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豈上望夫臺(八)
第五十五章
豈上望夫臺(八)
不管是和許久不見的裴殷一起度過平安夜,還是馬上就能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甜品,甚至是這難得一見的雪天——這天傍晚的一切都讓時音覺得心情愉快得不得了。小姑娘把手插在裴殷的大衣口袋裏、緊緊靠着自己的“男朋友”,小皮靴踩在地上發出了輕快的聲響。
然後她在校門口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身影。
高大的少年站在雪裏,他沒有撐傘,一只手上握着手機,他微微皺着眉頭、似乎是正在猶豫些什麽。然後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擡起頭看了過來——于是他一下子吃了一驚,幾乎是有些手忙腳亂地收起了手機,伸手撓了撓頭、露出了一個微有些傻氣卻格外爽朗的笑容來:
“時音!”
“任馳?”時音愣了愣,也還了他一個笑臉,臉上卻還是帶着驚訝的神色,“你怎麽在這裏?”
任馳的高考考得不錯,卻并不在C大——相反,他的學校和C大幾乎是就在H市的兩端,來一趟少說也有将近兩個小時的路程。
“我,我……”一向爽朗的少年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些緊張,結結巴巴了半天才勉強能把話接了下去,“我來找張濤的,就是原來我們隔壁班的、後來高三我們一個班的……”
時音“哦”了一聲,有些恍然,她依稀記得那也是個很愛打球的男生,和任馳是好兄弟也不奇怪。小姑娘點了點頭,挽着裴殷仰着臉看着他笑了笑,低頭在自己的書包裏翻找了一陣,終于找出了一把傘來,伸手遞給他:
“他還沒來嗎?你先撐把傘,雪不大但是也別淋濕了!”
南方的雪雖然不如北方大,卻比北方潮濕許多,這麽在雪裏站上一陣,也和淋了一場雨差不多了。
“他這人就這樣,老是遲到,”少年幾乎是有些驚喜地接過她的傘,小心地撐開,有些局促地撓了撓頭,眼見着時音已經打算揮手和自己告別了,到底還是沒有忍住,急急地出聲喊住她,“時音,等一下!”
小姑娘回過頭,仰着臉看他——然後她忽然就覺得自己的腰上微微一緊,低頭一看,就見裴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了一只手撐傘,另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把自己死死地扣在懷裏。時音愣了愣,忍不住仰頭去看裴殷——他的臉隐在傘蓋的陰影下,影影綽綽地看不清表情。
哥哥好像不太高興呢……時音有些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後她就好像聽見有誰在叫自己,趕緊應了一聲,回過神來就看見對面的少年正滿臉期待地看着自己。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又對自己先前的走神感到心虛,硬着頭皮笑了笑,小聲道:“你說什麽?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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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一下子更緊張了:“我、我是想說……你現在是要去吃飯了嗎?你、你今天晚上有空嗎?”
他根本就沒有約過張濤,什麽等了他半天,全都是借口!他一早就想約時音在今天出去,可卻總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誰知道這麽猶豫來猶豫去的,一眨眼就到了平安夜,他只能先急急匆匆地趕來。好在他知道時音對這些節日一向是不怎麽在意的,多半也是沒有什麽特殊安排,他剛才正在門口打着約她出來的腹稿,誰知道這麽巧就遇到了她出來。雖然她和裴殷在一起,可那是她哥哥,如果、如果她願意和自己約會的話,那和哥哥說一聲也沒什麽不行的。更何況平安夜這種日子,本來就該是和喜歡的人一起約會的,哪有和哥哥一起的……
少年開口的時候磨磨蹭蹭,這時候話都說出了口,卻反倒像是豁出去了、一下子松了口氣,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意味。可他輕松了,時音卻是覺得自己連頭皮都已經開始發麻了——扣着她腰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幾乎恨不得能把她的腰都勒斷了;她偷偷擡眼小心翼翼地瞄了裴殷一眼,只覺得他那張俊臉黑得簡直快趕上鍋底了。
大學裏早就已經沒了高中時候的條條束縛、一下子變得百無禁忌了起來。時音生得漂亮、脾氣也好,又是在男女比例懸殊的專業,現在也算是有着豐富的被表白經驗了,一看就知道眼下是個什麽情況,更別說……任馳以前還給她寫過情書呢。
自從他的座位調開以後,他們的交集并不太多。她沒想到,都已經過了這麽久了,他居然還對自己有着這樣的心思。
當着男朋友的面被人表白,小姑娘只覺得尴尬得不行,偏偏又對那個滿臉真誠和緊張忐忑的少年生不起氣來、甚至還覺得有些愧疚,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頭。
然後她忽然就覺得周身的氣壓瞬間又低了好幾倍。
時音低頭看了看扣在自己腰上的手——手指修長而有力,緊緊地扣着自己、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都揉進他的胸膛裏。
這是一只從小到大都牽着她、從來也不曾放開的手。
她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擡起頭來,對着對面忐忑的少年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來:
“我晚上……已經約了和男朋友一起吃飯的。”
對面的少年一瞬間白了臉色。
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時音有些不忍,卻到底還是狠了狠心,繼續把話接了下去:“哥哥就是我的男朋友。”
她的聲音很輕,但卻很清晰、很幹脆。
對面的少年卻像是沒有聽清一樣,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什麽?”
