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羞顏未嘗開(三)
第四十二章
羞顏未嘗開(三)
裴殷一向老成,再加上又經歷過了當初裴家突然間的變故,比起同齡人實在是已經成熟從容了太多,但這時候在父親帶着笑意的目光下,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一種無所遁形的慌張感。
少年下意識地繃緊了渾身上下的肌肉和神經,沉默不語。
他不說話,裴父好像也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只是帶着那種意味深長的視線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就站了起來,轉頭對着正透過門縫偷偷盯着兩人看的小姑娘溫和的笑了笑。
偷聽被抓了個正着,門縫後的小姑娘一下子紅了臉,但卻也不再遮遮掩掩,幹脆就推開門進了客廳,抱着懷裏的冰激淩、仰着臉對着裴叔叔露出了一個讨好又心虛的笑臉來。
裴殷從小早熟,又是個男孩子,一向話不多又不會撒嬌,裴父雖然心裏也很為他的出色驕傲,有時候卻也難免遺憾他不如其他孩子和父母一樣親近。時音生得漂亮嬌俏,雖然是軟軟糯糯愛撒嬌的性子,但卻也從不無理取鬧,倒是完全滿足了他對于孩子的另一面的想象,所以對小姑娘一向都縱容得很。這時候見她偷聽,也不生氣,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徹底終止了這個話題,自己回了房間。
時音眨了眨眼睛,仰頭去看裴殷。見他仍舊還是微微低着頭若有所思、沉默不語的樣子,小姑娘稍稍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騰出一只手來試探性地抓住了他的手。
剛剛抱過冰激淩的手上帶着不同于平時的涼意,冰涼的觸感讓少年一下子驚醒,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她的手。時音微微愣了一下,終于意識到了自己手上的溫度實在是有些過低了,急急忙忙地就想要松開手,卻不防手上一緊——少年已經更加用力地反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裴殷拉着她進了房間——房間裏只有書桌前的一張椅子,小姑娘脫了拖鞋,熟門熟路地爬上了床盤腿坐好,一邊打開冰激淩的盒蓋挖了一勺,一邊看着正在書桌前坐下來的少年問:
“哥哥要去美國了嗎?”
裴殷微微猶豫了一會兒,仍舊還只是原先的那個答案:“還沒有決定。”
小姑娘嘴裏含着勺子,仰着臉看他,神色間有些不解,咬字微微有些含糊:“為什麽?”
金融什麽的她不懂,但她也能知道這個項目對裴殷來說絕對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更何況裴叔叔還說了是系主任點了名想讓他去的——H市是全國的經濟和金融中心,C大又是H市最好的高校,金融系的系主任在業界是什麽樣的地位可想而知。
時音臉上理所當然的表情讓裴殷微微一怔,随即心口忽然就有些發悶。少年的呼吸微微一滞,卻很快就又被硬壓着恢複了正常,面上神色不變,似乎是不經意間随口問她:
“你希望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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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沒有不去的理由吧?”時音眨了眨眼睛,微微蹙着眉頭似乎是在認真思考着些什麽,頓了頓後,試探性地問他,“你說還在考慮——是還有什麽別的事嗎?”
“主任這次自己也有項目,想帶我一起做,如果走,七月初就要過去,聖誕放假才會回來,”少年忽然微微側過頭,定定地盯着她,“然後——就要到明年八月結束項目回來。”
有時候他會覺得小姑娘心裏也是有他、也是喜歡他的,就像是她為自己着急、她對着自己害羞臉紅的時候;可有時候他卻又完全摸不清她的心思,就像是……現在她滿臉理所當然地說希望自己出國、全然不在意這意味着他要離開整整一年。
她難道不會想他、不會舍不得他嗎?
更何苦,再有幾個月後她就上大學了,她這麽漂亮又讨人喜歡,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男生打她的主意。那時候他不在她身邊,又不能再用“不許早戀”的借口阻止,她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裴殷越想越是心塞,可偏偏小姑娘高考在即,他生怕影響她的心情和考試時的發揮,什麽都不敢說出口,只能就這麽一個人在心裏憋着,結果越想心裏越是心塞得不行,幾乎能吐出一口血來。
但好在小姑娘并不是真的那麽“絕情”——聽完裴殷的話,時音稍稍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一雙秀氣好看的眉毛卻已經是一下子就擰了起來,只覺得就連懷裏的冰激淩好像也不怎麽吸引人了,下意識地咬了咬手裏的勺子,然後又擡眼看了看裴殷,神色間微微有些猶豫,過了好半天又再一次用力咬了咬勺子,像是終于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
“雖然時間有點長,但你還是去吧,機會很難得的,”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氣,仰着臉定定地看着他,眉頭微蹙、神色稍有些苦惱,眼底卻滿是堅持,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小聲道,“我會想你的。”
她從小就和他一起長大,做什麽都在一起,她當然不舍得他,可是她也更希望他将來能走得更遠、站得更高,就像是他填志願的時候,就算不舍得,她也還是願意他去首都念大學一樣。
小姑娘的聲音很輕,但屋裏很安靜,她小小的聲音就這樣準确無誤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裴殷立時就是渾身一震。
“阿弦……”他下意識地開了口喊她,想要說些什麽,可開了口卻又只覺得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該說哪句才好。
時音這時候卻像是已經徹底想通了,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發燙的臉,抿着唇笑了起來:“你去吧,我會等你帶禮物回來的!”
