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郎騎竹馬來(八)
第六十三章
郎騎竹馬來(八)
裴殷回到房間的時候,屋裏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自己床上的被子卻是拱起了一團,像是個蠶蛹似的團在床中央。
他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單腿跪在床沿,傾過身去想要拉開被子,結果沒能拉開——遇到的阻力出乎意料地大。
裴殷無奈得不行,卻也并不生氣,只把這當做是情侶間的小情趣,耐心地陪着她折騰,加大了手上的力氣。
比力氣,時音怎麽回事裴殷的對手?沒幾個來回被子就已經抵不過男人的拉扯、陣地失守,随即就露出了小姑娘烏黑的發頂。
裴殷又傾了些身子,在小姑娘可以忽略不計的掙紮裏把她從被窩裏“挖”了出來。
“放手啦!”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在被窩裏悶得,小姑娘通紅着一張精致的小臉、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想要去拍開他的手,一邊又低着頭不敢看他,“阿姨、阿姨跟你說了什麽?”
被他的媽媽看到他們睡在一起,她簡直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麽面對阿姨了!
“媽媽問我們是不是在交往,”裴殷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語氣柔和,“她讓我不準欺負你。”
還好阿姨沒生氣……小姑娘點點頭“哦”了一聲,臉上的紅暈稍稍消退了幾分,鼓着腮幫子拍他的手:“聽到沒有,阿姨說不準欺負我的!放手啦!”
他一放手,小姑娘豈不是又要縮回被窩裏去了?裴殷很是不舍地摸了摸懷裏香香軟軟的小團子,微微瞇起了眼睛、低頭咬了咬小團子的耳朵:
“媽媽說——你還太小了,讓我注意分寸……”
裴殷回憶着先前母親以為自己和小團子已經做過了什麽不和諧的事、皺着眉頭厲聲訓斥自己不懂事的樣子,又想了想後來解釋清楚後母親眉梢眼角都是滿意的笑意、迫不及待地計劃着要和“親家”正式吃個飯的模樣,忍不住低聲失笑,而後卻又斂去笑意,輕輕地嘆了口氣。
“再養養……長大了再吃。”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裏滿是遺憾和不舍——她确實還太小了,才大二的小團子,連今年二十歲的生日都還沒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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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音正為阿姨對自己的疼愛和關心又是高興又是松了口氣,一時半會兒還沒能明白裴殷話裏的意思。好半天後她才像是突然間明白了什麽,臉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緋色刷的一下子又全都回來了,甚至還在一瞬間蔓延到了耳根和脖子,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個煮熟的蝦子,張嘴就是嗷嗚一口咬在了裴殷的手上。
她用的力氣不大,咬在手上癢癢的根本一點都不疼。裴殷笑着看她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淺淺的一圈牙印,然後伸手戳了戳她軟乎乎的腮幫子。
小姑娘這時候又羞又氣,跟只小奶狗似的偏過頭又咬了他一口。咬了一口還覺得不解氣,正想着再來一口的時候,小團子忽然微微頓了頓——左手忽然被一個溫暖結實掌心握住,然後中指微微一涼,似是被套上了什麽東西。
時音這時候像是已經有了某種預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緊張了起來,又有些期待卻又像是有些膽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地低了頭。
一大一小兩只手十指相扣,中指上各帶着一枚款式相同的鉑金戒指,她手上的那一只甚至還鑲着鑽石,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奪目——鑽石不大,不過只是個點綴,但這戒指雖然造型簡單卻處處透着精致,顯然是價值不菲。時音怔了怔,定定地盯着兩人相扣的雙手看了一會兒,半天後才有些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兩枚戒指。
金屬帶着與生俱來的涼意,卻又沾染上了兩人的體溫,顯得異常溫和。
“我本來打算這周末告訴爸媽,還有叔叔阿姨。”裴殷低頭,把下巴擱在她的頸側,閉着眼睛輕輕蹭了蹭她的肩窩,呼出的氣息全數噴在她的耳側,“沒想到先被媽媽看見了。”
