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大半夜的,太醫便被人急促地叫去天子宮中。
到了地方, 他才發覺天子讓他看的竟是那位假孕失寵的雲妃。
太醫診斷了一番, 除了發覺對方額上有着不深的傷口,身上似乎還在發燒。
他隐隐留意到這位雲妃衣襟帶血, 便又叫來宮女查看了一番,才知曉雲妃身上竟有不少的鞭痕。
待結果呈給了天子, 天子也僅是面無表情地讓他下去配藥。
景玉坐在椅子上,手裏捧着的茶都涼透了, 他也不曾喝過一口。
下人将伺候雲嫣的婆子提了過來時, 那婆子衣服都還沒穿整齊, 一臉惶恐地跪在地上四下張望。
“是……是雲妃糊塗,她總是想着要往外跑, 白日裏老奴還可以看着點,也只有夜裏才将她綁起來的。”
楚吉問她:“雲妃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婆子心虛道:“老奴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不是說她母親姜皇後有瘋病嗎?所以老奴也只是以為她瘋病發了。”
楚吉聽到這話, 餘光暗暗掃了景玉一眼, 然而便擡起手給了那婆子一個耳光。
“誰告訴你這話的?”
婆子這麽大一把年紀哪裏被扇過臉, 她懵了一瞬便立馬委屈道:“老奴哪裏能知道,別人都這樣說, 老奴才這樣以為的呀。”
楚吉氣得問她:“那鞭痕呢,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鞭撻雲妃?”
“沒……老奴沒有抽她鞭子,只是随手找來的一根藤條,細細的打人也不疼, 她不是聽不懂人話嘛,所以老奴才想出這麽個法子叫她不敢跨出門檻半步,而且她身上的傷也不全都是老奴弄的,她自己也會把自己弄傷……”
那婆子發覺這件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嚴重些,便低聲下氣道:“您能不能別罰我月錢?我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都還指着我寄錢回去呢。”
Advertisement
楚吉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真真在宮裏還就沒見過這樣不知死活的。
想來這婆子往日裏伺候的一概都是冷宮裏來的,便是對那些妃嫔再壞也沒有人會在意,這才養成了這般散蕩無恥的性子。
“可以不扣月錢,想來你的家人也不會忘了你給燒冥幣的。”
景玉臉上的神情像是被凍住了一般,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婆子見坐在遠處的天子都發話了,還以為自己不用扣月錢了,正要拜謝卻又慢慢回味過來,整個人徹底有些懵了。
“不不,老奴沒有害雲妃……”
婆子連忙擺手,哪裏顧得上隐瞞真相,“是雲妃自己半夜翻牆出去,摔到了頭。”
楚吉立馬問道:“雲妃為何要翻牆出去?”
婆子一臉的惶恐,顫着聲兒道:“許是想去找陛下求情吧,從前老奴在後宮裏也伺候那些冷宮的妃嫔們,這樣的事情老奴見多了,老奴覺得橫豎雲妃也是要送回啓國去的,陛下不也是因為嫌她有瘋病才着急将她送走的嘛?”
她要不說最後一句話也就罷了……楚吉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心裏罵她是個不知死活的。
婆子還小心翼翼地看向景玉,心想扣月銀就扣月銀吧……
景玉卻慢慢露出冷笑,那張被凍住的臉不僅沒有解凍,反而染上了一絲陰森。
“那就留着她的命,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折斷吧……”
他對楚吉道:“興許雲妃吃了她的手指,身上的傷口會好的更快。”
婆子頓時臉色發青,嗓子發緊哆嗦着唇要開口,卻立馬被人拖了下去。
楚吉見婆子被拖下去,知曉她必然是不能善終了,自己則轉身慢慢地朝景玉跪了下去。
景玉問他:“知道她是怎麽傷我的?”
楚吉戰戰兢兢道:“雲妃騙了陛下一次又一次,砸傷了陛下的額頭,還……還拿簪子刺傷了陛下。”
“那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她?”