少年長長地吸了口氣,深深看了她一眼,終于像是也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微微傾過身摸了摸她的頭頂,低低應了一聲:
“好。”
——也不知道這一句好,答應的究竟是出國還是會帶禮物。
但是不管是什麽都已經沒有關系了——小姑娘一句“我會等你回來的”,讓少年整顆心都像是飄上了雲端,好像連思考的能力都已經暫時停止了。
盡管……她說的是,等他“帶禮物”回來。
……
裴殷很快開始準備出國的各種相關準備和手續,時音也在這樣按部就班的複習裏迎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時音的發揮很穩定,分數雖然還沒有出來,但不管是裴殷還是時音對此都并不怎麽擔心。結束了高考的高三生就像是終于被除了缰繩的小馬駒,一轉眼就已經脫了缰撒起了歡兒,高考結束後沒過幾天,小姑娘就高高興興地和同學們一起買了機票去首都旅游了。
裴殷這時候正是期末,再加上又有許多出國的手續要辦,只能無奈地把小姑娘送去了機場,看着她和同學們一起興沖沖地上了飛機,最後一個人嘆着氣回了學校準備期末考試。
時音和小夥伴們這一次定的是相隔一周的往返機票,也就是說要在首都玩上一個星期。好在小姑娘還沒有徹底玩得脫了缰,還能記得每晚打電話回來。于是小姑娘每天晚上興致勃勃地電話就成了少年在緊張的期末生活中唯一的期待和放松。
她會興沖沖地告訴他去了博物館玩,看到了好幾張館藏的古琴,然後微微有些遺憾和失落地感嘆着沒有機會親手彈一彈;或者是興致勃勃地講着今天去吃了鼎鼎大名的烤鴨,味道好極了,拍着胸口保證回來的時候一定也給他帶一個讓他嘗嘗;又或者是和同學們一起去了故宮,拍了好多有趣的照片,可惜他不在,不然他們就能一起合照了……
他沒有和她一起去,可是她做什麽他全都知道。
裴殷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只是這樣的幾個電話居然就讓他覺得心底有一股無法遏制的甜蜜和暖意一點一點升起,可是漸漸地自己的“胃口”卻又像是越來越大,只是這樣,他又覺得不滿足——一點也不滿足。
她已經高考結束,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她還有三天就回來了……挂掉了電話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陽臺上仰着頭看着天上難得清晰的星星,眼底帶着止不住的期待和……隐隐的緊張。
然後在裴殷一天天仔仔細細算着日子、終于等到了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個晚上的時候,小姑娘的電話如期而至:
“哥哥,我遇到虞師兄了!他也在首都呢,真巧!”小姑娘的聲音裏滿滿的驚喜和興奮幾乎就要透過電話溢了出來,“師兄是來請張伯伯斫琴的,我和他一起去了,張伯伯說留我和師兄多呆幾天。我已經和爸爸說過啦,爸爸說讓我們好好跟着張伯伯學,過一個禮拜再回家!”
時音現在房間裏挂着的那張琴是她十二歲那年生日的時候,因為學琴已經小有所成,父親特地請了朋友親自替她斫的琴——托的就是如今時音口中的“張伯伯”,已經算是如今琴界斫琴的第一人了。時音和虞樞跟着他,短短幾天當然學不了斫琴,但也絕對足夠他們獲益匪淺的了。
小姑娘在那頭興奮得幾乎睡不着覺,這頭的裴殷握着手機的手指幾乎已經捏得發白,然後終于在聽到那頭傳來了一聲溫柔中帶着縱容和親昵的“師妹”時,心塞到了極點、一口血哽在喉頭,咽也不是嘔也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祖國母親生日快樂!國慶假期才放七天根本就不夠我慶祝祖國母親的生日嘛╭(╯^╰)╮
大家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