什麽叫——“哥哥就是我的男朋友”?
“他不是……”
“他不是。”時音破天荒地不等他說完就截住了他的話頭,微微垂着頭、輕輕咬了咬嘴唇,“對不起。”
“我從來沒有說過阿弦是我的妹妹,”裴殷接過她的話頭,淡淡看了對面失魂落魄的少年一眼,再一次把小姑娘往自己的懷裏攬了攬,“我們只是鄰居。”
時音喊他哥哥,大家就都以為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小時候他覺得小團子就是他的妹妹、沒有什麽解釋的必要,但現在……
他頓了頓,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阿弦三歲的時候,我們就是鄰居了,所以她一直叫我哥哥。”
任馳一瞬間僵在原地,只覺得好像已經徹底忘記了怎麽說話,好半天後才恍恍惚惚地聽見自己開了口,聲音幹澀地笑着:
“是這樣啊,那恭喜你們。我、我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去吧,我繼續等人。”
他本來是一個很愛笑的男生,這時候笑起來卻像是比哭還要難看。時音越發愧疚,咬着的唇動了動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到底還是沒能開口,只是低低應了一聲,被裴殷半擁着出了校門。
——其實她本來想說“對不起”,可這三個字好像是最沒有意義的詞了。她很感謝他的心意、也會記得他的這份心意,可是等多的,她卻響應不了了。
少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已經轉過身越走越遠的兩人——小姑娘似乎是心情不好,始終低着頭看着腳下、一言不發,男人把她小心地攏在傘下、自己的肩頭卻有大半都暴露在雪裏,然後另一只手環過她的腰、把她攬在懷裏,替她擋去這冬夜裏的風雪。
小姑娘走了幾步,終于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而後停下腳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胸口。
男人于是耐心地也停下了步子,抱着她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背。
少年像是忽然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踉跄着靠在牆邊,垂着眼簾看着手裏握着的傘柄怔怔地出着神。
他在少年情窦初開的年紀被她的笑晃花了眼,一直努力着想要站在她的身邊、甚至想要站在她的身前為她遮風擋雨,卻沒想到她其實從來都被人小心地捧在懷裏呵護着、隔絕着所有的風雨。
他終于又明白了那一次裴殷為什麽來找自己、毫不留情地打擊了自己——不是因為他是“哥哥”,而是因為那是“他的姑娘”。
三歲的時候,他就在她的身邊了。青梅竹馬,順理成章——他從一開始,就已經晚了。
為什麽……他沒有能早一點呢?
……
時音這晚有些蔫蔫的,吃着甜品也有些提不起勁來,總是不自覺地有些走神。裴殷知道她一向心軟,一邊是覺得辜負了別人的一片心意,一邊又是覺得當着自己的面被告白有些心虛,但他卻也不多說些什麽,只是吃完飯後就帶着她回了家——當然,就是他租的那套房子。
時音先洗澡,然後是裴殷去洗。她仍然穿着裴殷的睡衣,用電吹風有一下沒一下地吹着頭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腕忽然被人扣住,然後手裏的電吹風被人接了過去。時音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裏,任由他的手指穿梭在自己的發間、耐心地替自己吹着頭發。
迷迷糊糊間似乎是慢慢地再也聽不見了電吹風的聲音,随即唇上就是一片溫熱的觸感。
“哥哥……”她下意識地小聲呢喃了一句,然後馬上就換來了一陣幾乎可以稱之為強硬的攻城略地,男人低沉微啞的聲音貼着她的唇響起:
“叫我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的醋壇子又打翻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