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過短短兩日,新帝舊府邸中的女眷便赴往宮中。
安置妥當的第一天晚上, 雲嫣卻仍沒有見到景玉, 而是聽聞景玉去了春煙那裏,活像是給雲嫣的第二記耳光。
淺草和玉芽都面面相觑, 難免又要安慰一般。
雲嫣閑得自己動針繡帕子,絲毫不帶慌的, 見她二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輕聲道:“他待春姨娘好這不是好事情嗎?”
淺草見她這幅模樣幾乎都沒脾氣了, “感情公主還覺得這事兒是好事情, 那倘若他對春姨娘不好了, 對公主來說才是壞事了?”
雲嫣漫不經心地輕聲道:“可你要我怎麽辦,我又不是個會争寵的人呀。”
淺草心說她要不是個會争寵的人, 當初誰在大婚之前把包括六皇子在內的一衆皇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只是雲嫣不将這些事情放在心上,淺草也只好把話憋在心裏了。
然而不過相隔一天的光景, 玉芽便匆匆地打外邊回來, 面色頗是凝肅地與雲嫣道:“公主, 春妃她死了……”
彼時雲嫣前天的帕子才将将繡好, 正拿着剪子将線頭剪掉。
“她怎就死了?”淺草臉色微微發白,顯然聽不得死了人的事情。
玉芽也頗是忌諱道:“聽說是夜裏頭她自己偷偷抛了根腰帶, 自缢在橫梁上了……”
她轉頭看向雲嫣,便發覺雲嫣那一剪子下去,沒能剪去多餘的線頭,反而将才繡好的帕子直接就剪成了一塊破布。
兩個丫鬟都詫異地望着雲嫣。
雲嫣将那不要緊的東西都抛到一旁,心裏卻慢慢生出了如淺草前日說的那般滑稽說法。
景玉對春煙越好, 對于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而春煙一旦不好,對于她而言反而也是個壞事。
Advertisement
因為這說明那位六皇子殿下在成為新帝之後,便也迫不及待地開始要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
雲嫣試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覺得自己真真不能再這麽閑下去了。
不然下回他來自己宮裏再坐一坐,第二天她指不定就得同那春煙并排躺着了。
這消息傳了幾日,便漸漸傳出了鼻子和眼睛,傳得有模有樣。
旁人都說這春煙臨死前是與丫鬟留了遺言,只說自己已經被人玷污過,本沒臉活在這個世上。
偏偏六皇子不計前嫌還這樣珍愛她,叫她愈發慚愧痛恨自己這幅同三皇子茍且過的身子,這才連夜上吊自盡。
這些事兒還叫好些人落了淚,同情她這遭遇。
這事情傳到三皇子耳朵裏的前一刻他還在盤問下人究竟有沒有查出來誰在他的膳食裏動過手腳。
下人戰戰兢兢,答道:“奴才已經将膳房的每一個人每一顆菜,甚至每一個碗碟都仔細查過,并沒有人在裏面下毒……”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的身子本就虛弱?”三皇子陰沉問道。
那下人頓時吓得連忙下跪掌自己的嘴。
偏這時外邊又來個仆人說是宮裏來了人,景綽蹙着眉問道:“他們來是什麽事情?”
仆人道:“奴才也不清楚,但……但奴才聽說,春煙在宮裏頭上吊死了。”
景綽心口驀地一沉。
這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
待他去見了宮裏來人,對方卻是帶來了新帝一道敕封的旨意。
“陛下賞您爵位,賜您封地,還望您不日便啓程離京吧。”那太監說話語氣頗有種不陰不陽的意味,目光還叫人無端發滲。
景綽讓人拿賞錢來,那太監卻還扯了扯唇角說:“不必了,奴才這裏還有陛下賞您的酒,您喝了,奴才就能回宮去複命了。”
景綽聞言,頓時面如土色。
“我不明白,陛下送這酒是什麽意思?”