當初兩人剛剛表白,裴殷就出國了一年。好不容易現在回來了,這學期兩人又都忙得很,一直拖到了今年也沒來得及正式向兩家家長報備——雖然……裴殷覺得,家長們多半并不是完全不知情的。
不過不管怎麽樣,他實在是已經再也忍不下去了,就算是還要再養養才能把小團子吃進肚子裏,但他至少也要把她嚴嚴實實地圈養起來、打上自己的記號,不許任何人再觊觎。所以……
“阿弦,”裴殷緊了緊懷抱,恨不得把懷裏軟軟小小的一團嵌進自己的胸膛,“我們訂婚吧。”
懷裏的小姑娘眨巴了一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兩人手上的戒指,仰起臉看他,然後在男人難得有些緊張的注視裏,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啊。”
她也想給哥哥打上自己的标簽、告訴所有人他是自己一個人的,誰也不準搶走。不過……小團子微微瞇起了眼睛,歪着頭笑盈盈地補了一句:
“如果爸爸媽媽也同意的話。”
……
裴殷一早就計劃着這周回來向雙方家長報備,自然是早就已經準備周全。吃過午飯之後,裴家一家三口就帶着禮上門了——雖然是十多年的老鄰居、早就已經熟悉得不得了,但該有的禮數卻還是不能有任何疏忽的。
意料之中地,時家父母對此也并沒有顯得太過意外。時媽媽看看自家軟萌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眉眼英朗、神色沉穩、看向小姑娘時眼底滿是溫柔的青年,再想到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覺得不能更般配了,心裏對這個女婿滿意得不行,笑得連眼尾的細紋都仿佛舒展了開來一般,當即就已經和裴媽媽讨論起了訂婚的事宜。反倒是時父,問明來意之後并沒有顯出太多的表情,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小情侶一眼,眼底帶着毫不意外的了然。
時音從來沒看見裴殷這麽緊張過——小姑娘低頭,伸手抓住了身旁那只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的手,立時就摸到了一陣濡濕。
滿手是汗。
時音怔了怔,随即忍不住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來,膽大包天地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腰——渾身都是僵的。
小姑娘幾乎要笑倒在他懷裏——看你平時一本正經、好像什麽時候都很鎮定的樣子,原來也有這一天!
男人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趴到自己懷裏的小姑娘,然後又在未來岳父平靜地注視下再一次僵住了動作。深深吸了口氣、又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才覺得稍稍放松了些,扶着小姑娘坐好,然後在岳父大人的示意下,站起了身來、跟着他去了書房。
時音仰着臉目送他關上書房的門,然後微紅着臉挽着媽媽的手臂、聽着兩個媽媽們讨論訂婚的安排。
這一天翁婿兩人到底談了些什麽,時音沒有問——她知道爸爸不會為難哥哥的,如果不是放心哥哥人品、默許她和哥哥在一起,爸爸根本就不可能放任自己和裴殷這麽親近;而至于他們之間究竟談了什麽,他們不說、她就也不去刨根問底。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喜歡的人——這兩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男人都希望把她保護得好好地,她就聽他們的話,安安心心地做個幸福的姑娘。
訂婚的日子定在新年,因為這時候親戚朋友大多都在家裏過年、最方便些。兩家媽媽開始興致勃勃地着手安排各項事宜,小情侶倒是反而插不上手了。兩人也樂得輕松,繼續在學校裏忙活校慶和社團的事。
校慶的晚會如期而至。
時音穿着一身鵝黃色的齊胸襦裙、抱着琴走上舞臺——盛唐時風行的衣裙将小姑娘在嬌俏之外又襯出了幾分不常有的雍容來。
小姑娘大方地對着觀衆鞠了個躬,然後在琴桌上放好琴、調好話筒、校過音,從容地開始了她的彈奏。
清冷卻又帶着安閑意味的泛音在大禮堂內幽幽響起。
時音彈的曲子是《良宵引》——同樣是一首極為短小的曲子,卻是和《酒狂》全然不同的意味。每一個音符、每一個韻都帶着古琴特有的中正平和,“曲小而氣度安閑”,曲調平淡卻沒有半點乏味。良宵引,正應了今晚校慶這秋日的良宵。
說不上誰對誰錯,但哪怕是從選曲中,也到底清晰地昭示着兩人性格的不同——蘇靜觀坐在臺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聽着。
曲畢,最後一絲餘韻慢慢地終于也消散在了靜寂之中,微微停頓後,掌聲雷動。
時音抱着琴站起身來,再一次對着臺下鞠躬致意,而後平靜地轉身、離場。
古琴社随着校慶晚會的圓滿結束而再一次聲名大振,而這個時候——古琴社本學期最後一次的社團活動,時音一個人站在講臺上,平靜地看着臺下因為人多而顯得略有些擁擠的社員。
