還要惹些幺蛾子,給他找些麻煩出來!
“天天喝小米粥——”張正義小聲抱怨起來。
“……”申漾當即一個哆嗦,眼淚都來不及擦了,接下來他就要說無聊,然後又要開始沒完沒了的戳他玩了!
天啊,能不能放過我!
“去我們家吧。”席小東提議,沖申漾商量道:“小漾兒,行嗎?”
“……”
“聚會得帶我!”殷寧在申漾另一邊,聽見他們已經在商量吃飯的事,他立刻湊過來。即便他将來還有一萬個認識接近張正義的機會,他也不會放過眼前這一個!
“我們也——”費涵跟着要湊過來,被韓斐一把拉住,他看出來了,跟申漾一起來的這個人很不一般,他們現在湊熱鬧并不是什麽好機會。
他道:“剛剛答應給金成鼓勵了,咱們已經約了她。醫生的朋友咱們有很多機會見,對吧?”
“……”申漾只得點頭,趕在他們都湊過來之前先擦幹臉上的淚,讪讪不語。
他們要是也一起,少不得要出去吃,那可真麻煩大了,他一邊謝韓斐體貼,一邊憤憤不安。韓斐這梯子雖然把他接下來了,同時也把他引向另一個困境:他跟張正義可算不上朋友,他只是應付鄒非才那麽說的!
他們根本不可能随時相見!
申漾跟殷寧與費涵韓斐二人互相交換眼神,确定由後面兩人招呼金成等人,他們兩個回家招呼張正義。
分工完畢後,庭辯也接近尾聲,如張正義預測那般,當庭并沒有出任何結果,這讓圍觀的人頗有微詞,待法官宣判再議後,圍着一衆工作人員不肯走。
衆人伺機各自避開人群離開法院。
五人各懷心思的在白平雲家吃過面條後,天色已晚,張正義又以安全為由,不肯上車回療養院。
“……”這個理由太正确了。
申漾竟然又又又又又無言以對,只得應允,然而他心中的受挫感達到了一個不容他再壓制忽略的高度。
他覺得自己跟張正義說話,就沒有不被他說服,不被他牽着鼻子走過。
這很傷人。
可對方是張正義,申漾又覺得這理所應當。
反正他很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