景綽梗着脖子,半點也沒有要接酒的意思。
太監笑說:“陛下說了,宮裏頭發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春妃是因您之故而亡,陛下怕您自責慚愧,才特意命奴才送了壓驚酒來給您壓壓驚的,陛下心愛之人死了,當下心情沉悶,還望您不要這個時候膽敢抗旨。”
景綽臉色愈發地僵,過了許久才伸出手指去将那酒端來然後喝毒藥般一口悶了。
那太監見狀,這才滿意點了點頭離開。
待人一走,景綽便猛地推開自己身旁的人躬下身去摳喉嚨,将方才吃下去的好些東西全都嘔了出來。
這還沒完,他又令下人立馬将大夫請進府來,然而大夫不管怎麽給他看都看不出任何異常,景綽這才心思沉墜地将人放走。
翌日已經成為了李太妃的李妃知曉了這件事情之後,便怒不可遏地前去景玉殿中質問。
她記得自己上一回這樣跑來殿中的時候,見的人還是先帝,這回幾乎相同的情景,李太妃一擡眸險些就以為自己是生出了錯覺。
景玉穿着與天子相近的服飾,除了那張年輕的面容,幾乎連眼神都叫她以為是先帝回來了。
“這道旨意是同時降給三皇子與四皇子,李太妃是要朕收回成命?”
景玉面色冷肅,垂眸看着李太妃,幾乎就如同先帝在世一般,用着那樣寒涼的目光注視着旁人。
在此之前,李太妃都從未發覺原來皇子當中竟也有人會與先帝如此相像。
“你如今是新皇,你的兄弟都要與你俯首稱臣,你難道連容他們性命的餘地都不給嗎?”李太妃不敢直言冒犯,只能含着淚光委婉表達。
“倘若不容,焉能賞賜他們封地?”
景玉淡聲提醒道:“三皇子在梳雲樓裏的事情,旁人不清楚,難道李太妃自己也不清楚嗎?”
李太妃神情震了震,想到梳雲樓的事情對景玉的打擊,如今就連那位春妃都已經死了,她便更是無話可說。
話也說到了這個地步,她不敢再戳他傷心之處,便也擦了擦眼角離開。
李太妃并不打算留在京城,三皇子因為畏懼被新帝殺害的下場,得了聖旨之後便匆匆離京,李太妃便只能随着四皇子去往封地。
出發那日,李太妃出了皇宮都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
“母親,你我與哥哥能離開京城可真真是萬幸。”景榮心有餘悸道。
李太妃望着他,總覺得喉頭發堵說不出話,心裏憋悶的難受,她途中只當自己是暈車有所不适。
等到月餘路途同四皇子一起趕到了目的地後,李太妃才接到了三皇子途中病逝的消息。
李太妃閉了閉眼,心中劇痛。
她早該明白背了人命的三皇子不論是景和還是景玉,都是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的……
“母親,你說哥哥他……真的是病死的嗎?”景榮怔怔地,聽到這個消息時忽然生出一個遲疑。
李太妃啞着嗓子告訴他:“是,你哥哥是病逝的……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了,你往後可得……好好的。”
景榮聽罷,果真傷心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李太妃見狀也只能在心裏暗嘆一句傻人有傻福,卻不敢再多言什麽。
這日黃昏,劉太後特意派了公公去請景玉過去一趟。
景玉放下手中的要務便往劉太後的栖寧宮中去,陪劉太後用了晚膳後,劉太後方溫聲道:“陛下既然已經給了三皇子與四皇子選好了封地讓他們都離開了京城,那麽二皇子可否想好了要讓他去往何處?”
景玉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盞,緩聲說道:“二皇子是一個極具賢能之人。”
劉太後一聽這話,心裏便下意識地咯噔了一聲。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放他離開京城?”劉太後臉色變了變,見景玉抿唇默認,便忍不住又道:“可景和并不适合京城。”
景玉才答她:“前朝并不是沒有皇子留在京中輔助君王辦事的例子,他與朕畢竟是兄弟……”
他話中的意思聽上去極為客氣,可劉太後哪裏就能安心?
當初畢竟是他兄弟二人來争得這皇位,要說景玉心裏一點疙瘩都沒有劉太後是不相信的。
倘若他直接表現出來将景和發配到一些遠僻的地方也就罷了,偏偏他不僅不發配,反而還留景和在京中,其中的用意很難不讓人生出旁的猜想。
“還請太後放心,朕只初初登基,還需要留二皇子下來幫個小忙,之後朕會給他選一個好去處。”景玉不徐不疾地将話說完,便将茶蓋蓋在杯子上,随即起身離開。
只是景和想要離京一事,當下看來竟成了件絕無可能的事情。
劉太後只覺得頭又疼了起來,身後的老嬷嬷便又替她輕輕揉捏。
“你也瞧見了,當初所有的人都虧待他……他一個都不會放過的是不是?”