楚吉聽到這話,自然也不敢擅自作答。
景玉垂眸望着他,緩緩說道:“……可我也沒有讓她掉一根頭發,那個婆子卻做到了。”
楚吉的心頓時猛地一沉,連忙磕頭,低聲道:“奴才知曉要怎麽做,必然……必然會将這件事情妥善處置。”
景玉慢慢起身,望着他頗是陰晴不定,“你不是一向都擅長揣摩我的心思嗎?”
“好好想想,你自己要付出怎麽樣的代價才足夠……”
楚吉額頭抵在地面,冷汗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答應下來,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等到景玉離開,他才腳步虛軟地被扶起,對旁邊的小太監道:“帶我去領一百個鞭子。”
小太監遲疑道:“一百個鞭子只怕是個宮女都熬不過去了……師傅你底子再好,只怕也難……”
楚吉沉着臉道:“不要說了,陛下他沒有直接撤了我的職又給了我自己領罰的機會已經是極寬宥了,只是你這些日子要代我去伺候,定然要小心再小心了……”
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後宮裏處置了一個婆子,不少人都被迫觀了刑,隔夜飯都險些吐出來。
劉太後聽說了這些,便讓人将景玉叫來。
她招待景玉坐下喝過一盞茶,卻見景玉仍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
她嘆了口氣,只得主動問道:“聽說雲妃瘋了?”
景玉道:“沒有的事情。”
劉太後想了想又說:“你要将她送回啓國去,為什麽?”
景玉抿着唇不言語。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哀家又纏綿病榻,實在是伸不出那麽長的手去管你們,雲妃做了什麽錯事,惹得你要将她送走,連夫妻情分都不講,哀家管不了,景和去了封地卻遲遲不見回信,什麽時候能平安到達哀家也管不了……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曾想過,你做事情太絕,最後即便不報應在你自己的身上,日後也報應在你心愛之人的身上,到那時候你竟也不會後悔嗎……”
她的語氣愈發的重,其實也已經猜到了景和興許受了景玉的控制。
景玉是真的心機深重。
他不會與朝臣對抗也不會與劉太後對抗,他甚至也松口給景和許了極為優越的條件,許對方出京。
可他背地裏卻能做些旁的事情,讓朝臣與劉太後對他再無法進行任何指責以及施壓。
景玉聽到她這話卻驀地起身來,阻了劉太後剩下的話,口吻冷淡道:“您的話也太過嚴重了,真有什麽報應,朕自己會扛着。”
景玉從劉太後那裏回來時,雲嫣也正好醒來。
邊上的宮女耐着性子哄雲嫣喝藥,雲嫣卻抱着膝蓋,将自己團成一團,只占據着床角極小的面積,極防備地看着那些人。
待宮女打着膽子将藥吹涼喂到她唇邊時,雲嫣便突然伸手将她手裏的藥打翻,然後将自己團得更小,黑眸裏漸漸凝出水光,心裏其實怕極了。
宮女被燙到了手也不敢多話,忙将鋪上東西收拾了,這時身後傳來景玉的聲音,“你先下去吧。”
宮女忙又退下。
雲嫣見那個氣息可怕地人又來了,心裏的弦不僅沒有松開,反而繃得更緊。
“你認得我,是不是?”
他望着她,瞳仁裏還映着一個陌生女子的臉蛋。
雲嫣怔怔道:“認得……”
他的存在對于她而言像是特殊的一般,她糊塗了之後對着婆子不說話,對着楚吉不說話,對着其他的宮人也不說話,除了他……
“我是誰?”
雲嫣縮了縮脖子,聲音輕得宛若鵝毛,輕輕地拂過他的心尖,“……阮公公。”
景玉的唇角緊繃着,再無任何的話。
他先前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認為,最近才漸漸明白過來。
因為他同那位姓阮的公公一樣,都曾想要雲嫣馴服聽話。
而當初還在啓國年幼的雲嫣,興許是迫于受欺負的環境與懼怕,不得不讨好對方來換取些好日子來。
這同景玉昔日對待她的手段何其相似?
她懼怕他殺死卓氏的殘忍,懼怕他對她的壓迫。
她表面乖順着,心裏卻一直是極抗拒的。
她對他陽奉陰違,背地裏使壞,也并不是她喜歡尋事生非。
而是因為倘若她也能這樣坦然地接受這一切,就等同于是接受了過去阮公公對她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