“下個學期開始,我會把社長的職位交給時音來擔任。”虞樞坐在第一排,神色淡淡地開口,他身旁坐着的是同樣神色自若的葉風佩。虞樞絲毫沒有理會在聽到這句話後像是一下子就炸開了鍋的社員們,只是微微頓了頓後,随即不緊不慢地再一次開口——
“安靜。”
虞樞在社團裏素來鐵血獨裁慣了,他一開口,所有人下意識地都是一片安靜。
虞樞沖着講臺上的小姑娘微微揚了揚下巴:“師妹,說兩句。”
時音沒有推拒,點了點頭,然後開口第一句就讓下面坐着的兩個男人哭笑不得——
“葉學長下個學期就畢業了,師兄還有一年多博士畢業,但下個學期開始也很少在學校了。”
這是在陳述利害、讓大家看清形勢嗎?虞樞和葉風佩對視一眼,都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小姑娘卻沒管他們,看了衆人一眼,繼續不緊不慢地接着道:
“所以你們可以開始想想——為了男神來的,為了女神來的,為了得到機會、或者混個好看的簡歷來的,還要不要繼續留下來。”
古琴社的風氣其實并不太好,實在是動機不純的人不在少數——就像是時音說的,有奔着虞樞來的、也有奔着蘇靜觀或是其他姑娘來的,也有想要在諸如這次校慶一樣的機會裏一嶄頭角的……帶着這樣的目的,風氣難免有些浮誇。虞樞和葉風佩雖然能壓得住,可他們畢竟是男生,總不好對女生直接批評或是說得太過直白,否則難免顯得太沒風度了些、又不能讓人心服,也是治标不治本。
時音是個姑娘,而且還是個有男朋友、平時又軟萌可親的姑娘——和女生打起交道來不用顧忌重重,也不會因為搶走了男神而被姑娘們嫉妒,正是能夠一掃社團不良風氣、帶着社團繼續發展的最佳人選。這也是虞樞一定要把社團交到小姑娘手上才放心的原因。
但他也實在沒想到小姑娘會就這麽幹脆直白地把話都說出來了——男神大人忍不住按着額角無奈地低聲笑了起來,眉眼間卻全然都是信任與滿意。
“不論最開始的原因是什麽,我希望大家都能想清楚——是不是還要繼續彈琴,現在彈琴又是因為什麽。如果想不明白的,我寧願明年社團的人少一些——反正明年師兄都退位了,我說了算。”小姑娘說道最後,居然又帶上了幾分無賴的意味。
“師妹說的就是我的意思,你們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眼看着時間差不多了,虞樞壓根兒不管教室裏一片或者瞠目結舌、或者若有所思的人群,站起身來沖着小姑娘夠了勾手指,“走,師兄帶你去吃蛋糕。”
“真的?”小姑娘全然沒了剛才冷淡嚴肅的樣子,歡呼一聲就抓住了他的衣袖,仰着臉巴巴地看着他,“師兄真好!”
虞樞斜斜看她一眼:“比裴殷還好?”
小姑娘愣了愣,笑瞇瞇地搖頭:“哥哥最好了!”
虞樞氣結。
小姑娘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歪着頭笑盈盈地看他:“哥哥對我最好,師兄以後也會對嫂子最好!”
虞樞微微愣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頰,搖着頭笑了起來。
訂婚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六——時音偷偷翻過黃歷,這一天宜嫁娶宜……反正什麽都宜,是個好日子。
正月裏還是隆冬,室內卻是一片熱鬧、溫暖得像是置身春日。小姑娘穿着一身抹胸的小禮服,露出圓潤好看的肩頭和鎖骨、還有裙下修長的雙腿。
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的青年身形隽逸,在看到小姑娘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驚豔和失神,随即卻又微微皺了皺眉,擡手就想去解自己身上的西裝——這穿得實在是太少了!
時音似乎是看出來他想做什麽,趕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又是好笑又是甜蜜,略帶薄嗔地橫了他一眼:“哥哥你幹什麽呀!不是說好了我今天就穿這件的嗎?這件最好看了!”
确實是最好看的一件,可他只想等回家之後自己一個人看這樣的她……裴殷伸手按了按額角,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強迫着自己按耐住心裏的糾結,攬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儀式的開始。
畢竟只是訂婚,相比起婚禮,儀式已經簡單了許多。但他們還是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樣,在大家的見證下,他走過紅毯、站在臺上,牽住了她的手。時音緊緊抓着身側男人的手,聽着爸爸在臺上溫和地說着對自己的祝福……小姑娘微微紅了眼睛、吸了吸鼻子,然後看着裴殷在司儀的起哄下慢慢地單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舉着戒指看向自己,目光專注得好像除了自己再也看不見別人。
“阿弦,我愛你。嫁給我。”
“好。”小姑娘紅着眼眶彎起了眉眼,伸手放進了他的掌心裏,“哥哥,我也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