劉太後低聲道:“景綽暴斃在路上,景榮與李太妃也遠遠離開了京城……哀家只希望他不要做的太過分,不要連景和那樣與世無争的人都要計較。”
老嬷嬷輕聲安撫道:“不會的,您也說了,二皇子是個與世無争的,只要二皇子做好自己,旁人誰也是拿他沒辦法的。”
劉太後聞言想到景和那省心的性子,也只能借此安慰安慰自己,只希望景和早日能找到機會離開京城。
轉眼深秋,後宮人事竟都起了好一番變化。
新帝登基,皇子出京,連帶後宮兩個妃子也都只剩下一個,頗令人嘆惋。
自景玉離開六皇子府那日起,雲嫣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到了今日仍也沒有。
雲嫣也不閑着,有了空便去看望劉太後。
只是自打景玉登基了之後,劉太後的精神便差了許多,雲嫣總也待不了多久。
她自栖寧宮中出來時正好撞見了景婳。
景婳走到她跟前來,反而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架勢,說道:“如今你竟然成了雲妃,真真該恭喜你了。”
雲嫣笑說:“恭喜什麽,我也不過是水漲船高,沾了陛下的光罷了。”
景婳見她聽了這話竟還一臉高興的模樣,冷嗤道:“你得意什麽,如今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你竟還不為自己打算打算。”
雲嫣反而問她:“你可知道這宮裏唯二的妃嫔,只有我還站在這裏?”
景婳對春煙那事情隐隐也聽說過什麽,想到春煙那兇戾的死法便感到一陣不寒而栗,懶得與雲嫣拌嘴,便進去給劉太後請安。
雲嫣回去後,玉芽正也才從外面回來,見到雲嫣便低聲道:“奴婢方才又去了乾元殿遞話,只是陛下仍不肯見公主。”
雲嫣點了點頭,道:“你下去吧。”
這幾日玉芽連連幫着遞話,就連殿外的小太監都不耐煩得很,只說有什麽事情有什麽話直接遞給陛下就行了,陛下日理萬機卻沒那功夫去見雲嫣。
這般話都說出來了,哪個還好意思。
雲嫣卻覺得自己得想個法子,既然那些禍事遲早都會發生,她也不介意親手将它催熟。
這日又有下人過去,只說是雲嫣身邊伺候的,小太監正下意識地要驅趕,便聽對方小聲道:“只是送些東西給陛下,咱們雲妃娘娘也不敢再打擾陛下了。”
小太監松了口氣,這才進去通傳,過了片刻果真就允對方進去。
景玉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卷宗,小丫鬟将一碗甜湯放下,站在一旁不動,他便淡聲道:“下去吧。”
豈料那丫鬟還是一動不動,景玉這才稍稍擡眸,瞧見那小丫鬟長着一張雲嫣的臉。
雲嫣在他那雙眸子看過來時,心裏最後丁點的慶幸也都不敢有了。
她原還想春煙都死了她還不死,是不是足以說明他對她還存有心慈手軟的地方?
可今日見到了他,才發覺他真真不像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他登上了皇位之後,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更加溫和,反而倒像是将從前那副溫和的皮囊撕破。
“聽說春妃死了,我想陛下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所以就想辦法來看看陛下……”雲嫣面上露着怯,胡亂扯了個幌子。
“你何不就近來看……”景玉将桌上的東西合上,轉而繃着唇角與她說道。
雲嫣遲疑了一瞬,卻還戰戰兢兢地朝他走去。
她走到景玉跟前,垂眸打量他的衣着服飾,心裏正想些詞彙,便瞧見他忽然朝她伸出手來。
雲嫣吓得僵住,他卻只是如往常般觸到她的臉龐,随即按了按她唇角,沉聲道:“公主生了這樣一張漂亮的嘴,為何從來都不說真話?”
雲嫣心口微沉,正要退開,卻發覺身後便是桌角,又聽他道:“公主知道春煙為什麽會死?”
雲嫣顫了顫水眸忙避開他的目光,發覺自己心虛過頭了,便慢慢抻直了身子,心裏轉過許多念頭。
但不管怎麽說,春煙這問題便像是個明晃晃的陷阱一般,是暴露自己知曉的事情,還是說出些無知的話來,只怕哪一點都不大安全。
她避開春煙轉而低聲道:“陛下說的是,我确實沒講真話,我其實就是想來問問陛下,你先前分明說要封我做皇後,怎麽……怎麽就突然反悔了?”
景玉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稍稍松了幾分,那雙黑眸宛若吞噬了一切光影,面上更是一絲表情都沒有。
“只怕天底下的人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我的公主竟會這樣吃裏扒外,一心一意幫着外人去害自己的丈夫?”